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中的维纳斯

　　浙江省上虞市春晖中学高三(4)班

　　阮梦依

　　姐姐是家族里最美丽的女子。曾经是，现在是，我想以后也是。

　　一

　　我曾看到过姐姐的裸体，真的。

　　那时我还在上小学，姐姐在中国美院学油画。暑假的时候我去姐姐那儿玩，走到她宿舍门口，门虚掩着，透着门缝看进去，姐姐正背对着我。她下身穿了一条绸质的裤子，上身全裸着，后背还覆盖着厚厚的油彩。姐姐斜靠在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腹上，头微微侧过，双肩略略倾斜，一条腿伸直了，另一条腿弯着，绸布温柔地贴在腿上。我平生第一次看到自己以外女人的裸体，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时的我，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女孩。那一刻，我脸红了。我敲敲门，意思是有人来了，快穿上衣服。然而里面只是喊了一声“进来”。我进去了，房子里还有另外两个女孩子，她们正在练习素描，姐姐是她们的模特。

　　“姐姐。”我故意看着窗外。

　　“依依。”姐姐坐起来。

　　刚才在门外，只是看到姐姐的背影，现在，姐姐正对着我，我可以装作无视，但我无法掩饰脸红。我望了姐姐一眼，又把目光迅速转移到别处。然而这一眼却深深地刻入我的脑海。姐姐右边的乳房上画着一只蝴蝶，腹部是三朵蔷薇花。蓝蓝的发亮的蝴蝶，金色的花，此刻似乎成了姐姐身体的背景。姐姐的肤色白皙，没有一点瑕疵，光滑得几乎像一块汉白玉，但似乎又比汉白玉柔软。姐姐挺着她的乳房，丰满又有弹性的乳房望着我，她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给妹妹带来了多大的视觉冲击。在门外看到背影时已经令我羞涩不已，照理说，这一刻只会让我更脸红，甚至难堪，但是当我看到了姐姐的眼睛，那似是一潭清水又深邃无比的眼睛，我很快认识到在我面前的，已不是单纯的人体，而是一件艺术品。这不是色情、淫秽，而是艺术。我也意识到，我和姐姐是同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从小也学画，但学的是中国画。我也听美术教师说过，美院里常常请人当

　　再大一些，看到了维纳斯的石像，同样是赤裸的上身，同样是圣洁的目光，维纳斯与姐姐不同的是，她失去了双臂，那本该充满女性特征的双臂——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姐姐会成为我生命中的维纳斯。

　　二

　　姐姐毕业后，在杭州的一所高中当美术老师。

　　小学毕业，我也到杭城求学。周末要是不回家，姐姐就会接我出去，四处逛逛，吃顿好的。

　　我们常常去西湖玩，去柳浪闻莺，去曲院风荷。那里有许多情侣，总会看到亲昵的情景。我也问过姐姐，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姐夫。姐姐朝我笑笑：“小孩子。”

　　我和姐姐常在西湖边的小餐馆吃饭。那儿有一家叫“罗曼丝”的西餐厅，我点了一份菲力牛排，姐姐要了海鲜炒饭，然后两杯果汁，价格实惠，气氛也很好。

　　罗曼丝进门处有一尊维纳斯的雕像，柔和的灯光并不是很均匀地打在她身上，她赤裸的身上，光与影和谐地交错着，更显得她凹凸有致。

　　我们靠窗坐下，姐姐低头发短信，全然不觉我正盯着她看。门口的维纳斯让我想起许多年前美院的一幕，姐姐几近完美的身体，仿佛就是一件艺术品，上帝的得意之作。许多年后的今天，姐姐依然美丽——曾经高高扎起的辫子已散下，成了披肩的秀发，乌得发亮，只是在发梢处有些暗红，眼睛垂着，盯着在看手机屏幕，那恰似一潭清水又深邃无比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安，像泛起阵阵涟漪。

　　“姐，饭来了。”

　　“哦。”姐姐合上手机，捋了捋落下的头发，“吃饭了。”

　　傍晚，姐姐送我回宿舍。室友看见我姐姐，都夸道：

　　“小阮姐姐好漂亮啊！”

　　“好有气质啊！”

　　阿花更是夸张：“美女好！”

　　姐姐浅浅地笑笑：“依依，我走了。”

