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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印度--婆罗门

http://edu.sina.com.cn 2001/01/07 15:57   新浪文教

  一、

  失眠、头痛、与后方联系不上所带来的焦虑,感冒落下的后遗症使嗓子又痛又痒,将近天亮时,我还在床上瞪着眼睛没有睡着。  

  酒店房间的叫早电话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旁边床上发出了一声呻吟,黑暗中一阵阵淅淅索索的声音,丽丽伸出了胳膊,迅速把听筒捂在了耳朵边。我翻了一个身,没有说话,心里有些叹气,又觉得好笑。这个丫头,每天都把自己绷得像一支上了弦的箭。人在这种极度的精神紧张中,还能支撑多久呢?

  浴室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我索性坐了起来,把胀大的脑袋埋在了腿中间,肩和背使劲地弓着,似乎舒服了一些。脑中迅速地算着时差,现在该还是北京的凌晨,至少不到下午,散落在北京各个角落的同事们在办公室里是逮不着的。

  这么想着想着,心里不禁再次生出了一丝“荒诞”的感觉。“唉!人呢,到底为什么呢?大老远跑来,受这份刺激。”

  我知道,我又到了一个心理上的极点了。硬撑过去,应该也没问题,但是,我决定还是原凉一次自己。“下午再说吧,什么也不管了。休息,休息一上午。上午张力和樊庆元要出去拍片,说不定会路过人民路,就跟他们去,买点儿东西也好。”

  就这么决定了,心里还有些得意,想起一个朋友曾经对我感叹:“女人呢,总是比男人多一些发泄渠道,心情压抑了,可以出去狂逛,把身上的钱花光了,落得个轻轻松松回家。”家暂时是回不去了,万里之遥,再说又没有人可惦记。不禁又为组里的其他男士担心,人太累了心情会变得浮躁。出门在外,言语不通,酒不让喝,牌也不让打,每天一到酒店就“挺尸”似的往床上一躺。总觉得这两天有几个人蔫蔫的,不定在“猫”着什么呢。可也没办法,这次真的已经累得谁也救不了谁了。

  一骨碌翻下床,正准备换衣服,丽丽头缠着大毛巾,从浴室里湿漉漉地走了出来。

  “我上午要去买东西,你去吗?”我问。

  “去哪里?”

  “可能会路过人民路。昨天我在车上看到过,不少小摊,花花绿绿的。”

  丽丽犹豫了一下,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不想去。看着头晕。”

  我知道,丽丽指的不是东西让她头晕,而是太多的无法躲避的人。

  早餐都快吃完了,还没有看到张力的影子。正在餐桌上东张西望,张力竟然步履蹒跚着进来了,右手还抚着额头,好像眼睛还有点儿泛红。看到她的人都不免吃了一惊,七嘴八舌地急问:“大早上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张力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还没有说话,紧跟在后面的樊庆元说:“你说那么大一个玻璃门,她硬就没看见。急着去追黎明,一路跑着就撞上了。这回成寿星老了。”

  “那现在呢,头晕吗?”

  有人拿开了张力的手,这一看不打紧,真把大家吓了一跳。额头上一块青紫,正中间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

  “有点晕。”张力接着用手抚着那个包,有点儿委屈地说。

  “不会脑震荡吧。还吃得下饭吗?”李辉问。

  “吃,吃得下。别咒我了。”张力说。

  “小女子,小女子啊!你说你这人,天天从那儿过,怎么还往门上撞呢?”兆波从后面跟进来,知道无大碍,笑嘻嘻地说。

  “那门怎么就不贴个标记。我得去投诉他们。”张力恶狠狠地说,脸上的表情哭不得笑不得的,真让人既同情又无奈。

  二、

  吃完早饭,带着那块“工伤”,张力还是出去拍片了。我跟着坐进车里,发现黎明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转悠了几个地方,拍了一些市容,车果然最后开到了人民路。高金光拎着机器下了车,我知道时间很短,不可能留出充分的购物时间,等金光拍完,我们立马就又得收兵走人,所以立即冲进了最近的一家小商店。

