新浪网友：水手刀

　　莱斯告诉了他。

　　“没有资金，但是我们还有感情，还有朋友，更重要的是我们有智慧。那么一切会有的，都会有的。”他进一步阐述道，“如果我们有一千个失败的理由，你回忆一下，我们还有上千万个成功的理由。”

　　这说话让孔明再次陷入了沉思。只有他才懂得莱斯说的“上千万个成功的理由”的涵义。也只有他才明了，莱斯提到的朋友、感情是完全建立在这些理由之上的。

　　他清楚地记得很多昔日友好的交往，更记得一笔很大的金钱。

　　这三年多以来，公司的日常费用高达两千万。这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花在让朋友们开心，购买友谊这个项上了。

　　那一大笔费用全部用在一些奢侈无度的旅行、饮食、娱乐，甚至是一些不好说明的，满足感官刺激和心灵欲望的开支上面。这就是他们为友情付出的代价。

　　对往事做出审计时，孔明实事求是地承认有许多份额的支出是毫不实惠的。

　　但是，他在心中辩驳道，如果不能让朋友们确信你是真心诚意为了友情而付出，并不是为了交换。会有人敢让你令他开心？会有人敢对你讲一些不一定符合公义的义道吗？

　　在交际中铺张浪费的铺垫无可避免。这一切都是为了坚实的友谊。他们不得不如此。

　　而这就是莱斯自信会成功的上千万个理由。

　　这时，孔明的眼中出现了类似害怕的东西。

　　那些理由是实际的，但却见不得光。在一个越来越公开的大时代面前，这些只能属于丑陋的范畴。他无法象莱斯那样确信得理直气壮。

　　但他当初为什么要参与，并且快乐地行动呢？

　　那是有益的、令他人和自己愉快的交际。这就是他当初的认识。

　　他能在人前挥金如土使他感觉不同凡响，他能给予，能施舍，并且得到回报。这是高高在上做人上人的感觉，令他陶醉。

　　各种感觉在他的思想中五色缤纷了很久。最后他记起莱斯曾和他说过的话：做为商人，发达是我们的理想，也是我们的道路。我们必须向前走。他承认，这句话中有些哲理。

　　但是，在商业哲学境界上他远达不到莱斯的那个层次。莱斯已把从商当作了求道。他每一次的商业行动总是抱着一股神佛通杀的气势和决绝，总是在死亡和胜利中求一个答案。

　　他无法知道莱斯的内心是否和言行是一致的。关于这，莱斯一直讳忌莫深。

　　孔明疑问地望着莱斯。不管怎么想，有一件事是他必须要知道的。

　　那就是：现在的道路该怎么走？

　　莱斯没有告诉他怎么走，却问起了别的问题。

　　“最近甲方有什么动态？”他说到“甲方”两个字的时候带着轻蔑的语气。

　　孔明听出来了。莱斯一直不喜欢被称为乙方，他不喜欢做第二，哪怕是文字上。但国家有政策规定在中外合资企业中，外商只能是乙方。这是文字游戏中的本位主义。

　　蜃楼集团的甲方有四个。这四个甲方是当年他们精心选定的。都是一些国营性质的工厂或者以国内贸易为主的商业公司，甲方们因过去的体制原因在这个城市的某处拥有着具有增值价值的地产。

　　这样的合作伙伴，他们私底下称为水鱼。意思是被杀了之后还被摆上台的。

　　合作之始，甲方们没有从事房地产开发的经验和融资渠道，也没有进行国际商业合作的经验，三者，既然是国营公司，就意味着所有的利益属于国家，再大的老板也只有经营权，没有所有权。这让甲方的老板们经济驱动力不足。

　　莱斯是这么向甲方描述合作的美好前景的：蜃楼集团有良好的国际融资渠道和丰富的房地产开发经验。大家合作可以取长补短，优势结合，弱势互补，属于强强联合。

　　当然，合作最主要的基础还是莱斯的雄厚资金吸引了所有甲方的注意力。孔明也亲自现身说法。一个前政府处长把持的外资企业更令人信心大增。甲方们见到他就放心了，甚至产生了和政府合作的感觉。

