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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个坚强的妈妈。

　　8月初我们从国内回到美国，那时距离大女儿离家上大学只有两周了。那些天，在帮女儿准备行李的忙碌中，我整个人也被离愁别绪缠绕着。

　　女儿也是一样，在我下班打开家门时，她常常会迎上来紧紧抱着我，在我肩头上靠一会儿。

　　最后一周里，有两个晚上她和我一起睡的。我们躺在一起，在暗暗的柔和的灯光里轻声地聊着。那时，我真是恨不得把已经说过好多遍的叮咛嘱咐再都说给她，女儿很乖，理解妈妈的感受，所以我说什么她都认真地听着，答应着。当我说到一些为人处世，人情世故的道理时，她笑着说：“妈，你放心吧，我会长心眼儿的，尽管事实上我没有心眼儿。”她这中文把我也说乐了。

　　等女儿要睡的时候，她就把头枕在我的胳膊上，脸贴在我的肩上。我用另一只手在她浓密的长发里轻轻揉搓，这样一小会儿的功夫女儿就陷入酣睡中。

　　而我，却舍不得合上眼，望着甜睡中的女儿，泪水不知什么时候静静流下，泪光中，眼前的情景仿佛穿越时光隧道，回到她刚出生两个月的时候。也是在这样昏暗的灯光里，女儿也是枕着我的手臂，只是那时经常是疲惫不堪的我先睡着了，可是夜里我总是要醒好几次，而每一次我睁开眼看到的都是女儿那双明亮的眼睛，那种感觉特别奇妙，就是说每次她醒来，还没等她开始哭闹我就跟着醒了，这算不算是第六感？是不是母女间的心电感应？

　　女儿五岁时我带着她来到美国和早来一年的爸爸团聚。这些年她与我们共同走过最初那段经济拮据，生活不稳定的日子，渐渐长成一个学业优秀，性格阳光的少女，而今即将走进大学校门，开始她新的人生。

　　这些年来，陪伴着女儿，不停地忙碌，日子仿佛在小跑中度过。尽管女儿是个自立懂事的孩子，可是当妈妈的总是少不了要操心。孩子的冷暖起居，身体状况，情绪变化，这一切无不在妈妈的视线里，有任何风吹草动，妈妈都在女儿的身边精心呵护，耐心开导，不让女儿出偏差，受委屈。

　　然而现在，我身边如婴儿般熟睡的女儿，醒来后要精神饱满，迈开脚步独自奔向自己新的生活了，当妈妈的不得不停下脚步，放开手。一切都来得那么理所当然，又那么突然仓促。

　　记得五月的一天下午，女儿和很多同学回到他们的小学母校，参加学校给毕业生举办的party，学生，家长[微博]，老师聚集一堂，大屏幕上不断播放他们当年在小学时的照片，大家不时地发出惊呼，感叹和笑声。从party往家走的路上，我和女儿谈论着她的同学们，曾经的小胖墩儿出落成高挑的金发美女，曾经的小个子长出壮硕的大小伙子.。。好多人已经很难看出当年的模样，有的更加成熟懂事，有的却让老师同学头疼，说着说着，女儿问我：“妈，你说我变得怎么样？”看着跟我差不多高的女儿，我由衷地说：“无论是哪个方面，你都让妈妈感到满意自豪。”

　　我们做父母的倾尽心血养育孩子，十八年里，多少磕磕绊绊，多少风风雨雨，不就是为了他们长大成人的这一天。我们给他们有力的翅膀，是用来翱翔的，注定有一天他们要远走高飞，开辟自己的天地，筑自己的窝，垒自己的巢，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真的要自己面临时，心里还是万分不舍！

　　妈妈的心挡不住时间的脚步，离开家的那一天还是如期而至。车的后背箱塞得满满的，一家四口奔向千里之外的马萨诸塞州。

　　第一天，在校园里，吃早饭，报到注册，搬进寝室，收拾布置，吃午饭，我们和女儿分别参加不同的讲座，聚会，再一同参加新生招待会，吃晚餐…… 一天下来，大人孩子都处于兴奋中。看到美丽安全的校园，热情的老师同学，宽敞舒适的寝室，美味健康的食物，想到女儿在这样优越的条件里度过四年大学生活，我心里宽慰了许多。

　　第二天中午吃过饭，告别的一刻终于来到了。在校园的草坪前，我们请过路的一个男生帮我们照了一张合影，镜头里每个人都是笑着的，可是转过身面对女儿时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我们紧紧抱着，我流着泪说：“宝贝，妈妈舍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女儿也哽咽着：“妈，我也舍不得你们。”

　　车子开起来，我回过头，泪眼朦胧中看到的是坐在后座上失声痛哭的小女儿和车窗外黯然神伤地挥着手的大女儿，那一瞬间永远留在了我的心里。

　　归途中，我的心浸泡在离愁中。从今后，女儿若是身体不舒服，我没法第一时间去摸她的额头，女儿若是不开心，我没法马上把她搂在怀里安慰，想到这些心里好难受。

　　到了傍晚，大女儿打来电话问候我们，贴心地给我们讲她下午和晚上的活动，我的心情因此好了很多。她又跟妹妹聊了一会儿，我问小女儿：“姐姐跟你说什么了？”“姐姐说让我不要太伤感，but it’s too late(可是已经太晚了)，我已经太伤感了。”

　　回来之后，工作和家里的琐事一下子把我的时间塞得满满的，我竟然没有时间去多愁善感。再加上女儿每天都跟我们发微信，发照片，通电话，让我们知道她天天都在做什么，交了什么朋友，去了哪些活动，这些都缩短了我们之间遥远的距离，冲淡了离别的伤感。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上个周末。

　　在周日的party上，一个比我年轻的妈妈过来对我说：“你女儿教育得真好！”我听了一愣，因为我们平时并不太熟，我没有跟她聊过太多女儿的情况。她接着告诉我，在我女儿走之前的晚上，她听了女儿在本地华人教会给中学生组做的分享，非常感动。我一听想起来了。临走的那个晚上，我问女儿可不可以不去，因为我们第二天要早起赶路，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收拾，她说不行，因为8，9个毕业生里只有她和另一个男孩子答应做分享。那天她回来时快10点了，我都有点不高兴了。不过我没有问，她也没有告诉我她讲了什么。

　　我问这位妈妈女儿都说了些什么，女儿当时是用英文讲的，这位妈妈用中文给我转述了最感动她的一段话。女儿说：“在经历了长时间的挣扎后，我终于决定了要去的大学。决定之后，我的心一下子平静了，也空了。我看着家里的一面墙，那上面挂满我得到的各种比赛和荣誉的证书，可是那些对我都不再重要。什么才重要？我想到的是我还有多长时间能看着我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我还有多少时间可以陪我妹妹。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我与家人的关系。”

　　那位妈妈说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哽咽了，我的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可是心里却充满感恩和欣慰，我知道女儿未来不管飞多高，跑多远，这个家是她永远的依恋，父母恩亲，姐妹手足，是她永远的牵挂。

　　有女若此，夫复何求？

　　作者：远方，定居美国十余年，现为美国高中全职中文老师，对于美国教育的了解不仅来自于女儿的成长过程，也因工作的关系有很多切身的体会。远方老师博客：《远方的世界》的博客，点击查看更多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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