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来到耶路撒冷的第一天上午，一切在书中读到的神圣和古老还都没来得及看见，就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我们那位胖乎乎的犹太导游被“炒”了。

　　事情还得从我们在边境时的“遭遇”，也或许是“优遇”说起。

　　以色列的海关是我们所经过的所有海关中，最富有戏剧性的。

　　从埃及西奈沙漠长途奔徙到埃以之间名叫“塔巴”(这只是埃及对这个海关的叫法，在以色列的地图上我们一直没能查出它的希伯莱名字)的海关时，几乎所有的人都腰酸腿痛、精疲力竭了。在埃及海关办理离境手续时，我们那位从香港来的、名叫露易斯的女导游变戏法似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十几张巴掌大的小纸片，然后分发给组里每一个东倒西歪的人手里。等到露易斯走到我面前，我才发现，平常总是笑嘻嘻的她脸上挂着少有的严肃。露易斯用我刚刚勉强听得懂的国语对我说：“这些问题你要仔细看看。一会儿在那边会有人问我们，如果回答错了，我们就会遇到非常大麻烦。”露易斯用手指了指不远处以色列蓝白相间的大卫旗，然后就又匆匆找别人去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车身侧面一点荫凉，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了，我一下子就靠着车门坐在了水泥地上，擦了一把脸上的尘土和汗水，眯着眼睛看那张小纸条：

　　问：你在埃及呆了多少天？回答：两周。

　　问：这次来以色列是为了什么？回答：公干。

　　问：你的行李今天早晨是不是自己亲自打的？回答：是。

　　问：你的行李中有没有武器状的东西？回答：没有。

　　问：你的行李中有没有别人托你带的东西？回答：没有。

　　问：你的行李中有没有武器？回答：没有。

　　纸条上少说也有十几个问题。大部分的答案是“Yes”或“No”。

　　还没看完这些问题，我就忍不住想乐。这时又听到露易斯郑重其事地大声叮嘱着：“记牢了，千万不要把答案说反了。”

　　我问露易斯：“这些问题是每一个人都要回答的吗？”

　　“也许吧，可能是抽查，也可能是全部。”露易斯说。

　　“他们提问是用希伯莱语还是英语？”我又问。

　　“是英语。我真担心会有人把Yes说成No。”露易斯笑了。

　　露易斯的担心自然很有道理，因为组里人不会讲英语或像我这样英语半生不熟经常不是说错、就是听错的人的就占去了一多半。

　　一个小时后，埃及边防人员终于为我们打开了通往以色列的大铁门。五辆吉普车的临时车牌都已经被埃及边防摘走。车的前脸和后脸显得光秃秃的，怎么看都像是一群非法入境者。

　　没过几分钟，一个长相像极了耶稣基督的犹太人向我们走来，从一沓资料中抽出了两张，用英语高声叫着：“崖国贤，于大公，请跟我来，有问题。”

　　几乎全组人心里都是一忽悠。以色列边防检查据说是出了名的严格，难道我们的过关手续真出了什么问题吗？可千万别被耽搁在边境上呀！

　　隔着车窗，看着两人被带到了一个小角落，似乎在回答着什么。对讲机里响起了一声略显紧张的调侃：“就看这两个人了，要是说错，今晚在哪儿过夜就没数儿了。”

　　大约两分钟，两人终于扭头走了回来。还没来得及问他们，“耶稣基督”就又向我们走来：“跟我来，全部。”

　　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我们二十来个人就被羊群似的带到了一个凉棚下。“耶稣基督”从手里的文件夹中拿出了一张纸，抬头在每个人脸上扫视了一番，问：“你们的行李是不是自己亲自打的？”

　　大家全都愣了一下。难道是让我们集体回答？

　　还没容细想，队伍里就传来了细声细气地一声回答：“Yes。”回头一看，居然是露易斯。大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稀里糊涂、参差不齐地跟着一起又说了一遍：“Yes。”

