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惊喜

　　在那个学期还剩下几个星期的时候，从瑞典传来的好消息让我兴奋不已。 我得到了一份在北京师范大学读一年汉语的全额奖学金。我高兴极了。一些中国人告诉我那是一所非常好的大学。 在我得到那个消息后的第一个星期，我亲自到那所大学瞧了一趟。我坐地铁到积水潭站下车， 当我走出地铁口后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我走近一位卖花妇女想向她打听一下。

　　我说：“请问，北京师范大学怎么走?”卖花人似乎愣了一下，好像是为我会说汉语而吃惊，然后仿佛得从惊讶中走出来似地一句话也不说。她恢复了以后仍不愿意跟我说话，只用手指往北面一指。我说:“哦，沿着这条街一直走吗?”她一边点头一边又指了一下。“不用拐弯吗?” 她摇了摇头又用手往前指了一下，然后就转身开始卖她的花了。整个过程中她没说一句话，这在我看来是一种离奇的行为。我在中国遇到过好几次这样的事情。说不清楚为什么那些人能听懂外国人说的汉语，但就是回答不出来。

　　我也不明白怎么会是这样？要是他们听我说汉语而且又听懂了， 干嘛不和我说话呢？我听见那个卖花女人跟别人说话， 所以我知道她会说普通话。 她的作法我觉得相当幽默。 我走在街上琢磨这件事，是不是她看我是个非常奇特的人就不敢和我说话了? 或者她跟本就没有意识到？事实上她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

　　我走在两边竖着高楼、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到处是小汽车、公共汽车。可我还是找不到那所大学，应该说是找不到大学的校门口。看上去学校到处都正在装修，铁栅栏、脚手架到处都是。结果我不得不得再找人问问。 这次很幸运， 我问的那个姑娘很友好， 她说她也正要去那儿， 我们可以同路。 她带我进了北师大的南门，分手之前她指给我图书馆和一些教学楼在哪里。

　　我自己在校园里转了一会儿，觉得它和我现在上的大学完全不同。我只见到了几个西方学生，外国人生活的气氛很淡薄。校园似乎没有语言学院那么好，看不到让我喜欢的走出宿舍就可以席地而坐的草地。但是校园里有一个大操场，四通八达的小路两旁种满了漂亮的柳树。还有让我喜欢的是它似乎非常中国式，至少我得到了这种感觉。我决定去找留学生办公室，这其实很难，因为校园比较大而且路牌都是用汉语写的。因为办公室不大，所以没有牌子。不过没关系，这对我来说倒没有什么不好。这意味着我现在是在一所真正的中国的大学里，而不是一个专门为外国人安排的学校。这个大学主要招收的是中国学生，当然外国学生也可以到这儿来学习，但我们毕竟只是一小部分。我喜欢这一点，我感觉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地道的学习汉语的环境。太棒了！

　　我找到了留学生的办公室。人们很乐意帮助我，和他们聊了一会儿之后，我想去看看食堂。因为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我顺便可以去吃一顿饭。我发现了一个食堂入口，走楼梯进到食堂里，偌大的食堂让我完全惊呆了。它实在是太大了，在我的人生中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大的食堂。我现在知道了，在中国的大学里有许多食堂都是这么大。虽然已经习惯了，但是中国的东西我还是觉得大得不得了。

　　因为是周末，所以食堂里人不多，我很容易就找到了坐的地方。一个年轻学生坐到了我的旁边，我们微笑着打了招呼。一个简单的招呼，一个友好的微笑，看起来是一件小小的、简单的事情，但它效果明显。我在这个陌生的环境刚刚还觉得有点儿不舒服，只是因为那个女孩子脸上显出的一丝微笑，使我马上感觉好多了。