  这是一家卖工艺品的小商店,货架上放着印度教三大神之一—湿婆神的铜像,大大小小的,摆了一排。这是印度教中的破坏之神,是个男的,但不知为什么,手头所有的汉语资料,都把他的名字译成了让人起疑的女人名——湿婆。据说湿婆神具有非常复杂的性格和许多不同的形象,是个矛盾的集大成者。在如今的印度教庙宇和印度教教徒家中,既有把他作为“破坏神”来崇拜的,因为惧怕他无所不在、威力无比的破坏能力;又有把他当作生殖能力的象征来顶礼膜拜的,专门供奉他的“林伽”,一根黑色的石雕圆柱;同时在许多印度人心中,他还是一个禁欲的苦行者,还是印度舞蹈的创始者,会跳108种神秘的宇宙之舞。

  眼前这位湿婆就站在熊熊燃烧的火环之中,四臂伸展,跳着一种看起来很是妖冶的舞。这绝对是印度铜像的一个代表,尽管是用铜模浇涛出来的,很粗糙,细看脸部,已经分辨不出额头上那只代表毁灭和愤怒的第三只眼,有点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但我仍然决定买一个带回去。

  捡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在手里,黄灿灿的铜,沉甸甸的。问旁边守摊的一个大约十来岁的小男孩儿多少钱。小男孩儿看了我一眼,飞快地跑出去,又叫来了一个中年人,大约是他的父亲了。中年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脸上立即堆起了一团笑容,接过铜像拎了一下,然后说:“1500。”

  “印度卢比吗?”我明知故问。心里快速地换算着。“我们换来的是一美金52卢比。那么就是将近30美金了。不行,肯定是贵了。”

  “能减价吗?”我问。

  “那就1400。”中年男人一脸灿烂的笑容。

  “1000吧。”我咬了咬牙,心里仍拿不准是亏了还是太狠了点儿。

  “1100。是你的了。”

  还在犹豫,觉得后面有人在拉我的衣襟。转头一看,是黎明。

  “你不要买,上当的。”黎明用汉语急着对我说。

  突然想起这两天黎明几次跟我们说,要买东西最好带他一起去,印度人看见我们这种长相的人,总会当成日本人,而日本人在这里早就被“宰”苦了,所以每每又会冒充韩国人、新加坡人、甚至中国人。亚洲的黄皮肤、黑眼睛据说在印度早就被混淆得一团糟,还真像这位湿婆神,不熟悉的人总也难辨出究竟哪个才是“真身”。

  “黎明,你说它值多少钱?”我仍不甘心。

  “会便宜的。不要着急。”黎明连哄带拖地把我弄出了商店。“贵了。”然后又张了几次口,但没想起来怎么说。

  “你是说我差一点儿挨宰?”

  “对,宰了。”

  我一下子笑弯了腰,“黎明,你怎么老记不住这个词儿呢?你说吧,你要把谁宰了?”

  铜像那天终于没有买成。最后在印度另一个城市斋普尔,我差一点花1100卢比买的这尊铜像,经过黎明的一番讨价还价,竟然以500卢比成交。心里还暗自惭愧了一番,差点儿替日本人当了一回冤大头。

  要说印度的普通老百姓不擅长做生意,这次我们可真是长了见识。在世界著名七大奇迹泰姬陵前,我第一次被那种固执弄得手足无措。那天的情况是这样的:

  参观完壮美的泰姬陵折身回转时,我突然发现陵墓门口的玻璃窗内摆了几幅画片。上前仔细一看,除了彩色的泰姬陵名信片外,还有两幅黑白的“泰姬·玛哈尔”和为她建造这座陵墓的、她的夫君、印度莫卧尔王朝第五代皇帝沙杰汉画像的翻拍照。泰姬陵的照片我们已拍了不少,来这里的世界各地游客,谁手中又不拿一个相机呢?但我们却不容易找到泰姬和沙杰汉皇帝的画像。尤其是将伊斯兰教立为国教的莫卧尔王朝,根据伊斯兰教教义,反对偶像崇拜,反对绘制人像,能留下国王、王后的画像应属不易。

  我顿时生起了将这两张照片据为已有的心思。问旁边卖名信片的小伙子:“这两张照片卖吗?”

  没想到小伙子答日:“不卖”。

  我惊讶,明明是和名信片摆在一个橱窗之内,为什么不卖呢?

