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留守儿童 乡村教师当师又当“妈”

2015年09月14日09:41  新华每日电讯     收藏本文     
▲韦春丽老师和弄为教学点的孩子们。 ▲韦春丽老师和弄为教学点的孩子们。
▲小学操场上,陆泽元老师和同学们打篮球。 ▲小学操场上,陆泽元老师和同学们打篮球。
▲采访中,在弄为教学点门口空地上玩耍的学龄前儿童。听说记者要走了,几个孩子一直跟在后面送出几百米山路。强晓玲摄 ▲采访中,在弄为教学点门口空地上玩耍的学龄前儿童。听说记者要走了,几个孩子一直跟在后面送出几百米山路。强晓玲摄

  ●周围的工人就取笑他,“覃老师,你读了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不是还和我们一样在工地搬木头吗?”这件事以后,覃任武再也没有回到过工地

  ●不久前国家出台政策,提高对乡村教师待遇时,韦春丽略带紧张地说,“是的,收到啦,暑假里工资涨了八百块,不少了,很知足啦。”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强晓玲

  新华社广西分社记者夏军 黄孝邦

  大石山区的夏闷热难耐。天蒙蒙亮,趁着一丝凉意,韦春丽决定早点起来,把孩子们的午饭提前做上,把这仅有一个老师的学校和教室收拾收拾,一会儿,她的学生,23名一至二年级的孩子们就要陆续到校了,韦春丽简单忙碌的一天便开始了。

  弄为教学点位于广西大化县最偏远乡镇之一的板升乡弄勇村的弄为村组,学生来自本弄还有周围山弄的适龄儿童。清晨,孩子们一大早赶到学校,有的要走1个小时的山路。中午韦春丽会为他们备好营养餐,下午4点孩子们放学。

  周五放学后,韦春丽便徒步下山,从路边老乡家推出寄存的摩托车,30分钟抵达板升乡。那里有往返大化县城的班车,在乡间盘山公路再颠簸近3个小时后,韦春丽才能回到位于大化县城的家。每个周日,韦春丽要经历同样的路线,天黑之前返回弄为教学点,并且带回她和孩子们一周需要的粮食肉蛋蔬菜等生活必需品。

  弄为村组位于国家级贫困县大化县西北部,离板升乡十几公里,距大化县城100多公里,是瑶族聚居区,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地区,联合国粮农组织官员认为这里是“除了沙漠以外最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区”。

  有条件的家庭通过城镇化建设争着搬出了大山,把孩子送到了城镇学校读书。但更多村民还生活在这个“最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区”。全乡还有48个教学点,至少有48名如韦春丽一样的老师,每天在大山深处孤独寂寞地教授管理着近千名一到三年级的孩子们,他们大多数都是留守儿童。

  从山下的乡村公路徒步攀登40分钟,转过几座大山,弄为村就处在两座大山之间的山凹地带,全村不过八九户人家,弄为教学点就坐落在村口一块不大的平地上。

  村里依山谷可见不同年代的房屋,早已被烟熏黑的草房和木屋在石板混砖的新房中显得沉闷破旧,村里基本见不到村民,一位上了岁数的老婆婆倚门坐在石板房的台阶上。学校教室侧面一个10米见方的水塘,积水已经浑浊发绿,散发着腥臭的味道,几只老母鸡围着水塘来回地踱着步子。教室门口的空地上,一只老狗懒散地躺在中央,眼皮微微颤动,没有一丝生的欲望。

  教室外,几个学龄前儿童时而追逐从身边走过的大公鸡,时而踢一脚那只横卧的老狗,更多的时候会攀上石块趴在教室外的窗台上,双手托腮地望向教室,凝视一会儿正在上课的老师和学生们。

  “小熊和小鹿,xiong、熊、熊,lu、鹿、鹿,nai、奶……”伴着韦春丽领读课文的声音,孩子们稚嫩清脆的读书声回荡在深谷,回荡在夏日的晨曦里。韦春丽一遍遍地纠正着孩子们的发音,一遍遍地拼读示范……在这片贫瘠的大石山深处,乡村教师就像一粒顽强的火种,坚守在落寞的乡村,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一遍遍点燃身边这些懵懂孩子的希望。