　　而实际上，最起作用的却是莱斯和他下功夫最多的地方：弥补甲方们的第三个缺陷。

　　莱斯说过，要让所有伙伴们欢喜。

　　为了让人喜欢，蜃楼集团出资让几乎所有甲方人员和政府相关人员周游了世界，当然，还做了些别的好事。于是大家果然欢喜起来，一切顺利进行。

　　他们消费了友谊，然后控制了一切，做为一种策略，这是一种含义暧昧的利益均沾。

　　接下来，蜃楼集团依据国际惯例，成立了四个现代机制的分公司。甲方的地产审核验资之后算固定资产投资，乙方以现金投资。每家合资公司都是由蜃楼集团控股51%以上。

　　每每想到这些事，孔明就想笑。因为蜃楼在这一系列公司建立的过程中占的便宜实在太大了。

　　在地产价格含糊的海市，审核验资路数繁多，水分极大。一块地皮，也许是某个工厂建厂的时候由国家划拨下来的，那可能是五六十年代的事情。按市价算一百万一亩，合理。但如果要算一万一亩，也可以，也合理。黄金有价玉无价，随你喜欢。

　　而当时伙伴们都很喜欢，喜欢莱斯，喜欢孔明，觉得和蜃楼合作前途无量。

　　可时至今日，情况有些变调了。甲方们最近意见多多。主要内容有两方面。

　　一方面由于合作项目的进展不顺，比较尖刻的人已经提出这样的疑问：蜃楼的亿万投资，到底是存在蜃楼领导人的口里，还是存在蜃楼集团户口里？

　　另一方面，比较实际和好学的人，都多少明白了经营房地产开发的招数。于是他们觉得当初的合作吃亏了。尤其现在利润私有化的途径越来越多，那么，这些贪婪的伙伴就更进一层地渴望拥有了。

　　孔明告诉莱斯，“闹得最凶的是一公司经理夏天。他甚至说要解除合同，自己干。”

　　“好，”莱斯一拍大腿，竟是发自内心的赞叹。“这小子有个好爸爸。年轻人，不知死。”

　　孔明惊讶地张大了嘴。

　　他一直很不满夏天的背叛行为。集团对夏天算是仁至义尽。这小子才二十二岁，仅仅因为父亲是甲方老板之一，就坐上了高位。虽然他和莱斯都认为现代关系学里面包含着老子英雄儿好汉的成份，但莱斯怎么可以称赞他的背叛行为？

　　莱斯没有在意孔明的表情。他在端祥自己的手。这双手很大，十指又粗又长，左手的指沿和右手的指尖有许多厚茧。

　　他的双手不停在翻，“孔明，你知道吗？我这十指多年前就是鼎鼎有名的点石成金神仙指。在这手中，一点火就能烧出一天亮。”他自满地对孔明说：“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个以钱搏利的低级商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可以搏利。”那一双手在不停地松开又紧握。“你要相信我，在任何时候。相信有这样的手的人。”他双手紧握成拳，一脸睨视天下的傲气。

　　这样没有实际内容的吹嘘，孔明是第一次听到从莱斯嘴里说出来。他是一个智商极高的人，这样的说话听了之后，他忐忑不安起来。

　　他很明白，人们只有在不自信的时候才会用过分的话来鼓励斗志，尤其是莱斯这种从不气馁的硬汉。

　　心中一阵虚空，他的感受走向苦难。

　　他设想到最不愿遭遇的一种结局。如果蜃楼集团大厦倾颓，那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他的结局：皮之不存，毛之焉附。

　　从走进这个豪华的办公室的那一天起，他的前途就全部寄托在蜃楼集团上了，也寄托在莱斯这个人身上了。莱斯把蜃楼交给了他，蜃楼基本上成了满足他一切人生欲望的王国。他清楚自己并没有一个好爸爸，如果有，哪怕有个好叔叔，他也不会自毁红道，走上商场。他得靠自己，自己又得靠蜃楼公司。他别无选择。

　　他出了长长的一口气，有些忧伤地说：“莱斯，有时候，我真觉得人生是一场苦难。”

　　他害怕着，不希望目前辉煌灿烂的人生最后是无尽空虚。

　　莱斯站了起来。孔明的某种情绪也传达到了他的心里。他在对抗着。于是他用强悍的态度开始教训面前这个接近颓废的伙伴。

　　“孔明，生活告诉过我教训。关于苦难，我要说，人生的苦难是不可逃避的，苦难只在开始的时候给你压力，需要承受。然后-？”他停了停设了一个疑问，看到孔明神态很专心，于是说：“然后苦难一定会消失。没了。也许苦难令你麻木，你会不觉得。也许苦难是一种假象，你反应过大。也许苦难就走了。你不走，苦难不走，但时间在走，在一个三度空间里，许多构成感觉的因素并不由你控制，最后就成了事过境迁。”他点着了雪茄，星星点点闪着火的烟头在孔明的眼前晃动，“你-懂-了-吗？”

