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水手刀

　　当年的他以伟人的伟大理论指导行动，准备一点萝卜白菜就招待四桌客，一个支点，掀翻两个地球。蜃楼集团一口气就成立了四个合资子公司。

　　昔日的商业成功令他自以为可以和那些传闻上了福布斯的中国大亨们媲美：他们靠着一招空手夺刀就一夕成名，从一无所有到巨万。而我绝对可以和他们并驾齐驱。

　　当年的他虽然有些伤心却并没有伤金，至多是在此实力有保证的基础上玩玩早已娴熟的经济杠杆游戏而已。他本有把握的。

　　喷出一口烟雾，他从眼前的现实明白了教训：伟人之所以是伟人，在于他们能人之所不能。事实告诉了他正确的经济杠杆原理：在经济泡沫年代，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一竿子挑起一个地球那么大的泡泡。那就是不要支点也掀起了地球。泡沫一旦破碎，什么也没掀起。

　　如此而已。

　　他怨无可怨，悔无可悔，只有面对现实。

　　这是命，你无法控制。他冷冷地嘲笑着自己，看到了吗？这就是你认为工作成狂比伤心成狂好的结果。

　　在半途而废的梦想面前，莱斯欲哭无泪，心情萎靡。

　　以铁汉自居的他血渐冷，厌倦袭上心头。我厌倦奋斗，不再想前进。厌。他耷下头，象一个成熟的水果。

　　这状况在他年轻时是不会有的。年轻时，他的注册商标是“杀气胆气灵气”。

　　而现在，他时时会感到老了，没有冲劲，没有杀气，没有胆色。他象个空麻袋，一立起来什么气都变了空气。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沉重，重于泰山。

　　车灯闪烁，他猛扬起头。

　　所有心情浮起又沉没的时候，一个呐喊升起：你还没有输！

　　那是面临最后结局时的斗志昂扬和激动。所有意识消失，潜意识现出顽强不屈的面容。

　　我要和它赌一铺！最后一次。

　　他表情平静，伏在方向盘上，象一只一触即发的猛兽，扑向猎物或者破围而出。

　　车又出发了。

　　午夜已过去一部分了，曼妮一直坐在二楼的咖啡厅里。

　　她一个人占据着紧挨走廊栏杆的一张桌子，时不时向一楼的大门瞟一眼。二点之前，她被数个客人看中了，但她一次又一次拒绝上台。理由是肚子疼。她呲牙咧嘴捂着肚子一口口倒抽着凉气似乎真的很不适。

　　客人以为是真的，她的同伴却都知道这是装出来的。但她们都为此高兴。曼妮是城中姊妹花中最红的几个之一，点她的客人总是很多。而今天，她们从曼妮手中得益非浅。她们一点也没有退而求其次的嫉妒。有客就有钱，这是可喜可贺之事。

　　曼妮的最后一个客人被她的好友大赤包接收了。大赤包感谢地拍拍曼妮的肩膀在她耳边说：“傻子，你慢慢等吧，你的情哥哥一定会来的。”她们对望了一眼，都知道说的是老虎。

　　现在，没有客人来，老虎也没来。曼妮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趴在了台上。咖啡厅里漆黑一片，有几个打扫卫生的大嫂在桌上睡觉，周围寂静无声。欢乐的歌声在黑暗中如游丝般荡来荡去。

　　她暗自神伤。

　　老虎哥哥干什么去了，怎么今晚不来了呢？数十个夜晚她形成了一个习惯：她的下半夜是专属于老虎的。

　　老虎一连来了五个夜晚之后，这习惯就形成了。而一连来了二十个夜晚之后，这习惯就根深蒂固了。

　　今天，他没有来。她很不习惯，并且忧伤得想哭。仿佛失恋了一样。她的黑眼睛在黑暗中闪动。她从没有恋爱过，对她来说，上过她的身的男人都是情人。这样的情人有无数。最长久的情人陪过她三个夜晚。那是一个卖皮鞋的福建商人。而且是一年前的事了。