　　旁边还有一个小姑娘，刚才她和自己家里人坐在另外一张桌子那儿。不过一会儿，她就走过来坐到了我们旁边。我能感到那个学生想和我说点儿什么，我就用中文和她说了起来。她听我能说汉语，立刻显出愉快的神情，因为她一句英语也说不出来。我们聊了起来。那个小女孩坐在我的对面，很好奇，睁大眼睛问我是哪国人。我说:“我是瑞典人。” 小女孩说:“力典，它在哪儿呀?” 女学生纠正说:“不，是瑞典，在欧洲的北边。” 小姑娘继续睁大眼睛看着我，终于又说:“你的鼻子怎么那么长呀?”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这个小女孩太可爱了。我知道她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在我们国家那是一种很厉害的侮辱。在大多数的欧洲国家，你永远不能说什么人长着个大鼻子，就好像说别人胖或是长了满口歪牙等其他身体方面的缺陷一样。没人喜欢听到这样的话，再说你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呢? 我想也许应该跟她开个玩笑，就说:“我给它浇了好多水，所以它就长长了。”

　　我确实为不久之后能再次返回中国而感到高兴。那个学期的最后几天就像飞似地过去了。我们结束了所有的考试，但剩下的几天还得去上课。那几天实际出席的人不多，去上课的人也只是坐在那儿和老师聊天而已。这样不仅轻松，也有效率，因为练习口语的机会比平常多了。我很喜欢。

　　学期的最后一天， 我和印尼朋友一起走进了教学楼。 楼里几乎是空的， 我们只看到很少的几位老师在那儿。 我的朋友走进她的教室又出来了，因为只有她一个学生，所以老师说取消那堂课。 我跟她说，如果我们老师也不上课的话，我们俩就一起走。 我们班是会话课， 我到的早了一点儿，教室里还没有人。 上课铃响的时候， 高老师走了进来。 当他看到我的时候，脸上泛出了光芒。他似乎对教室里没什么人并不感到奇怪， 好像早已经预料到了，所以一点儿都不生气， 反而一副高兴的样子——至少有一个学生来了呀！他很有精神地说：“哦，你来了，很好，那我们开始上课吧。”

　　我回到瑞典以后，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朋友们，他们都笑了。 高老师就是这么勤奋， 我觉得他很伟大。 在我们国家， 一位老师只教一位学生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要是只有一位学生那堂课一定会被取消。 但是在教室里只有我和高老师， 高老师只顾教他的课，根本没有在意是否还有人来。我一个人上课真是太好了。 我确实喜欢高老师， 那堂课我不但一点儿负担也没有，而且还额外得到了一次练习会话的好机会。响，这样不是很打扰人吗？

　　另外一件事也让我糊涂，好像好多人都喜欢开着他们的门。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因为住在招待所与住在家里或和朋友们在一起不一样，这里住的人互相都不认识，为什么要把门都打开呢? 也许是因为中国人习惯大家都在一起?

　　这对我来说真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他们进了房间以后总是马上打开电视，声音开得大大的，使得我很难集中精力学习。我想中国人似乎觉得声音无关紧要，响声对那些中国人来说也许很适应，可我对那种声音却很敏感。就这件事的好与不好是可以讨论的。我知道好多西方人和我一样，实在是不能接受那么嘈杂的居住环境。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看，能忍受如此之大的声音则显示出一种生存能力。我想要是我能容忍各种不同的声音，我就更容易在这儿生存下去了。

　　多数外国留学生是两人一个房间， 一般这被认为是最大的接受范围了。 我很佩服中国学生， 他们六个人甚至八个人住在一间宿舍里， 一住还就住好几年。 我不清楚他们怎么能控制那样的局面。 我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想在那样的环境下， 我是根本就不能学习，也不能睡觉的。

　　如果我每天和那么多人一直在一起， 我大概没法儿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 作为一个西方人， 所有的时间里要和好多人呆在一起的话，会觉得非常被打扰。如果太嘈杂也让人根本受不了。 中国人可以忍耐许多， 听不到他们有什么抱怨，他们很有耐心。 这实际上是好的、有用的品质。在这方面我们，当然也包括我自己，能从中学到许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