　　这一个字一个字全部准确地送进了孔明的耳中，令他有点振作起来，肾上腺激素加剧了分泌。他可不想在一个年纪比他还小的男人面前露出一付孬种模样。

　　“好，你说怎么办？”他好象听见战斗号角声那么兴奋着说。

　　“等待。”莱斯清晰地说，“你要懂得，面对并不明朗局势，等待是一种好的态度。你必须等待，等待真相全部显露，等待时机成熟，然后你就要坐言起行。那么-？”他笑笑，“没有什么那么了，暂时忘记这些事。等待。”

　　“等待？”

　　“对。但并不是说要你不干活。你有两个任务，第一，公司从现在开始不准再有一分钱外流。封帐，停止支付。进行合理的财务处理。第二，你跟寰球集团的白胡子拉拉关系，想办法让他和你亲近亲近。你不是说他是你家的世家之好吗？”

　　孔明应道：“是呀，”他皱皱眉。拉关系在他不是一件难事。问题是现在去拉拢这个人实在没有用处。他那位白叔叔是一位超级国企的老总，手上掌握着数亿固定资产，但流动资金并不多，那是一间以经营外贸仓储和展览为主的企业。

　　他问道：“除了交际还需要我做什么？”

　　“你不要管，只管去玩吧。佛要时时烧香，有难的时候，佛才显灵。对了，你和他打交道，不许叫白叔叔，象什么样子。难道侄子带叔叔去玩？试试叫他白胡子吧。这样大家才能平等，才能交朋友。叫他一声白胡子，是给他面子。懂了吗？孔总。”莱斯把“孔总”两字叫得特别的重。

　　孔明不好意思地笑。他不过一时失口而已。他当然知道他将要掏钱让老头儿花天酒地，是他给老头面子。想到婶婶对这个花心老头意见不少。如果老头和我在一起，估计婶婶放心些吧？他想着，坏坏地笑了。

　　“还有，第二财务部那边，你充实一下力量，多找一两个熟悉进出口的人来，尽快。”

　　“这容易，现在进出口不景气，大把下岗的人。”孔明答着，心中一动。第二财务部。每听到这个名词他总是会联想到特务机关。

　　第二财务部是蜃楼集团一个完全独立的部门。连办公地点都不在集团一起。那个部门由四个经验丰富的老会计主持着，直接由莱斯和他指挥，但他对这个部门没有签字权，这个部门的资金，每一分钱进出都必须由莱斯审批。

　　这个部门实际上有许多营业执照，包括了一个广告公司、一个小型的投资公司、一个经营范围广泛的进出口贸易公司。蜃楼集团这些年来除房地产投资之外的所有其他经营都由这个部门处理。

　　隶属于第二财务部的公司都是国营企业，是孔明当初弄回来的一些空壳公司，不过现在都很有起色了。

　　譬如，神通广告公司经营着各个地盘外墙的广告牌、神翼投资公司拥有一家建在郊区山林里的度假村五分一的股权、还有一家保龄球馆二分一的股权，而红星进出口公司则保持着大约每年一千至两千万美金的营业额，主要是代理进口业务。

　　这都是一些小规模但利润不错的实体。

　　而第二财务部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每月对蜃楼集团的帐目进行严格的审计。这就是这个部门最具特色的一个地方。用一个于集团完全无关的机构来进行监察，以杜绝集团内部的贪污和浪费。

　　孔明想着莱斯的吩咐，不太明白目前要扩张那一个精悍机构的目的。

　　莱斯没继续说什么，站了起来，看看表。

　　孔明仔细地分辨着他的脸。最后，意识到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吐出一口气，胸膛在扩张。信心又回到了身体里正确的位置。

　　经验让他的思维产生了一种惯性。每一次莱斯要求他作新的行动的时候，全部的计划肯定已经按部就班地环环相扣了。习惯上，莱斯一次只具体地说出要马上进行的那一步。

　　莱斯对此给过他合理的解释：我不把全部步骤告诉你，不是对你有所保留，只是因为我的计划常有改变。我不想给你一个印象，认为我是一个朝令夕改的人。一个领导者必须言出必行。这就是信誉。

　　而事实也是如此。

　　孔明后来也养成了这样的作风。

　　而莱斯又提醒他：如果这样的作风不是建立在高度的智慧之上，那么必然流于愚蠢的独断专行。

　　就凭这句话，他以为莱斯智商超过身高。

　　但事实并非如此。

　　熄了灯，两位亲密的伙伴并肩走出了办公楼。答答的脚步声从楼梯一直响到了门外。

　　他们各自上了车。两声沉闷的车门关闭声近似发令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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