　　她忧伤地笑了，老虎陪伴了她数十个夜晚，而他们竟然没能成为情人，这实在滑稽。

　　是什么原因呢？她回忆着。

　　那是第四个夜晚，老虎懒洋洋地说，你跟我出街吧。她用惯常的语言说，好呀，你给我多少钱。老虎突然大怒：可以出卖的东西，一钱不值。他说着仍下两张钱拂袖而去。

　　他说话时那尖刻的语气和瞧不起人的表情深深地刺伤了她，侮辱了她。令她意识到自己是个无耻而且没有价值的婊子。

　　当他第二天再来时，她仍陪他，却下定决心决不和他出街。

　　这是为了面子。她这么对自己说。

　　老虎又懒洋洋地旧事重提。她始终不肯。老虎为一钱不值的事开价然后加价，最后价值一万元了。她居然忍住了。

　　为这事她佩服了自己许多天，也偷偷后悔了无数次。讲给伙伴们听，没人相信。

　　大赤包说得最有道理。她说，莫非，你那个东西是金做的。

　　显然不是。

　　曼妮无望地等待着。三点的时候，大赤包从包厢里溜出来。换换空气，做做工间操。

　　“傻子，要不要什么关照，小可怜的被情人抛弃了。”所有曼妮的同伴都把老虎看成她的情人。而现在大赤包在以朋友的热情关心着看来有失恋危险的她。她搂了曼妮一把说：“今天我的客人不错，你要点什么，我入他的数。”

　　“半打啤酒吧。”曼妮有气无力地说。

　　“没有问题，我现在就给你去点。”大赤包转身回房点啤酒去了。

　　曼妮望着大赤包的红裙子一闪然后消失了，呆呆地继续胡思。大赤包是个好人。她想着，哑然失笑了。她在笑她们的名字。

　　每一个小姐至少有三个现用名。一个是本名。这个名字是极亲密的朋友才互相知道的。而且从不使用。而第二个是艺名。譬如她叫做曼妮，大赤包叫做娜娜。那多数是一些好记好念的洋名字。这样的名字能让她们产生从业者的职业意识。而第三个名字是外号，这是伙伴们在一起互相称呼用的。娜娜叫做大赤包，而她叫做傻子。

　　娜娜被称为大赤包是因为她个子高大又常喜欢穿红色的连衣裙。而她被称为傻子，那是一个故事。

　　刚来这个娱乐城时，她为了不被同伴取一个难听的外号，就自己宣布说：我的外号叫做夜莺。这是一个她喜欢的名字。在午夜歌唱的鸟儿，多么优美而且合乎实际。她显得蛮有情调地给伙伴们解释了这个名字的意思。

　　结果她遭到了意想不到的群起而攻，大赤包说得最有劲。她说，你真不嫌肉麻。说我们是吃死人肉的夜鹰，听上去还有股恨劲。这丫头是个傻子。于是傻子就成了她不喜欢却不得不应的名号。

　　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在一群傻子中间，聪明人就成了傻子。这是相对论。

　　曼妮是个聪明的小孩。在淫娃荡妇群中懂得夜莺在午夜歌唱、相对论之类的女人绝对算是有学问的人。她高中毕业，曾经喜欢过琼瑶和三毛，读过一些残破的诗歌，并且记得。

　　在午夜霓虹之中她已是少见的浪漫主义极品了。

　　她用手托着下巴，优雅地坐着。

　　我真是命不好。她想。

　　的确，象她这么文静又敏感的女孩如果生在书香之家，肯定会成为一个翻版的琼瑶剧小姐。做一个那样的女孩只要坐着幻想和无事找事痛苦一下就够了。她如果生在一个富贵官宦之家，肯定会成为一个N毛，一个称三毛为偶像的女孩。要做一个出走异国它乡寻找真心的女人显然需要一定的门路和金钱。

　　总之她是一个追求浪漫的女孩。

　　可她命不好，没有经济基础。为了私人的理由，她只好勉为其难从事这种收入极高，地位极低的服务工作。

　　曼妮这个姊妹花中的异类现在内心细腻地幻想着。

　　她常常认为自己是买火柴的小姑娘似的人物，觉得人生凄凉。倒是从来不相信自己会是一个灰姑娘。自从这个世界白马王子都成了黑夜王子之后，灰姑娘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最好的可能是做一PRETTYWOMAN。那已是祖坟冒烟了。

　　这是她渴望浪漫的心灵唯一认为真实的美梦。遇上一位睡觉不流口水，基本温柔的有钱人，为他作妾、作小秘、做情人或者什么都好，显然作妻子指望极微。

　　是老虎那样的男人把她教育得精明起来。她有穷人家孩子提篮小买捡煤渣练出来的领悟力。她想，以后，我要守身如玉，再不为了区区一点虚情一点钞票一点物质就轻易破瓜。

　　有些东西越希罕才越有价值，这是生意经。她想。

　　大赤包又出来了，送了她半打啤酒，表示对她让出客人的感谢，这是她们之间的常事。

　　于是，曼妮坐在人烟稀少的黑暗厅中慢悠悠地喝起啤酒。

　　第三罐啤酒下肚，她感到了飘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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