  凋敝山村里的读书声

  “糟啦,都冒啦!”记者的到来,打乱了韦春丽平时一个人的有序状态,教室旁边的厨房里,给孩子们正在焖煮的米饭溢了一灶台。

  厨房角落里一只水管从窗外伸进来,正好流进窗下的水盆,水管连接着屋后老乡家的集雨池。政府最新配备的电冰箱,和崭新的包装盒并排放在一起,占去了厨房不少空间。韦春丽指着灶台上大大的电炒锅以及电饭煲说,“这些都是新配的。以前给小孩们烧饭,锅小,煮三锅才够吃。现在好啦,一个小时就煮好一锅饭。”

  “等下上完课再煮肉炒菜,现在很快的。”收拾好灶台,韦春丽一边擦手一边来到教室另一侧的宿舍,10平方米的房间,除了单人床和书桌,塑料衣柜正好挡住了门口的视线。收拾了床铺,韦春丽抱起桌上批改了一半的作业走到教室,孩子们陆续已经开始了早读。

  “阿弟,回来上课喽。”

  “海华,昨天的作业很好。”

  “边浩,写字要认真哦。”

  ……

  8点10分,韦春丽一边点评一边发放孩子们的作业。学生们基本到齐,教室里一片嘈杂。几个孩子发现记者在拍照,便跑过来在镜头前跳来跳去,甚至有顽皮的孩子开始抢记者手机要看个究竟……教室外,几个咿咿呀呀的学龄前孩子挤在韦春丽的身后,互相推搡打闹着。

  “一年级的写这个,边浩、海龙、荣福……每个字写4行。文豪,写5行。”韦春丽指着刚刚在黑板一侧写下的生字说道。

  布置完作业,上午的语文课就开始了,韦春丽在黑板的另一侧写上了二年级课文题目:《小熊和小鹿》,并且领着学生们开始朗读。

  习惯了“复式教学”的韦春丽忙碌有序。“早上两节、下午两节,语文教认字、拼音,数学也是按教学大[微博]纲的要求去教的。”课后韦春丽笑着对记者说。

  教学对韦春丽来说不是问题,自己有多年“代课老师”的教学经验,并且经过“河池市教师进修学校”的专业培训,手里还攥着一张“函大”的文凭。

  到弄为教学点当老师已经快2年,说“自己老了,需要锻炼”的韦春丽44岁,看上去还很年轻,粉红色的雪纺短袖衫映得脸颊红彤彤的。

  当初选择到弄为,韦春丽是下了一番决心的,“我这个年纪到外面打工也很难的,后来参加了县里教学点老师考试,我就来了,要不就等于放弃了教师资格。”

  尽管在大化县城买了商品房,但丈夫常年在广州打工,两个儿子,一个服兵役,一个在柳州读大学。仅靠丈夫的打工收入,韦春丽一家还是很难维持日常的开销。“还有三年房贷要还,每个月2000块。”韦春丽伸出两个指头笑着,“在家里是一个人,在这里也是,还好吧。”

  加上乡村教师补贴,韦春丽每个月能拿到2000元。周末韦春丽都要下山回家,去购买自己和孩子们一周的生活必需品。

  “这么高的山路,你怎么背上来?”记者刚刚徒步上山已累得汗流浃背。

  “东西多我就叫学生下来接我,有时做工回来的村民也会帮我。”一般情况下都是她自己背上山。

  除了用电有所保障,弄为没有手机信号,在山下有信号的地方,韦春丽才能和家人通上一次电话。电视需要购买接收器,韦春丽索性买了一个平板电脑,周日回家,下载一些电视剧回来看,“哎呀,我那个平板也老坏的。”

  教室里很多孩子看上去年龄很小,韦春丽说很多都不到上学年龄,但家长[微博]都愿意把孩子早早送过来,“当地人讲瑶话,我们外乡人也听不懂。有些小孩子等上一年级还什么都不会,教起来很麻烦。他们提前送来,我都会收的。”这部分孩子属于计划外入学,韦春丽就想办法替他们购买教材,甚至学会了网购,“这里家家都四五个小孩,父母又都外出打工,跟着爷爷奶奶在家,很多小孩都是没人管的。我还有这能力,能多管就多管一些吧。”腼腆的韦春丽说起这些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两节语文课后,韦春丽安排孩子们做作业,自己便返回厨房开始为孩子们准备中午的饭菜,一会儿,孩子们便可以享用他们的营养餐了。