  小伙子回答:“因为我只剩下这两张了。”

  我又问:“如果我出一些钱,你能让我拍一下吗?”

  答日还是:“不能。”

  我被这种固执回绝得无奈,又问:“你能不能告诉我,去哪里能买到这两张照片。”

  没想到小伙子回答:“你只要买我的名信片,我可以把这两张搭售给你。”

  我有点想笑,但再一想也可行。于是又问:“名信片多少钱?”

  这回让我更为惊讶,因为他说的价钱要比市场价高出许多。他为什么不直接用这两张照片来“宰”我呢?那样的话,我都没机会来跟市场价做对比。

  另一次是在新德里著名古迹“红堡”前。那一天早起时候刚刚听到一个“故事”。日本的《朝日新闻》在全球选定了十位著名人士,在新世纪之初的前十天,请这十位人士分别发表对新世纪的看法。《朝日新闻》在中国选定了余秋雨,该报的中国总局局长加腾先生专门赶赴新德里拜访余先生,但他一到新德里就在街上被骗了一次。一位擦皮鞋的人拦住他,非要问他擦不擦皮鞋。加腾说不擦,立即一团牛粪就扔了过来,沾在了他的皮鞋上。结果,加腾不但擦了皮鞋,本来只需用十卢比就能解决的事情,反倒被这人“宰”去了二百卢比。

  听到这个故事,我们都产生了一丝警觉。

  那天,我和张力、樊庆元、李辉、高金光等一起出去采访。在红堡门前,突然觉得内急。于是张力去问门口棚子下的一位老人,哪里有厕所。老人说,外面没有,只有买票进去,拐几个弯才能看到。于是张力和我就乖乖地买了两张票进去了。有意思的是,直到找到厕所,我们也没有发现哪里有剪票的人。再一问,这里哪里需要票呀,明明只是红堡外围一个热闹的集市,剪票口离得还远着呢。我问张力,你问的是什么人呀?张力回答,是站在售票口的一个老头儿。话没说完,我们俩都不禁哈哈大笑:在这么著名的古迹门口,我们居然还能碰到卖票的“托儿”。

  后来我将此事讲给黎明听,黎明正色警告我:在印度,无论碰到什么,哪怕只是看一次玩蛇的,或骑一次大象,都要先跟他们讲好价钱,而且要指明是卢比不是美元,告诉他们如果不是这个价钱,多一个子儿也没有了。否则等他们给你服务过后,跟你要的钱可能就不是你原来想好或说好的价钱了。

  三、

  说到这里,不得不隆重交待一下这位小伙子的简况和背景了。千万别把黎明当一个中国人。黎明是我们这次印度之行的翻译兼导游。尼赫鲁大学中文专业毕业。由于生长在虔诚的印度教家庭,黎明只吃素,不吃荤。所以在我们吃饭时,他从不往餐桌上坐。黎明的肤色黑黑的,眼窝很深,鼻梁笔挺,头发有点儿卷,一笑起来有点儿腼腆,是典型的印度北方雅利安人长相。和我们在印度街头每天看到的黑压压、川流不息、拥挤不堪的人群相比,一眼就能看出黎明的优势来:干净,不狡猾,有教养,更为奇怪的是,这位明明还没有多少生活阅历的年轻人,眼神里有时还会透出一种慈详的光。

  那天,我们的车队从新德里出发去泰姬陵所在地阿格拉,中途在一个小村庄旁停车休息。像往常一样,忽啦啦地,五辆大吉普立即就被围在了人群中央。村子里的一群孩子似乎想都没想,跑过来十分自然地就向我们伸出了手,又是讨钱的。这种情况我们一路看得实在太多了,扯着衣襟的、拍打你的、哀求的、瞪着眼睛伸着手却不说话的,等等、等等,任你舍尽身上财物,永远都有打发不完的乞丐。心也就渐冷渐硬,有时实在被堵得喘不过气,脾气不好的,还会拉开车门,大声喝斥着哄人。那天的情况也没什么例外。本来我还以为一起前来的黎明看到这种情景会不自在,或者会像我们在北京街头,看到自己的同胞扯着老外乞讨时,脸上也跟着发烧。但是不久我就惊奇地发现,黎明替我们挡住了这些小乞丐后,竟溜达到了那群孩子中间,用手拍拍这个,再用眼睛看看那个,眼神里竟藏着一种平静的慈爱。这实在让我太不能理解了。这才是一个25岁的小伙子呀,而且刚刚大学毕业,据说还和父母一起住,他从哪儿学的这种悲天悯人的眼神?就像父亲看着自己可爱的儿子,更何况这还是一群脏兮兮的、几乎看不出一丝尊严和希望的孩子。  