　　我送姐姐到楼梯口，姐姐转身又冲我笑笑，带着一副复杂、难以捉摸的表情。

　　“姐姐怪怪的，好像谈恋爱了。一定是，恋爱中的女人特别奇怪。”打电话给妈妈时，我如是说。

　　三

　　单凭吃饭忙着发短信，认定姐姐恋爱，未免武断。又是周末，我去姐姐宿舍，姐姐正在吃药。

　　“姐姐。”我推开熟悉的门。

　　“依依，来了？”姐姐站起身来，“要不要喝水？”

　　姐姐披着头发，软绵绵的刘海遮着她的眼睛，但我依然能清晰地辨出那黑色的眸子与黑色的发丝，就如透过密林，看到森林深处的湖水。姐姐穿了一件粉色的睡衣，很像她的肤色。

　　“喝杯牛奶。”姐姐搁下牛奶，坐到我身边，玩弄着窗台上的小植物。

　　直觉告诉我，姐姐有心事。

　　“姐姐，你生病了？”我拿起桌上的药，想活跃一下气氛。

　　“没事。”姐姐伸手要拿药，也许是因为紧张，顺手掀倒了小植物。嘭！盆子碎了，一地的泥。

　　是的，的确是因为紧张。姐姐抢过了药瓶，但我分明看到瓶上有“乳房肿块”的字样。

　　“姐姐？”我不解地望着她。

　　“我去扫地。”她起身拿扫帚。姐姐的背影好美啊，睡衣在她身上勾出优美的线条。

　　扫帚拿来了，姐姐只是低着头，扫地。

　　“姐姐。”我轻声喊她。

　　她不语，只是拿着扫帚，用力地扫那粘在地上的泥，仿佛是想扫去一切的不幸与噩运。

　　屋子里静得出奇，只有台扇不合时宜地哗哗响着，哗哗哗哗哗，响得令人心烦。

　　窒息的闷热，我一口喝下了牛奶。

　　“你有短信。”听到手机的声音，我提醒她。

　　也许是未来姐夫的吧。乳房肿块又不是什么绝症，姐姐为什么如此紧张呢？让未来的姐夫安慰安慰她吧。

　　姐姐放下扫帚，打开手机，瞥了一眼。

　　“你不回啊？”

　　“我去放扫帚。”姐姐走向墙角。

　　我发现姐姐双手扶着扫帚柄，在墙角静静抽泣。姐姐仰起头，试图让眼泪倒流回去。姐姐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如此伤心，如此脆弱？

　　那个短信果然是我未来姐夫发来的，但内容是：

　　闻文，复诊的结果是乳腺癌。

　　四

　　乳腺癌，我一直以为那是一种中年妇女才会得的病，然而现在却降临在姐姐身上。我已经习惯接受上帝的安排，但这一次，多少有些可惜——那是一件多么完美的艺术品，上帝创造了她，又彻底毁了她。

　　手术很成功，主治医生就是我的未来姐夫。

　　手术后，他们结了婚。去年，他们生下了一个女孩——就像姐姐一样美丽。

　　过年的时候，姐姐抱着宝宝来家里做客。暖气房里，姐姐脱下了厚厚的羽绒衣。紧身的灰色羊绒衫，贴在她身上。姐姐比以前略略胖了一点，孩子抱在怀里，让我看不见她手术后的身材。然而姐姐依然美丽，那一潭清泉充满了柔情，充满了母性。爱从眼角溢出，覆满了她。妩媚并未因乳房的割除而离去，反而增添了成熟。如果说那年夏天赤身的姐姐是一种艺术美的话，此刻的她俨然成了生活美的象征。这种美源于不完整，更源于残缺。

　　我送姐姐下楼，姐姐侧身与我告别。她朝我嫣然一笑，左手在空中一挥，那么轻巧、飘逸，有一种令人销魂的轻柔感，宛若掷出一只五色球。我看清了姐姐的侧身，不再凹凸有致却依然美丽。

　　虽然残缺，却依然美丽。姐姐，是我生命中的维纳斯。

　　专家点评

　　这篇作品显示出作者具有一定的讲述故事、谋篇布局、生成意义的能力。用残缺的维纳斯对应身体残缺的姐姐，作者找到了构思的着力点，给文章灌注了生气。文章还有稚嫩之处，比如，对身为小学生的“我”的感受方式、认知能力偶有拿捏不准，个别语言尚欠斟酌。

　　朱自强(中国海洋大学教授、博导、著名儿童文学理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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