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时期的太阳（小说，小学组一等奖）

　　湖北省武汉市同济附小五年级(5)班

　　黄亦文

　　最后一棵树从大地上消失之后，太阳就再也没有回来。

　　冬天大约持续了一个世纪，白天黑夜的界限已渐渐模糊，雪是永恒不变的风景，漫天轻舞或者海啸般狰狞，唯有彤云密布的天空会从蔷薇色褪为淡紫，再凝成幽暗的灰色——这表明一个昼夜又过去了。

　　小城西边耸着一座旧礼堂。礼堂空空的屋檐下没有钟声也没有麻雀，坐着一个戴帽子的小雪人皮皮，他睡在一个漫长的梦里。

　　一双小手摸到他的帽子，皮皮就醒了。

　　是男孩阿多的手吗？惊醒的皮皮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很多年前，他还是一大片晶莹的雪，一双手把他滚成两个叠在一起的雪球，用香蕉皮贴成弯弯的嘴，插上一个神气的胡萝卜鼻子，又给他插了两片白萝卜耳朵，紧接着他听到一个男孩的笑声：“多漂亮的雪人！还缺一顶帽子。哎，我的帽子送给你吧。”

　　一顶暖和的帽子戴在他头上。他很高兴：“我成了雪人，而且不难看——头上大概是顶红帽子，可惜看不见。”他等待男孩给他一双眼睛，但是男孩找了好一阵也没有找到黑石子之类的东西，雪太厚了。

　　“我妈妈有两颗透明的黑冰晶石，明天拿来给你做眼睛。”男孩抱歉地拍拍他香蕉皮做的嘴，“我叫阿多，你就叫皮皮吧。”

　　明天见！男孩向他挥挥手，皮皮也依依不舍地挥　挥手，可是阿多没注意。

　　明天，雪准时落下来了，阿多却没有来。明天的明天也过去了，城郊的雪原一片沉寂，连颗眨眼的星星都没有。皮皮有些着急，他摸索着到了一个空礼堂的屋檐下，成群的孩子常在这里溜冰。记不清等了多久，总算有一天从一阵哄笑里感触到阿多的声音，风偏偏刮走了他的红帽子，他紧张地守候着。然而那群包括阿多的男孩只扭头看了他一眼，好像奇怪这个雪人为什么没有眼睛。

　　皮皮在这个冬天闷闷不乐。他捡回了红帽子，温柔的帽子赶走了他的一部分沮丧。再等等，也许阿多会记得这顶帽子，记得给他透明的黑冰晶石眼睛。他枕着一半失望和一半希望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丁丁慢慢走近旧礼堂的屋檐。

　　放学后，孩子们像一窝被风搅乱的蜜蜂飞快地散开了。老师安排护送她的同学罗罗和英子瞅也不瞅她一眼，撇下她茫然无措地站在雪地里。

　　好几年，她在寒冷的世界里总是这样茫然无措。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黑眼睛，可惜什么都看不见。这双眼睛让丁丁非常孤单，除了失明带来的孤僻惶恐，她还无法和伙伴玩抓小鸡的游戏——即使被别人捉到也只是干眨眼，不会跑。同学们朗读课文或者大合唱，她同样是干眨着眼。当然同学讨厌她还有一个原因：她的眼睛博得老师更多的同情，老师经常指使大家东跑西颠帮她做事。

　　特别让人生气的是，她居然骄傲地说看见过太阳。这是不可能的。自从耗尽了矿产和森林，世界就进入了漫长的冰河时期，太阳成了课本上的一个名词和人们心中极其宝贵的记忆。

　　“它像一个燃烧的车轮，也像发光的火球。”有一回她闭上眼睛说，“早晨和傍晚像透明的橙红的柿子……”

　　“撒谎，才不是呢！”孩子们嚷道。太阳的图形在课本上，可是没一个人能说出它的光和热。他们尽管有明亮的眼睛，看到的却只有冰雪，还有冰雪中缺少阳光照射的城市。而城市像是一堆堆石头和灰烬，像是白纸和油墨，是传说中月亮的颜色。

　　但是丁丁记得关于太阳的感觉。三年级她才转到学校来。在此之前奶奶还没有去世，奶奶慈爱地教她识字和写太阳的歌。奶奶在孩童时期是见过太阳的，奶奶会围着火炉给她形容那样蔚蓝的天和那样温暖的阳光。因此她经常梦见一抹炫目的黄色、一枚光灿灿的金币，让她脸上涌起温暖的红晕。然而最终雪花和冰雹会打破梦境，那永无止境冰凉的声响又慢慢把她的脸洗得和别的孩子一样苍白。

　　昨天小城到处都在谈论太阳和金色，人们争相阅读关于太阳的书籍，老师也布置孩子们写太阳的诗歌和作文，太阳让所有人热情沸腾。因为天文学家预测七天后太阳会在偏东方向出现两个小时。七天后恰好是丁丁的生日，老师说献给太阳的诗也同时献给丁丁，孩子们的表情顿时复杂起来。