  关于黎明是怎样选择一直被公认为是世界上最难学的语言之一——中文的,据他讲,有一个小时候的故事。

  那是在黎明上小学的时候。一天,家中来了一位他哥哥的朋友。这位朋友不但会讲日语、法语,而且还会说中国话。黎明问他为什么学中文,这个朋友说,因为中文是一种没有abc的语言,而且每个字都有它的意思。说着在纸上给黎明写了一个“好”字,告诉他,这个字左边是一个“女”字,右边是一个“子”字,表示“母亲”和“儿子”的关系是最好的。而如果一个“女”字加一个“男”字,却不见得好了。

  黎明说这个“好”字对他的影响非常大。自此以后,他就下决心一定要学习这门语言。当他最初进尼赫鲁大学学中文时,班上有二十二位学生,但因为印度人学中文实在太难了,等他毕业时,班里只剩下七人了。

  在边境刚见到黎明时,我们队里有一位同伴曾兴奋地跑过来,对大家讲:“唉,听说印度只有十来个人会讲中文。”

  我们都不相信,因为印度还有专门研究中国的学院。这些年来印度也一直把中国当做对手,这个数字不可信。大家问:“你听谁说的?”回答是:“黎明说的。”一直等到听完黎明讲他学中文的故事,我才明白,也许是因为他中文表达能力还不够强,也许是同伴没有听完整,他说的数字,大约只是他那个学校、那一届的学生了。但一路我们都在不停地夸赞他,仅仅几年的学习,就达到了这样的水平,毕竟是相当聪明和有些毅力的人才能做到的。

  四、

   在见到黎明的第二天我就听说,黎明的“种姓”是婆罗门。在印度目前仍存在于民间的四大“种姓”中,婆罗门无疑是最尊贵的“种姓”。这里还要请读者们原谅,我在这里只想如实纪录一个我所看到的印度青年,却绝没有一丝一毫要赞美这种“种姓”陋习的意思。相反,在印度我们却看到了不少因这种天生的“种姓”不平等而带来的不公平。

  黎明的“种姓”使我一下子又对他充满了另外一种好奇。因为从初中的历史课本中我就已经得知,在古代印度,掌握宗教和精神特权的祭司阶层婆罗门、掌握世俗权力的国王和武士贵族阶层刹帝利,都是剥削阶级,而且是曾经颇为残酷的剥削阶级。而在手工业者和商人阶层吠舍,奴隶首陀罗之后,竟还存在一个为数众多的“贱民”阶层。这些人在很长时期内一直被认为是“不可接触民”,他们不能与其他高“种姓”人住在一个村庄中,不能进入印度教寺庙,不能从高“种姓”饮用的井里打水,甚至出门时都要自己敲一面铜锣,告诉高“种姓”的人避开,免得高“种姓”人看到他们,视线受到污染。几千年来,他们的影子在这片大地上都是躲躲闪闪的。他们生活在社会的最低层,只能从事谁也不愿干的清扫、抬死尸、制革等“污秽”行业,景况相当悲惨,而且世代相传。

  并且我也听说,一直到现在,印度宪法虽然早已宣布废除“种姓”制度,但在一些城市和农村,“种姓”制仍顽固地在人群中存在着。首陀罗和“贱民”仍然不能进入婆罗门的寺庙。即使历史已进入20世纪90年代,媒介关于低“种姓”人遭毒打、被残害致死的报道仍屡见报端。让我记忆犹新的是1996年印度著名的女匪首普兰·黛维当选为议会议员在印度乃至全世界引起的轰动。普兰·黛维出生于低“种姓”家庭,年轻时屡遭丈夫虐待、土匪强暴,最后奋起反抗也成为匪首,为了报仇一次就杀死二十多个高“种姓”人,最后又用向警方自首的方式和十多年的牢狱生活换来了自由,并成为印度被压迫“种姓”的英雄和代表。

  那么,这位给我,也给我的同伴们带来了一个好印象的黎明,也一直生活在这样的背景中吗?他对“种姓”制又是怎么看的呢?他为他的婆罗门“种姓”感到骄傲吗?

