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时，我对一位急着留美的来访学生说：“你成绩已经相当不错了。现在可以专心申请。不过有一个规矩：申请时可以找人咨询，但一切最终要自己操办，千万别找中介代办。如果你连申请都不会，还配去读大学吗？申请，就是你成长的过程。没人能代替你来作。”
孩子点点头，再没多说话。他是否会听从劝告？我自己心里也没底。最近突然收到他妈妈的一封电子邮件，感慨良多，说一向不知道自觉努力的儿子，突然象是找到了人生的目标，干什么都那么自觉：
“家长[微博]们都说孩子经历申请季变得成熟很多，真是这样，梦想与现实、选择与放弃、遗憾与收获、职业和兴趣、考试和文书……都得在这阶段理出个头绪。”
如今出国潮一浪高过一浪，催生了庞大的中介服务业。这些机构包办申请、保证录取，几乎已经成了“行规”。你缴了钱，签了约，就回家放心等着录取通知书吧，申请过程中的个人自述、文章、甚至推荐信等等，都不用自己操心。在国外，这叫制度化的造假。在中国的留学[微博]中介业，这叫过硬的服务。
造假是个永久的行业。只要造假对自己有利，就总会有人不停地造下去。这是人性。不过，留学申请委托中介代办式的造假，则有所不同。这种造假，明明是对造假者有害，是大家在那里争先恐后地花钱自戕！这样的怪现象，就需要解释了。
我自己是留学的“过来人”。读书要申请，找工作要申请。如今在大学教书，高年级的学生就业、升学，也是没完没了的申请。作为写推荐信的人，我不免要给他们建议和指导。我曾劝低年级的学生：不管你找不找工作，最好每年都写申请。申请的对象可以是虚拟的，比如一个你梦想中的学校或工作。你们不都是有“美国梦”吗？给自己梦想中的目标写申请就是做梦。如果你年纪轻轻就连梦都懒的做，那可真是哀莫大于心死了。
我为什么给学生提这样的建议？首先，申请是人生的基本技艺。你在未来的一生中，不仅仅是上大学，读研[微博]究院、求职，甚至竞争一个项目、基金，都要没完没了的申请。写申请，是高等教育的核心内容。我当年找工作，两页纸的申请信写了一个多月，尽可能多地拿给老师、同学们看，听取各种批评和建议，反复修改。等拿到工作几年后偶尔再看当初的申请信，不禁大惊失色：这样烂的申请信，怎么居然还找到了工作？！可见，写申请不仅对事业很关键，而且是学无止境的技艺。你不可能一次就学会。即使自以为学会了、写得完美无缺了，日后回头再一看，仍能发现差距之巨大。
也许更为重要的是，申请本身就是一种人生反省，能够刺激你成长。申请，本质上说就是去叩理想之门—一件很庄严的人生选择。你必须面对目标，摆一摆自己究竟都干了什么，有什么资格获得这样的机会。我还记得自己求职时写申请的经验：面对短短两页纸，突然发现自己是那么乏善可陈，居然填不满。自己四十多岁，作过许多事情，但都和这个工作没有太大关系。明明是早就立志当教授，怎么不能把自己的生活、事业安排得紧凑、集中一些。为什么那么多该作、也可以作的事情居然没有作？懊恼之中，后悔自己没早几年写申请。申请是对自己的督促、激励，给你一种人生的紧迫感，教你学会怎么为自己的前途担负起责任，督促你时时用自己的行动书写人生的篇章。所以我会反复劝学生：人生大事，不能临时抱佛脚。每年都要对着自己的理想“申请”。这是最好的自励。
如今家长们最常见的抱怨之一，就是孩子不知道自己抓紧，时间晃晃就过去了，能少干点就少干点。我常说，之所以如此，家长自己要负相当的责任。大部分家长，从小给孩子过分安排。学校的功课堆积如山不说，还上这个补习班、那个补习班。孩子根本没有空间思考自己的人生，只能被动地完成家长和老师吩咐的事情。这种孩子，一旦发现能偷懒，就仿佛是占了莫大的便宜，自动力越来越小，到十七八岁还不懂事。但是，家长和老师给孩子们安排了这么多，却往往要把最关键的成长训练给忽略掉，乃至大学申请要找中介公司包办。理由是孩子有更重要的事情忙着，有很多的考试要对付，没有时间花在这些繁琐的事情上。
我暑假教过一个学生，才十四岁。英文水平令人惊叹不说，思想也早熟得出奇。我一向反对小小年纪就把孩子送到美国读高中，但这个孩子无疑是个例外。有一次我给她打电话，聊了一通学习内容。最后我问：“你留美的具体计划究竟是什么？”本来滔滔不绝的她，竟一下子卡壳，一句话说不出来，干脆把电话交给妈妈。妈妈则一五一十地把计划告诉我：哪年那月考什么，哪年申请，细致到我都很难记住。原来，哪怕是这么出色的孩子，人生计划也彻底被家长包办。可想而知，当家长感到自己办不了，或者没有把握时，就把一切都包给中介。我还有个学生，在美国大学毕业后回国干了中介。他坦承：自己当年SAT就考了1400多分。但是，许多考了1900多分的学生，要花钱托他来办！
真到了美国的学校，专业要自己选。也许很多家长觉得这个自己也可以代办。但是，即使帮孩子选定了专业，还要选课，并通过选课塑造自己的发展方向。除此之外，和教授、同学的关系，整个学习和生活的组织，都要自己拿主意。怎么能总找人包办？我曾跟一位家长说：大学不仅仅是成绩，和教授的关系很重要。毕竟毕业时要指望人家给写推荐信。家长的本能反应是：让孩子带些礼物给教授。这样的包办指挥，让我目瞪口呆。自己在美国的大学教了十年书，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只有一次，一位快不及格的学生往我信箱了塞了一盘巧克力，让我当笑话和同事们说。
到了美国，孩子将面对家长们所不理解的新环境、新挑战。只有自身具备成长的能力，才能对付这一切。但是，这种成长能力，早被家长们给出卖了。其实，还不能叫出卖，是倒贴钱托人给毁掉。
应试教育，塑造了只要结果、不问过程的心态。这样的心态，同时扭曲着两代人。教育，乃至成长，首先是个过程。不了解这一点，我们就永远会目睹这种家长一赌万金亲手毁掉孩子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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