  老师就是你们的爸爸妈妈

  大山遮蔽了夕阳,暴晒了一天的弄勇小学在晚饭后迅速凉快了。忙碌了一天的蓝香利惬意地坐在操场边的石凳上,因为每天的师生篮球大战就要开始了。

  “这些小孩打球打疯了。”蓝香利笑着对记者说,“每天下课都打,孩子嘛,正是爱玩的年龄,他们每天就跟着他们打。”蓝香利指指几个男老师,其中就有她的丈夫,教导主任覃任武老师。

  十二三岁的男孩子们长得并不高,和老师们比起来速度不慢。他们赤着脚板在粗糙不平的混凝土操场上奔跑,把一只只从老师手里抢夺下的篮球抛给同伴、抛向空中,或是直接砸向篮筐。“8:12”,操场边,低年级的孩子们在小黑板上记录比分,认真的样子不亚于大赛裁判。教学楼的走廊上挤满了看热闹的小女生,叽叽喳喳的。

  从弄为教学点徒步下山,公路的尽头就是弄勇小学。这里有227名一至六年级的小学生,寄宿率达到95%以上。孩子们的家分属弄勇村下辖的不同村组,分布在方圆几公里的大山深处。许多孩子们从家到学校单程往往需要走两三个小时的山路,有的甚至更远。寄宿上学成了大山里村级完小的普遍现象,周五下午回家,周日下午返校。

  2015年起,孩子们上学已基本不用花钱了,营养餐和免费寄宿让山区的贫困家庭更愿意更安心把孩子送到学校去,“全包”成了父母双双在外安心打工的最好理由。

  “这里基本上都是留守儿童,我们天天和他们在一起,比她们的妈妈爸爸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都长。”蓝香利说。

  弄勇小学有7名老师。蓝香利是三年级班主任,每天负责全班71名孩子的全部课程和生活,蓝香利的爱人覃任武同时兼顾着六年级的全部课程。夫妻老师在这所山村小学里有好几对,因此,弄勇小学的教师队伍比起板升乡其他山村小学要相对稳定。

  2004年,蓝香利通过教学点教师考试,从距离大化县城30公里的家乡古河乡来到大山深处的板升乡弄顶教学点,2006年转至弄勇小学,一待就是十几年。“原来在古河乡,由于城镇化发展,学生越来越少,用不了那么多老师,我们就被清退了。”

  “刚到板升时,日子非常艰苦,不通公路,到哪里全靠两只脚。”那时蓝香利一天挣不到20元钱,如果回趟古河乡的家,往返路费就要60元。周末,从教学点到板升乡赶一次集,徒步往返要近8个小时。“不敢回家,不敢搭车,那时候就是一天一天的挨日子。”

  2006年,一直在家乡打短工的丈夫覃任武通过考试来到板升乡弄勇小学当老师,蓝香利两地分居的生活才算结束。

  1994年蓝香利从广西都安师范进修学校毕业,由于是自费生,国家并不承认此学历,蓝香利只好一边做代课老师一边继续函授大学的学习。后来,便认识了同为“代课老师”的覃任武,再后来儿子出生,两人的收入难以维系家用,覃任武一度放弃“代课老师”。

  “在木材加工厂,每天搬木头、锯木头,都是体力活儿,非常辛苦。”闲了,覃任武还会继续看书学习,完成函授课程。周围的工人就取笑他,“覃老师,你读了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不是还和我们一样在工地搬木头吗?”这件事以后,覃任武再也没有回到过工地。

  “现在我们能在一个学校一起工作,真的很好了。”如今,弄勇小学教学条件改善了很多,“国家投入很大,新建了教学楼、宿舍楼,新修了厕所,水池。”在板升乡中学读高三的儿子今年考上了大学,蓝香利说,“希望他将来能自食其力。”