  那天晚上,我终于忍不住,跑去找正在忙着的黎明。

  “黎明,真对不起,我必须跟你谈谈关于‘种姓’的问题。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能不能没什么避讳、开诚布公地聊一聊。”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自己显得有点儿不怎么宽厚了。我知道,这还是“剥削阶级”四个字在作怪。

  黎明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他大概也不太理解我为什么口气那么严肃。然后说:“行吧。明天早上可以吗?”

  九点钟,下到酒店大堂,找了一圈,没有看到黎明的影子,心里一阵失望。早就听说一般的印度人没有守时观念,不愿受时间约束,比约好的时间晚上半小时或一小时应是常事,看样子是真的。有点儿冷,我又坐电梯回到楼上,给自己加了一件衣服。大约二十分钟后再下楼,发现黎明满头大汗地刚从餐厅跑出来,看到我有点儿如释重负的样子。原来他确实来晚了,但一进酒店,就大堂、门口、餐厅地一通乱找。看着他一头大汗的抱歉样子,我倒是有点儿感动了。

  本来想谈的话题是“种姓”问题,但是临到开口,我却有些拿捏不准了。突然想到,面对这样一个单纯、而且一看就像是一个准备自食其力的小伙子,非要连珠炮似的问“婆罗门和贱民现在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压迫和剥削还存在吗”等等社会性的问题,是不是有点儿像在中国,当听说一个人祖上曾是大地主,就质疑他现在是好人还是坏人一样,显得不够公平呢?

  “这毕竟是一个社会问题,而且是血统问题。就像贱民无法选择出身一样,婆罗门也无法选择出身。”正这么想着,黎明已经坐了下来。

  我决定一开始还是不问敏感问题,宁愿问一个可能同样不受欢迎的私人问题。于是我装着有点儿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他:“有点儿不好意思,黎明,一个私人问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结婚了吗?”

  “还没结婚,没有。”黎明也笑了,仍是一脸腼腆。

  “那你是自己找呢,还是由父母来安排呢?”

  “我不知道。”说完这句话,似乎心里有些不安:“在印度,大多数婚姻还是要听父母意见的。”

  “那么说,如果你父母给你找一个姑娘,你也不会反对了?”

  “那也要看我自己是不是喜欢。”

  我笑了,因为黎明的急于表达和他表达的含蕴,他只用“喜欢”,而不说“爱”,这倒让我感到有些特别,这和我们平常看到的热情奔放的印度爱情电影,显然是不一样的。

  “在印度,如果我问一个人是什么‘种姓’,会显得不礼貌吗?”

  沉吟了一下,“一般不会,除非你明明知道他是一个低‘种姓’的人,但又故意问他。这会让他感到不自在。低‘种姓’的人还是会为这个自卑的。”

  “明白了。我听说你的家庭是婆罗门。你为它而骄傲吗?”

  “骄傲。”这回黎明没有犹豫。

  我也笑了:“你很坦率。据说在印度,不同的‘种姓’之间是不能通婚的。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将来一定会选择一个婆罗门家的女子结婚?”

  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但也没有拒绝:“也许,也许我可以不选择,但父母肯定会有麻烦的。”

  “听说在印度,姑娘出嫁要有许多嫁妆。如果不能满足男方家长的要求,女人就可能在男方家受虐待。对不起,我来之前看到过一些资料,说是女人因为比男方的‘种姓’低或嫁妆不足,就有被男方活活烧死的。”说实话,并不太想跟眼前这个小伙子提这种残酷的问题,但多年采访工作炼就的好奇心、厚脸皮和硬心肠仍使我很自然地就把这个问题给问出来了。

  “我想我不会要女人嫁妆的。”

  “为什么?”

  “我能证明自己是个自立的人,能养活老婆。”

  “别人要嫁妆就不自立吗?”

