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习惯的事

　　在第一个学期里，你要去适应好多新鲜事。一天早上，班上的瑞典同学告诉我，他一大早就被吵醒了。他没有住在学校里，自己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屋，但是早上6点45分他就被窗外的音乐声吵得睡不着了。他被吵得很烦，就起床朝窗外看，他看到好多人在窗根底下晨练。他生气地想：“天啊，他们怎么做这个呀? 他们就没意识到这样会打扰别人吗?”后来他不再生气了，他说:“因为转瞬一想，我这是在中国呀。”说完后我们俩都笑了，这是非常瑞典式的想法。如果在瑞典，人们就会有这样的反应。一大早或很晚了，把音乐的声音搞得太大会被认为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我们认为那是不懂得尊重别人，让人反感的事情。即使是在白天，如果有人说话声音很吵，也会让人感到厌恶。

　　这种打搅别人的事情，不仅是文化上的差异，还是一个衡量事物的标准。什么情况下被认为是打扰，什么情况下不是，取决于人们对它的感觉。被很多西方人认为是打扰和吵闹的，在中国人那里却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反应。这意味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认为这样做是打扰别人，可在中国人眼里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这样的差异实际上是由我们衡量的标准不同造成的。

　　在胡同里，那是后来我居住的地方，总是有左邻右舍装修他们的房子。我常常被什么人修理东西叮叮口当 口当 的声音吵醒，这样的事情一天里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有可能是早晨6点，也可能是深更半夜。我曾经就在早上5点被一个巨大的声响吵醒过。在许多西方国家，这是非常不好的事情，它会引起邻居们对你的反感。但是在中国却似乎没什么问题，它不被人们看作不良行为，因为没有人觉得这是一种打扰。

　　我觉得有这样文化的不同也非常有意思。在西方，人们要注意好多事情，甚至可能太多。中国人就很难注意这些事。就说吃的东西吧，在我所结识的西方人中，我们不喜欢油腻的，大多数人不吃肥肉，年青人干脆不吃。我们不喜欢吃的原因是觉得它对身体不好。如果你去餐馆吃饭，菜里有好多肥肉的话，人们会认为这家餐馆不怎么样，有可能今后就再也不考虑去那儿吃饭了。在中国，人们似乎并不为此而烦恼，有些人还告诉我他们喜欢吃油腻的或者有肥肉的菜。

　　一天课后，我们去学校里的一家餐馆吃午饭。我们点了一盘菜，他们给我们上来了一盘用什么汁炒的肉片。我没有记住那个菜的名字。我们发现菜里的肉大部分都是肥肉，因为我们夹起一片肉看看它是透明的。我们就把服务员叫过来问她，可是她听不懂我们说的话，后来我们知道是我们用词不当。

　　英语“fat”就是肥肉的意思，说“fat”就行，而不用说“fat meat”。我们对服务员说:“这里都是‘肥’。”汉语里必须说“肥肉”，不能只说“肥”，所以我们解释了好长时间，才终于使他们明白了我们要说什么。虽然他们弄懂了我们的意思，但是他们似乎还是没有彻底明白我们问题的根本。

　　买单的时候，我对他们说我们不能付那盘菜的钱，因为那里面都是肥肉，我们不能吃。结果他们不得不把经理叫出来，经理同意了我们不付那盘菜钱。我不能确切地说她认为我们是对的，但可以说她也许经常接触外国人， 所以她能意识到什么事情是我们能接受的, 什么是我们不能接受的，因为我们之间存在着差别。后来我意识到，那家餐馆的饭菜也许没有什么不好，那盘我叫不上来名字的菜也可能没有什么过错，只是因为在中餐里好多炒菜都有肥肉。但对我们来说，吃那样的肥肉是根本不可能的。

　　还有一次，我们在食堂打了饭，然后把午饭带到草地上去吃。我的中国朋友买的菜好像是土豆片，还有一些黑乎乎的东西在下面，好像是肉片。在明媚的阳光下，我看她的菜不像是土豆片，倒像是一片片的肉，其中四分之三是肥肉，只有一点点是瘦肉。我说：“唉呀！你看，你买的是什么呀! 太糟糕了。不过没关系，你可以吃我的。”我估计她大概是买错了，可是她却笑笑说:“我没买错，我知道这都是肥肉，可我喜欢吃。”“什么?”我奇怪地看着她。我根本不吃肥肉，而且一想到它就觉得恶心。也许这和一些中国人看我们西方人在三明治里加上奶酪和黄油一样，会使人神经错乱。