  提起自己的一班学生,蓝香利来了精神,“这里的孩子都像自己的儿子一样,是看着长大的,真的有感情啊。”她总会对孩子们讲,“老师就是你们的爸爸妈妈。”

  蓝香利说,很多刚入学的小孩不敢让他一个人上厕所,“很危险,万一掉进粪池呢?”老师们都是手把手地教低年级孩子生活必备的技能,“山里就是这样,他们的爸爸妈妈都到外面打工去了,家里只剩下老人,也帮不了什么,我们老师就要多做一点啦。”

  “很多家长不太重视读书,总觉得学一点能出去打工就够了。”蓝香利说,在教学方面,老师们不敢怠慢,“如果学生成绩都不好,我们也会觉得自己不合格。”

  和记者聊了一会,蓝香利跑回办公室把电视机打开,孩子们爱看的少儿节目开始了,不大的办公室里,挤进了20多个孩子。

  教学楼旁边的空地上停着一辆灰色的小汽车,是蓝香利夫妇不久前购买的二手车,“2万块。”他们本来打算参加县里教育局的集资建房,“太贵喽,十几万元呢,哪有那么多钱。有了车,出门就省了车票钱。”

  夜幕降临,晚自习的铃声响起,蓝香利招呼那些看电视、在操场玩耍、打乒乓球、篮球的孩子们回教室做作业。待会,检查完作业,还要安排孩子们就寝,蓝香利一天的忙碌才算结束。

  山区教育的经很难念

  “山区生产生活条件艰苦,尽管国家对外迁村民都有一定的政策补贴,但很多村民并不愿意搬出大山。加之越边远地区义务教育阶段生源越多的现象,使得山区对于教师人数的需求越来越大。”一位当地负责人对记者说了实话。

  据介绍,目前偏远地区的村完小和教学点教师队伍很成问题,“比如一个老师考到教学点,去了一年,家人有关系的就开始找人要挪啦,不想在那个地方,想到村完小,至少有几个老师啊。教学点只有一个人,水又缺,当地语言又不通,条件很艰苦的,怎么安心工作。”

  这位负责人表示,“从大化县城到弄勇小学车程三四个小时,要是安排下乡去板升,大家都会想‘能不能不去啊’,路真的很难走,都是在悬崖边上转。”感慨之后他说道,“哎,山区教育这本经真的很难念。”

  就在记者发稿前,韦春丽打电话告诉记者,刚刚接到通知,自己将要结束弄为教学点的工作,到弄勇小学报到,“一位瑶族男老师接替我了。”

  当记者告诉她,不久前国家出台政策,提高对乡村教师待遇时,韦春丽略带紧张地说,“是的,收到啦,暑假里工资涨了八百块,不少了,很知足啦。”然后才放松一些,“基层工作挺辛苦,但不是我一个人的工作,我的付出也不算什么,谈不上需要很多。”

  记得那天结束弄为教学点的采访,韦春丽从厨房出来送行,“慢慢走,我不送你们啦。”

  “快去忙吧。”

  “走了吗?”刚刚那几个趴在教室门口玩耍的学龄前儿童,学着普通话追过来问道。来了小半天,小家伙们已然熟识了我们,刚才还欢快地凑上来看我们拍照,对着镜头张大嘴巴……这会儿,一双双明亮的眼睛里却透着茫然。

  “走啦,再见!”

  幽静的大山深处,记者原路下山。绕过一座大山,伴着微微拂过的山风,耳边忽然飘过一串稚嫩的声音:“慢慢走……慢慢走……”在一处稍微平坦的崖边回头望去,那几个只有四五岁的孩子,就这样在距离我们50米的位置,默默地默默地跟了我们几百米的路程,在我们即将转过大山即将在他们面前消失时,孩子们学着韦春丽的样子一边向我们招手一边大声地呼喊着……

  “快回去,快回去。”我们回应着,“不要跟了,快回去……”然而几个幼小倔强的身影却一直坚持站在原地。转过一道山谷,便再也看不见他们,但孩子们稚嫩的送行声却始终回荡在山谷,回荡在下山的路上。

 

 

文章关键词: 留守儿童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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