  “这个现象在印度农村和一些城市中是存在的。但也有很多人像我这样想的。最起码在新德里就有很多。”

  “好了,好了,关于这个问题暂告一个段落吧,不要把谈话的气氛破坏掉啊。”刚刚这么想,眼前就走来了一位拿着抹布的清洁工。这几天丽丽和我都发现,这家酒店的管理真可以说是等级森严。比如穿工装的工作人员必须走旁边的楼梯,即使电梯空着,即使客人邀请,也不行。那天为了房间的电话问题,丽丽和我找来了一位维修工。但因为语言无法交流,我们就一起走出房间,准备去大堂找那位会讲英语的值班经理。我们两人进了电梯后,等那人进来,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进。最后在大堂,好一会儿,我们才看到他从旁边的一个小门拐了出来。很明显,他不是坐的另外一部很远的电梯,就是走楼梯下来的。

  那次丽丽和我还为这事讨论了半天。香港来的丽丽坚持这是一种英国式的管理体制,说级别不同,待遇就不同,等级森严。而我则联想到书里种种关于“种姓”制的介绍,草木皆兵,怀疑这是不是跟“种姓”也有关系。

  看到这个清洁工,我突然产生了想整明白的想法。就对黎明说:“我想知道他的‘种姓’是什么,你可以帮我问问吗?”

  黎明没说别的,转头用印地语跟那人唔哩哇啦地说了一通。然后对我说:“他说他是刹帝利。家里过去出过王。”

  这倒真让我有点儿吃惊。按照现在仍在印度居于绝对统治地位的印度教教义,婆罗门被认为是从大神的口中出生,刹帝利是从大神的臂中生出,吠舍是从大神的腿中生出,而首陀罗是从大神的脚中生出的。印度教认为上部为洁,下部为污。因此,在地位上仅次于婆罗门的刹帝利,即使在目前的印度世俗社会中,仍被看作是高人一等的。这个刹帝利为什么偏偏从事了一种印度人颇为不屑的清洁工作呢?

  再问黎明,这回他解释得颇为清楚。他说:“其实,婆罗门如果没有受过良好教育,或者经营不善、没有土地,也有沦为乞丐的。有一些婆罗门就是很好的厨师,因为由婆罗门做出的食物,其他‘种姓’的人都可以吃,而在一些人看来,由低‘种姓’的人做出的食物,高种姓人是不会吃的。”

  “那你会在意这些吗?”

  “我不在意。”

  “你有一些低‘种姓’的朋友吗?如果你明知这是一个低‘种姓’的人,你会主动跟他握手吗?”

  “有啊。握不握手要看他卫不卫生。如果他是一个婆罗门,但他很不卫生,我也不会跟他握手的。但如果他是一个很卫生的人,有教养,不管他是什么‘种姓’,我会的。我有这样的朋友。”

  “在印度,不同‘种姓’之间受教育和就业的机会平等吗?

  其实我早就从资料中读到过,印度从1947年独立以来,就宣布废除“种姓”制度,并且制定了一系列抚助低“种姓”受教育和就业的政策。但是,由于低“种姓”者大多是农村中没有土地的劳动者和城市贫民,印度低“种姓”的悲惨状况虽然已经有了很大改善,但是在许多地方,界线依然非常明显。例如在印度德里两所著名的大学尼赫鲁大学和德里大学,虽然在招收学生时对低“种姓”子女予以照顾,但仍难以招到这种“种姓”的学生。从这里走出的学生大多数仍是高“种姓”的。这种循环也使印度目前大多数的政府官员、知识分子和企业家出自于高“种姓”。不过,我还是想从黎明口中了解一些更真实、更详细的情况。

  “很多太具体的规定我不是很清楚。但是比如我和一个低‘种姓’的人一起报考国家公务员,那我如果考100分才能录取的话,他要70分就可以了。因为以前他的生活条件可能很低。”

  “那婆罗门‘种姓’在你选择职业时是不是会给你带来另外一些优势?”我又问。

  “是,会容易一些。家里肯定会有一些朋友。如果我出去,见到一些比我低的人,他们可能就会说,哇,婆罗门家的。可能就会很尊敬我。但是我可能没有什么能力呀。我只有一个姓。”言外之意,姓也只是一种虚荣心的满足罢了,不会给他带来更多的聪明和能力。这倒有意思,黎明有些幽默而自嘲了。我们不禁相视而笑。

