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在一个犹太人的安息日过后，雅各就再也没在我们队伍里出现过。他用这样一种不告别的方式与我们告别了。

　　之前的一个晚上，在耶路撒冷城郊一个加油站中，月色很美，忙碌了一天的我们在这里停车加油，还休息了一会儿。我站在车边，伸了个懒腰，想要活动一下酸软的四肢。这几天，雅各的坦率和热心几乎已使我不堪忍受了，刚开始听到赞美时的那种得意心情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失落的情绪，我不知道该为雅各感慨，还是该为自己悲伤：“为什么是在万里之遥的以色列？为什么是在两个根本陌生的文化背景下？为什么……唉，为什么不是曾经的那个中国小伙子？”从来没有想到过，多年前那段失落的感情，会让一个以色列大胡子从心底里再次勾起。

　　雅各再次向我走来，我本能地想躲进车里。雅各冲我着急地叫着：“利亚，别上车，别上车……”

　　我扭过头来，停下了脚步。雅各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带我走出了加油站的灯火通明。月亮好像就挂在眼前，很圆、很大，在中国，这应该又是一个令人思念的夜晚。

　　我看了看雅各，笑了笑，什么也不想说。雅各似乎感觉到了我低落的情绪，拍了拍我的肩膀，点上了一支烟，轻轻地吐了两口，抬头静静地看着月亮：“利亚，我们都是上帝的孩子，和上帝相比，我们都很小，是吗？”

　　我看了一眼雅各，他的眼里除了热情和探寻，还有一种令人感动的宽柔，这种眼神我曾是那样的熟悉。“不，不可能的，我不要再一头跌进过去的漩涡了。他只是雅各，他生活在一个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来的地方。他毕竟不是他！”

　　“雅各，谢谢你。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上帝是你的，不是我的。在我的生活中，是没有上帝的。”

　　雅各很诧异地看着我，停了一会儿，他说：“利亚，我已经看出了你心里的悲伤，从一开始……”

　　我心里顿时涌起了一阵暖流，这个好心的大胡子呀！这么多天来他的坦率和热情，竟然是想使一个陌生的异国姑娘能够快乐起来！

　　再次抬头时，我眼中已忍不住含了泪水：“雅各，非常感谢你。你要是一个中国小伙子，我肯定会爱上你了。”

　　雅各耸了耸肩，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真可惜。为什么我没有生在中国？”

　　“是的，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我破啼为笑。

　　“你看见月亮了吗？利亚，今晚的月亮真美！你喜欢月亮吗？”

　　“中国有一个关于月亮的节日，在节日的夜晚，许多人会坐在月光下看月亮。那时候，人们都会和自己的亲人或者爱人在一起。”说完这句话，我发现心头又有些隐隐做痛。

　　“那你肯定不喜欢月亮了，是吗？”雅各低头，探寻地看着我。

　　我躲开了雅各的目光，该怎样对他说呢？说一切都已是徒劳的了。“我喜欢，但是有很长时间了，我已经没有再注意过月亮了。”

　　“和上帝比起来，我们经历的还太少。不要说自己是个大女孩。月亮不应该给人带来悲伤的，是吗？”

　　“是的，确实不应该悲伤了……”

　　雅各走了，他没有告别，就像他突然出现在我们眼前那样，走时也是不告而别的。

　　再往后，在不同的城市、乡村，在不一样的国家，我还见到过很多次那样的月光。月光很美……感谢那片陌生的异国土地和敏感善良的人……我也发现，我的心正在学着，慢慢地远离那层思念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