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生命个体对整个大千世界并不重要,少了谁地球都转。但是一个母亲告别人世,对于一个家庭,特别是对一个儿子来说将是永远的痛。
得知母亲病重是九九年七月末的一个炎热下午,当时暂住徐州姐姐家的父亲打电话告诉我,母亲从昨晚发高烧不退。母亲烧得很厉害,已没了接电话的力气。我打姐姐的手机让她拿给母亲,电话中母亲说自己没什么关系,就是感到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我正要安慰她几句,电话突然断了,这便成了我与母亲最后的谈话。
吃完饭就加紧剪当时手上一部节目的片子。七点多钟我的传呼猛响,不祥的预感顿时笼罩着我。从那以后的两个多小时里,我的手机不断地响。放下工作跑出大门,电话说母亲神志不清了,在鼓楼广场拦出租,告知母亲开始说胡话了。在出租车里,说母亲已昏迷,救护车已到,正在抢救,接着便是沉默。在南京站买好最快一班北上经过徐州的火车票时,手机再次响起,父亲说:“你妈已走了,慢慢回来吧,注意安全。
摄氏三十五度的高温下,我不住地打冷颤,寒气从心中大团地涌出,我没有流泪,只是大脑麻木,人仿佛是在梦中。
以后的几天,纷杂而忙乱。我将母亲送到殡仪馆冷冻室,又将她接出来,当我抱着成灰的母亲回邳时,母亲滚热的骨灰温暖着我有严重胃病的胃,这是我感受到母亲最后一次体温。回宁半年多的时间里,我几乎天天梦见母亲。半夜醒来,独坐床上,长时间无法入眠,我不知道这种情景还要持续多久。
在我从小到大的三十多年的经历中,我与母亲的关系并不很融洽。在外是个好老师的她,在家做母亲我认为并不成功,特别是对于我。她与父亲总想按他们的生活方式和标准要求我,而我与大多数男孩一样,往往表现出一种反叛。这可能令他们很伤心,也让我十分不愉快,自己把心里话憋着不说,很少与他们交流。我始终认为,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并不比工农家庭的孩子幸福,有时竟是一种理想与现实不能结合的痛楚。
我与母亲关系融洽起来,是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四次大的手术,无数次的放化疗,严重摧残了她的身体。每次上医院,她都紧紧地挎着我的手臂,从一个壮年儿子的身上她得到了一种可信赖的依靠。这期间,我第一次敞开心扉,与母亲无话不谈,特别是我九七年离家赴宁后,彼此又多了一份挂念。每次打电话回家,母亲总在说:“我很好,你在外要多注意身体,节目做得怎样?播前打个电话来,我要看看。
母亲去世半年多时间里,见到我们的人都表达了深深的怀念和安慰之情,这其中大部分是她四十多年里教过的各届学生,这也是母亲最值得夸耀的一件事。
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天里,父亲说:她有时会流露出对命运的无奈,可是对自己的人生选择却没有丝毫的悔意,依然充满了憧憬,她说自己如有来世还愿当教师,教了一辈子学生还没有教够。母亲去世的前一个晚上发着高烧,仍要坚持看完中央台的《哎哟,妈妈》的最后一集,那一集的结尾是一个既是母亲又是老师的好人走了。
去年母亲逝世后,正值五十周年国庆,我策划拍摄了一集专题节目《心系苏北》,讲了许多和母亲一样五、六十年代支援苏北的南方籍知识分子。对他们我有着本能的敬意,他们都是些好老师、好医生、好工程技术人员。许多也像母亲一样不在了,永远安息在了苏北的土地上,但他们播种的科学文化的种子却早已生根发芽,正在茁壮成长。
记得小时候,文革动乱年代,我得到了一本《科学家谈二十一世纪》的书,这本神奇的书引发了我童年的想往。我有一次曾问过母亲:“二十一世纪是什么时候?母亲说:“你就和我现在这么大了。我又问母亲:“你呢?母亲说:“我那时老了,还不知活不活得到呢。六十多岁的人并不老,现代科学已将人的生命大大延长了,可是母亲却真得没有能跨过新世纪的门槛。
清明前,我将母亲安葬在了巨山公墓一个朝阳的山坡上。那一天风很大,但是阳光已让人感到了丝丝春天和煦的气息。母亲的墓朝着南方,在这里她可以看到自己时时想念却永远也回不去的故乡,也能时刻注视着她依旧在尘世间每天奔波的儿子。我会在人生的道路上勇敢地走下去,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更不敢出卖良心和人格。
母亲,请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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