　　“那一天请你告诉我它是不是真像一个燃烧的车轮……”丁丁恳求一个男孩，眼里蓄满期待。

　　“走开！”男孩推了她一把，“你不是早就知道太阳的样子了吗？”

　　丁丁垂下头，仿佛看到四周嘲讽的表情。放学后，丁丁孤零零上了路，她逐渐偏离了车站，走到旧礼堂的屋檐下，然后摸到皮皮的帽子。

　　“你碰掉了我的帽子，麻烦捡起来。”皮皮忍不住说。

　　“对不起。”丁丁吓了一跳，“可是我看不见帽子掉在哪儿了。”

　　“你也看不见？”皮皮摸到了帽子，“看不见不要紧，我们可以先说说话。”

　　“对呀！”丁丁说，“总算有人肯跟我说话了。”

　　“你一个朋友也没有？”

　　“没有。”丁丁低声说，“他们都说我瞎，说我爷爷扫烟囱，脏死了！家里只有我和爷爷，爷爷爱喝酒，不爱说话……”

　　“你的爸爸妈妈呢？”皮皮问。

　　丁丁又沉默了。皮皮不敢追问下去，也许沉默的背后藏着一个伤心的故事。

　　接下来一星期皮皮就不用孤单地睡觉了，丁丁每天都来找他说话唱歌。雪还是扯不断地飘，歌声中的雪花却让两个相似的人感觉很温暖。

　　“朋友的感觉多好，像太阳一样。”丁丁问，“你喜欢太阳吗？明天太阳就要出来了！”

　　皮皮赶紧摇头。明天他得继续躲在屋檐下，否则会化成一摊水渍。

　　“可是我喜欢太阳，错过了这个生日也许一辈子再也遇不到太阳了。”小女孩的语气里透出掩不住的忧伤。

　　“如果我有一双眼睛……”皮皮吞吞吐吐地说，“也许能在屋檐下陪你看看，告诉你太阳出来的样子。”

　　“我怎么没想到呢！”丁丁的脸一下子晴朗了，“爷爷准备送我一个生日礼物，是两颗黑冰晶石做的护身符，那将是多漂亮的一双眼睛。”

　　黑冰晶石？丁丁扫烟囱的老爷爷会不会是当年的男孩阿多？皮皮惊呆了，这一觉睡了多久啊！

　　“太好了，我会知道太阳有多大，是燃烧的金盘子还是车轮，天空像不像一把闪烁蓝光的大伞……”丁丁幸福地憧憬着。

　　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的皮皮也幸福地憧憬着。

　　皮皮看见紫黑色的天空已经是夜晚。装上眼睛后他也看见了小屋门口的丁丁，纸一样单薄的女孩，唯独脸上浮现一片兴奋的红晕。

　　“明天见！”丁丁挥挥手说。

　　“明天见！”皮皮也挥挥手，快乐的身影在橘黄的街灯下跳跃。

　　他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一支黑洞洞的猎枪。扫烟囱的老头阿多喝醉了。老头阿多总是拎着一支没用过的猎枪当拐杖用，没准哪天能撞上一只乌鸦或者野狗，可是好些年总撞不上这份运气。他朦胧中看到一团白影和两颗闪光的星，那家伙兴冲冲跑得挺快，老头顶着风雪追了几条街累得直喘气，在白影即将消失前，及时射出霰弹。

　　“砰——”

　　皮皮倒在雪地里，半边身体散成雪粒，黑冰晶石摔落下来。

　　老头阿多奔过来，捡起黑冰晶石，又发现一顶红帽子——帽子很旧了，但有点眼熟。他拍拍脑袋似乎想记起什么，最终只喷出一个响亮的酒嗝。

　　那顶红帽子被抛在漫天风雪里，挣扎一阵后，瞬间被刮得无影无踪。

　　皮皮艰难地动了动，又沉睡在一个梦里。

　　离旧礼堂的屋檐下只剩两百米了。他会在梦里轻松走过这段距离，等待明天陪丁丁看日出，给她讲太阳有多大，是燃烧的金盘子还是车轮，天空像不像一把巨大的闪烁着蓝光的伞……

　　专家点评

　　这篇小学生的作品相当令人惊奇。

　　惊奇，还不在于动画感觉与视象的写法。

　　惊奇，也不在于如此超漂亮和超干净的文体。

　　惊奇，甚至还超越儿童作品如此入骨的“毁灭”主题。

　　更大的惊奇，是来自于它的“佳构”与“设局”！

　　——这是编排感非常强、细节(如“眼睛”)的设计和多层穿透非常精当、甚至人物关系和时空关系也不无复杂的一篇儿童奇作。

　　班马(广州大学教授、著名儿童文学理论家)

    更多信息请访问：新浪中考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