　　有一位老师的哥哥曾经在瑞典工作过一段时间，我很好奇地想听听他对瑞典的印象怎么样。那位老师告诉我，他哥哥非常喜欢瑞典，但是只有吃饭他不喜欢。所以我认为，你喜欢吃什么样的食物，主要看你习惯于吃什么。

　　在语言学院学习的第一个学期， 除了觉得学习上管理得不严格之外， 其他的生活都使我感到愉快。 春天慢慢地来了， 天气的温度让人感到舒服了一些。 我喜欢在校园里生活， 因为每当我在外面感到辛苦和烦躁的时候， 我都可以退缩回学校， 在那里有属于我个人的世界。

　　我的房间在宿舍楼的最顶层——10楼，我出来进去都是走楼梯。我把爬楼梯看作是锻炼身体的好方法，可在那儿没人能理解我的用心。人们看到我每天这样上上下下的都觉得我像个疯子，特别是每次我从商场买东西回来，大包小包沉甸甸的样子。

　　楼里有许多服务员。有一位在楼里打扫卫生的小姐，她人很好，我很喜欢她。她的家在外地，我们常常说话，可是我的汉语很不好，其实也说不了太多。我是个在卫生上吹毛求疵的人，我决定自己打扫卫生间。因为每次那个服务员打扫完之后，墩布拖完的地上都留有黑色的发丝，这让我很不舒服。所以我告诉她不用打扫我的卫生间，我可以自己打扫，她同意了。但是没过几天，我又发现地上有了黑头发，然后我问她，她说她没有再打扫。她自己亲自进卫生间看了看，也觉得很奇怪。她想大概是那些头发粘到了她的鞋上带进了卫生间，因为她得每天进去换纸篓，也许就在那时那些头发落到了那儿。我们俩都觉得是那么回事，从那以后浴室里就再也没有黑发丝了。

　　回过头来看，我现在意识到我的抱怨对她来说也许是可笑的。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也许西方人和我一样都非常在意，可中国人完全无所谓，甚至觉得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对这件事的反应是很自然的，但对那位服务员来说，这样的要求也许太离谱了。

　　事后又发生了让我觉得中国人奇怪的地方，就如同中国人说的他们看我也很奇怪一样。我住的房间靠窗户的地方，放着一张小桌和两把椅子，因为我喜欢开窗户，所以我把它们挪到了里面，以便能容易地把窗户打开。可每当我回到房间后，都发现它们又都被服务员挪了回去。我搬开它们，又被挪回去，搬开，又挪回。这让我感到心烦。终于有一天我见到了服务员，告诉她请不要再把它们挪回窗边。我真觉得这是件怪事，我还从没有遇到过像这样被别人挪动自己放好的东西的事情。家具是很沉的物件，如果我把它挪开的话，那一定是有目的的。假设你知道人家在自己的房间里故意把家具挪开，你为什么要把它们挪回去呢?

　　有时候我常产生一种感觉， 我觉得这儿的人们做事可能有些刻板。 就像我们上课做的练习一样， 要你模仿去看病， 你就不能说别的。 他们习惯于模仿， 习惯于跟随别人。 在这种情况下，那个服务员的“规矩”说：“那张小桌子和两把椅子得靠窗户。”但现实生活说：“那桌子和椅子应该在里面。”

　　这不过是一个桌椅挪动的小小变化，说不上是什么大事。事实上它是非常容易完成的，只需要很小的适应性，积极主动地远离机械，应该灵活。但是如果你总是按照模仿的方法移动的话，那就只能说明你喜欢模仿。反正，这是我的观点，可能中国人不这样认为。

　　无论你去了解哪个国家，了解它的文化和传统都是一个过程，就好像学习语言也是一个过程一样。当你刚开始学习中文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许许多多的不同，然而越学这种不同出现得就越多。我在第一个学期里就慢慢地意识到了它是多么的复杂，如同我们学习的汉语一样。

　　比如说有许多种情况，英文只要用一个词就可以表达多种意思，可是汉语可以用不同的词表达一个意思，不同的情况用不同的词。例如英语的“share”，汉语就有“分享”、“分摊”、“分工”等意思。还有“get”这个词，它可以在各种情况下表示英语的“get”：“收到一封信”，“得了一场病”，去公安局外事科“取护照”，“得到了奖学金”，从宿舍去外面“打开水”，大学毕业了你也许“找到工作了”。

　　以上的情况，英语里的动词只用“get”就可以了。一个词可以表示各种不同情景， 可是汉语却要在不同的情况下用不同的词来表示。 所以对外国学生来说，把它们搞混是不足为奇的。请别责怪我们会有半途而废的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