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嘉俊 夜X

　　元丰六年十月二十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

　　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松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尔。

　　黄州团练副使苏某书。--［宋］苏轼《记承天寺夜游》

　　看了这样的文字，只能感叹虽然“时光流逝，只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对于闲的感叹却是那么相同。

　　有闲的人是有福的，没有什么需要操心。当别人回家饥肠辘辘的时候还要先做作业，他们得到的永远是“Go home, what you want has been done for you.”(《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的许诺。当别人为了整天做不完的考卷而神色黯淡，他们可以轻松地笑，然后说：“多乎哉？不多也。”当别人在老师的教诲中一遍一遍感觉自己蠢得像驴，他们可以“任睡眠侵袭，一遍一遍……”，在耳朵里塞着耳机做出不让老师看清楚的姿势睡自己的午觉。当每个周末他们的同学们奔赴上海的各个集中补课地点或者是某资深高三老师家中时，他们可以拿着遥控器换频道。当我们在痛恨有闲阶级那么腐朽堕落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时候，他们安然高卧着听钢琴曲，就当他们什么都没有听到。--舒适安逸的生活毕竟比别人指责更有让人享受的余味。无论这样闲适的心境来源于哪里，都可以算是一种不合时宜的财富吧。

　　柯静，女。

　　柯静的身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高傲，大概是因为优越的家庭背景让她不能不高傲了起来。她的父亲是某公司的华东区总裁，一个月的收入比有些人一年的都多。而她的母亲，也是个相当有才干的人物，一直是一家证券公司投资方面的主管。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她这样的高傲看起来就很普通了。柯静总是能找出种种理由，让自己在自己喜欢的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管她在那个时候是应该做什么的。

　　老师布置的作业，一直是她比较头痛的东西。所以，她一般是不做作业的。她的原则是，抄作业比做作业有用。--作业本来的用途就是检验学习的程度如何，一旦对自己的程度有足够的信心，作业就成了劳役了。那还有什么意义呢？不如抄作业，看看人家怎么用更先进的方法完成作业的，那就应该足够了。--这样的逻辑不能说是有什么错，不过，却让老师很恼火。一个学生，整天抄别人作业，不把他们的教导放在眼里，那确实也很不正常。不过，老师所能想到的手段对柯静而言，几乎是完全无效的。柯静的成绩虽然不好，不过她本来就不指望考得很好。因为她根本不准备在中国读大学，父母早为她安排好了英国的一流大学让她在高中结束以后去读。老师找家长，能有什么用，她的父母都是那种忙起来找不到的人，就算找到了，最多说一下，然后他们会说：“哦，这个情况我知道了。我会设法解决的，请老师放心。”然后他们回家也就是跟柯静说一声，让她不要和老师闹得那么僵，几乎是完全地放任柯静在高三的课堂里为所欲为。

　　柯静不是个喜欢为所欲为的人，只是希望没有那么多的拘束。她一般就是上课看书，看杂志，写点自己喜欢的文字，或者在课桌里玩GAME BOY。到了中午，要是不愿意走出教室，又确实比较饿的话，她会用手机叫外卖。然后耳朵里塞着DISC MAN等着午饭自己过来。

　　这样的生活在很多人看来就像是天堂，不过，柯静自己却没有这样的认识。她对这样的生活其实是相当麻木的，生活确实是有点奢华，不过，总是要一天一天去经过高三的无聊课程。每天和朋友们开着无聊的玩笑，讨论无聊的东西比如什么偶像什么流行音乐什么服装的流行款式。所以，她有时候会突然安静下来，听周围的人不停地在说而自己不知道在想点什么东西。她称这样的行为叫“发呆”，当朋友们越来越为高三的生活所困，和她说话聊天的机会越来越少，让她的闲适到无聊的生活没有什么填充内容的时候，她发呆的日子就越来越长了。

　　倪峥岩，男。

　　一个人有闲而且有心情闲，除了生活无忧以外，自己的前途无忧似乎更加重要。倪峥岩很早就开始享受这样的心情了，因为他是肯定可以进大学，而且是不用高考的。

　　这当然得益于早年的辛苦，高二的时候就学完了理科方面的高三课程，在一个什么物理竞赛中脱颖而出，让某大学相中，告诉他只要高三的平时成绩维持在及格以上标准就免试录取他。高三要考高分当然是很困难的，但对于一个确实有水平的人，就算想不及格都难。倪峥岩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物理和数学不用说，自然是不用担心的；语文只要你有正常智商基本不可能不及格；英语，有那么多的选择题，对一个有基本英语水平和一定运气的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一般也就每天花个一个多小时做作业，然后就用很多的其他活动去填补自己本应该无所事事的时间。比如每天上网跟人聊天，每天看点VCD电影，玩点什么电脑游戏，还有就是看无聊杂志无聊书。反正不知道的人没有一个知道他是个高三学生。

　　倪峥岩的朋友没有一个个地倒下，因为他们同样是高三中的乐天派。而乐天派可能是世界上最不容易打倒的人了。倪峥岩通常还比较顾及他们的学习，不会主动邀请他们出去玩，可是那些朋友却不管，每个星期五，都会拉上倪峥岩和其他的一大帮人，在上海的各种娱乐场所里出入。不过，这些娱乐场所都是比较便宜的，比如15块钱一个小时的篮球场，15块前一个小时的桌球台，平摊到每个人的身上也就一罐可乐的钱，不算什么的。那些同学，总算是让倪峥岩的无聊生活有所改观。其实，需要担心的不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有很大一部分是拼命读书也拼命玩，玩的时候固然很疯狂，不管什么考试什么作业，让老师抓到也不觉得怎么样。不过真的看他们这样的人读书那确实是个很恐怖的场景，他们可以一直埋头做题目一直到凌晨而且始终精力充沛。也许这也是高三男生的优势之一吧。

　　当然，解脱之后的倪峥岩作为一个还算有基本社会道德的人，不免要做一点达则兼济天下的事情。倪峥岩总是比较乐意为自己的哥们解决问题，无论问题是什么方面。不过，他的哥们愿意交给他解决的问题就不是什么问题都有。在个人事务上，奉行独立自主还是要坚持的。交到他手里的还是那些物理的或者是数学的题目。而题目和问题究竟有多大差距，那就是个人观点了。后来，倪峥岩趁比较有空的时候，甚至写过一个叫《民间技巧》的小册子，专讲一些自己做题目的经验和技巧，据说在班级里广为流传，有大约30份拷贝。这在民间非法出版物里，应该算是个比较低的发行量。不过在民间教学辅导类读物里，估计只此一家了。

　　倪峥岩在大约7月初的时候消失了。同学们都在奋斗，最后的一个星期。而他实在是不愿意让他的存在打扰到他们。他于是和比较有时间的父母一起到新马泰去了，总算高三的结束是以一个优雅悠闲的姿态结束的。无论高三或者高三以前是如何辛苦，总算是个善终。

　　有闲的人当然是千千万万，不过有闲而同时有资格有闲的人其实并不能算多。而那些没有资格有闲而硬要以自己的姿态来充数的在我等看来都没有资格称为闲士。闲士不仅有闲，还必须是个士。在我们的概念里，那或许是个比较遥远的概念，这个概念也被流年偷换了无数次了，总算留下那一点神圣的意念还是应该被我们保护起来。于是，“就让该开放的都开放吧，让开放了的都快成熟吧……”

　　闲士却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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