  五、

  在我们眼中,黎明最起码在一点上非常可爱,他从不试图隐藏印度社会的一些明显痼疾,比如巨大的贫富悬殊,比如几乎无处不在的赤贫和肮脏。黎明曾替我们挡住过乞丐而自己却身陷包围圈;在恒河岸边,由于不愿承受那一幅幅刺人的画面,他跟我们一起“逃跑”过。

  其实在印度这些天来,我一直发现这样一个有趣的现象,单独接近一个印度人,和在大街上看到整片整片“乌泱乌泱”的印度人相比,感觉非常不一样。转战许多地方,细心观察站在你面前的印度人,绝大多数情况下,你会发现他们是知理而好客的。有时,看着挂在他们脸上的那种恭敬、和善、不厌其烦的微笑,你可能会怀疑,你走进的这个国家真是一个有教养、良善的地方。但这样的美好印象,却总是会不出一天,就又被挨骗、乞讨、拥挤、嘈杂等等令人头痛的事情给冲没了。

  到印度之前就已听说,印度人非常喜欢和他们接触到的中国人作比较,因为中国不但是印度的近邻,而且一直被视为对手。在这一点儿上,黎明坚持学下来的中文无疑帮了他很大忙。但是我也发现,在黎明的比较中,少了一份偏激,多了一份平和与羡慕。在他的眼中,印度就是二十年前的中国(这一点儿我还真不敢苟同。如果不是仅从表面上看待印度,而是从我手头上的统计资料上对比这两个国家,印度关于高科技、高等教育等等许多数字,都曾令我十分惊讶)。

  一次,黎明对我说:“二十年,中国快速发展了,印度不但慢了,还会在二十年后,人口超过中国。我现在只知道一点点原因,还不知道全部,我很想弄清楚。”

  我不清楚黎明除了宗教信仰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政治信仰。但他关于“民主”的一些看法,却使我惊讶于他的冷静是否与他的年龄相称。他的这些问题,也早已超出我可以轻松解答的范围了。

  一次,黎明很悲伤地说,他真的不觉得“民主”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因为印度就被称为“世界最大的民主国家”。他说:“中国二十年中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中国靠的是一个政党。而印度有那么多政党,发展却慢得多。”他说他正在思考,一个国家的政策是按国家利益制定更正确呢?还是按人民的意愿制定更正确?

  其实思考解答这些深奥的问题,都已不是我这次来印度的原因和目的了,但也真应了那句老话,“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耳闻目睹了印度社会的种种混乱,我发现仅仅几天时间,过去在意识中很模糊、但却非常崇敬的“民主”,这回竟让我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怀疑。

  在印度的旅游书第一页,你一般都能读到这样一句话:“欢迎来到世界最大的民主国家”。开始我不解,问过一些人,为什么把印度叫做“最大的民主国家”?回答是:不为国土最大,只因人口最多。据说印度自1947年独立以来,其民主体制完全照搬英国式的“西方民主体制”,这对还远未走出粗耕粗作的农业社会的印度来说,是否合适,还真有待评说。

  有人给我举过这样的例子:远的不说,只说眼前的人口问题。多年来,印度的各政党之间、教派之间、各利益团体之间,由于害怕失去选票,而对许多根本性的社会问题不愿问津。早在20世纪50年代初,印度已经有不少人认识到了未来的人口爆炸问题。印度政府已经在那时开始提倡“计划生育”。但由于历届政府都不愿采取更为严厉有效的控制措施,结果五十年来,印度人口非但没有减少,反而突飞猛进迅速膨胀了起来。类似的问题,在关于如何解决巨大的贫富悬殊问题上、环境污染问题上、社会的公平竞争问题上、宗教问题上、官员腐败等问题上,似乎都不难找到相同或相似的例子。

  据我悲观的感觉,在印度目前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的官僚民主体制下,即使让我再设想未来一百年,也很难看到彻底解决的希望。

  不能不说,这位年轻的小伙子对中国与印度的对比和了解,比普通的印度人不但全面,而且还要迫切得多。也因此,一直到离开印度,我都一直不能判断这个小伙子到底能不能代表普通的印度人。或者两种文化的差异真的太大了,我们还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理解喜马拉雅山南麓这个古老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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