　　“耶稣基督”抬头看了看我们，似乎也在为没有听到一句错话而高兴，点了点头，接着又问：“你们有没有带武器？”

　　这次的回答更有些参差不齐了，拖得很长，有回答“No”的，也有直接用中文回答“没有呀”的。

　　相信“耶稣基督”对有些人的回答是没有听懂的，但他竟没有理会，接着又问：“有没有人托你们携带过什么行李？”

　　这时大家全都乐了，看样子真是走过场，例行公事了。只听见一声蛮整齐地回答：“没有。”是汉语。

　　“耶稣基督”还是没有理会，满意地将那张纸放回文件夹中，对我们非常可爱地笑了一笑，说：“我的提问完了，你们可以去办过关手续了。”说完扬长而去。

　　我们简直从心底里爱上了这位年轻人。真就这样审查完了吗？号称世界最严格的海关对我们竟是这样仁慈？

　　转过一个小山包，将车开到边境检查处，一位极胖的老头迎了上来，自我介绍是我们这次以色列之行的导游。

　　这时我们才发现，以色列的这个边境海关就座落在红海边上。在仅仅十几米外的埃及海关等待时，我们竟都没有发现身边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有湛蓝湛蓝的海水，温暖略带咸味的海风，如果再有一轮弯弯的月亮挂在天空，简直就是“海上升明月，天崖若比邻”的直观写照。大家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一身疲惫立即换成了一片嘻笑声。但谁也没有注意到，我们竟然冷落了那位满腔热情准备给我们讲以色列历史的老导游。

　　从下午一直等到月亮真的高高挂起，过关手续还是没有办完。原因是我们的五辆吉普车遇到了麻烦。以色列海关规定，凡是进入这个国家的外国车辆，都必须投临时保险。所谓临时，是为期一年。每一辆车需交纳500美元的保险费，五辆就是2500美元。领队郭滢心疼有限的经费，反复跟他们讲，我们只待十多天，能不能少交点？

　　也许是从没碰到过这样进出以色列的中国人，海关犹豫了，反复请示，竟将电话最后辗转打到了以色列驻中国大使馆。得到确认可以放行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海关又没有备好的临时车牌，没奈何，一位边检在房间翻来翻去，从墙角处终于翻出了两个不用的鞋盒子。只见他拿起剪刀，将盒子剪成几个硬纸片，找出一支黑粗笔，在上面写了一串字，然后分给了每一位司机。说来实在好笑，就用这几个鞋盒子车牌，我们十几天来竟在以色列畅行无阻，没遇到过什么麻烦。

　　正在大家饥肠漉漉准备离开海关时，两位身穿制服的边检小姐笑眯眯走了过来，每人手里捧着十来根包着花纸的棒棒糖：“让你们久等了，”无论男女老少，小姐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一根棒棒糖，“这是我们的一点小礼物。”

　　“以色列真可爱！”这绝对是吃了人家才嘴短。本来已经因为漫长等待而早已有些不耐烦的我，突然又从心底里生出一丝温暖和感动。

　　但是祸根仍是埋下了。到达耶路撒冷第一天，不知道因为一句什么话，我们的那位老导游就把丽丽大骂了一顿。起初丽丽还没弄清是在挨骂，但是听了一会儿后，丽丽才终于听明白，老导游确确实实是在骂她。原因是他在讲以色列历史时，有许多人心不在焉，没有听。

　　丽丽是个小女孩，恐怕这一辈子还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责骂过，更何况，没有听或听不懂的人不是她，而能流利听懂骂人话的恰恰又是她呢？

　　掏出手机，丽丽就给老导游的旅行社打去了电话：“对不起，你们能听见吗？”丽丽气得声音直哽咽，“你们的导游在骂我，可我到现在还不明白我有什么错！难道我们花钱雇导游还要加进挨骂的项目吗？”

　　旅行社的态度颇好，第二天我们发现，我们的导游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