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届夏令营，我们拥有了一段成功的实验，在鼓励中孩子们表现出了一个月的天才能力。

　　三年后的今天，我从不同的渠道，得到了孩子们的消息。

　　变化让我意外，仔细一想，又觉得合乎情理。

　　最让人吃惊的是程远。

　　回国的第一年，我在一个小山村采访的时候，从电子邮件里不断接到程远的问候。三年后，我们突然听说，程远正在进行"闭关"式的学习和思考。一个月前，我接通了程远家里的电话，电话里是一个深沉的男中音--程远变了，他长大了。然而，变化更大的是他的内心--简直成了冷峻现实的愤世嫉俗的哲学家："我已经对这些不感兴趣了。曾经豪情万丈，如今心灰意冷。从一个清爽的世界，回到污浊的环境，从自由开放的学习，走进无休无止的作业……太污浊了。哦，我是说大气内的颗粒状浮尘……再回忆已经没有意义了。"

　　程远告诉我，他已经不再上网了，也不再收发邮件。

　　他在做什么呢？

　　循规蹈矩按照老师的要求学习、做作业。

　　其次是郑伟。

　　高个的郑伟给我发来邮件，说回来后他曾经有一次拼搏与尝试，但失败了。失败的原因是什么呢？人情冷漠(让我悚然心惊，我想起很早以前，有一位文学家也说过这样的话：冷漠！)现在的他什么都不想，只一心苦读GRE,准备出国去。

　　他对大学里一次又一次的考试充满了无奈，抄了一首诗给夏令营的同伴们：

　　春考秋试何时了，小测知多少

　　老师昨夜又发疯

　　分数不堪回首试卷中

　　榜上第一应犹在，只是名字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纸红叉卷上留

　　……

　　当然，我得到的更多的还是孩子们成功的消息。

　　首先是一连串考上大学的消息，中国科技大学、北京大学、中国邮电大学、复旦大学、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四川大学、广州医科大学、北方交通大学、北京理工大学……参加高考的营员们全都榜上有名。

　　曾经说自己"也曾朦朦胧胧地幻想过自己落落大方、从容翻译的样子，却从来不敢在现实中去考虑……"的内向的张婷，在北大学习的同时，兼做《人民日报·海外版》的编辑，自己挣学费，自己安排着自己的路。也许在大家读到这本书的时候，她已经再渡重洋，到美国开始另一种学习的历程。

　　电脑工程师白峰说："回国后，我又回到了原来的那个环境，周围的人还是那么封闭、拘谨，我不得不再次改变我，变回原来的我，去适应周围的环境。"但是，当他进入高中，在网上保持着与夏令营的联系和交流时，似乎又找回了美国的感觉了,"我变得外向开放起来，我又变得自由起来，不再拘束"。

　　"蒙古马"秦强回到家乡，"似乎变了一个人，受关注多了，压力自然大了，而那种激情却一直没有减，反而促进了向来不太投入的我，学习进步明显"。然而，在秦强人生之路刚刚起步的时候，第二年，不幸降落在他的头上，他最好的朋友与亲人离开了世界，从此，陷入了黑色梦魇的莫名恐惧之中：

　　"再晴朗的天对我也是阴霾，再动听的音乐对我也是噪响。我不停地做自己醒不来的噩梦，多希望他不在的时间里我更坚强，多想说我如他挂念我般挂念着他。黑夜里，只有眼前的那段记忆还有亮光，照着前路我小心翼翼地活下去。"

　　皇天不负有心人，2000年，"命运之神没有再嫉妒我"，秦强在不懈的努力中，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学校。

　　"总算对关心我的人有了最好的交待，身心疲惫多年的我如释重负，却没有快感。

　　"我又回到了阳光般的生活，像花儿一样怒放。生命没有起伏索然无味，而平静的生活有小小惊喜更为我现在所向往。"

　　正在准备高考的巡洋舰，回到家乡就做了一个很棒的网页，营员们都爱上他的网页聊聊天，看看大家的消息。在网页的最上面，有一段舰长自述：

　　从我的名字你就可以看出，我是一个军事爱好者，家里的军事模型就有满满两柜，同时，我又是一个电脑爱好者，集邮爱好者，书虫＋棋迷＋歌迷＋球迷。爱好十分广泛，却都是三角猫。

　　我20不到，住在上海，希望能和大家交上朋友，共同探讨我们喜爱的话题。

　　本舰主展厅展出的是科利华(CSC)第二届赴美夏令营的东东，来自全国16个省市的18位从CSC超级联赛中脱颖而出的优胜者汇聚科利华，我们在北京和美国两处营地度过了一个半月的美好时光，你何不来看看我们那充满真诚和互助的集体，与我们再重温一遍那充满激情和梦想的精彩旅程呢？

　　这就是号称"PⅢ"的巡洋舰搞的"东东"。

　　张潇潇来信说，我到今天还记得林丽当时为简报写的一首小诗：

　　让微笑的阳光安慰那小雨

　　让青春的季风吹进沉默的窗

　　伸出害羞的手握一种新感觉

　　哦，让我们做个朋友

　　看一看再想一想世界天天在改变

　　哦，打开门

　　让每个梦想都化成明天

　　飞翔!

　　打开你的门呈现灿烂的未来

　　只要拥有希望成长不需排队

　　打开你的门呈现灿烂的未来

　　用我们的梦想

　　预约--世界!

　　好一个"只要拥有希望，成长不需排队"，好一个"用我们的梦想，预约--世界!"

　　你一定会想像这首诗的作者是个朝气蓬勃、一天到晚都开开心心的女孩吧，是的，我每次把这首诗翻出来看时也这么想。可是她现在正在上高三，为"黑色七月"的到来忙得几乎忘记了快乐，两个星期前我给她打电话，听到的是一个令我惊讶的低沉、有气无力的声音。我在心里祝愿她能熬过这一关，也祝愿所有的中国中学生都不再为一个高考累坏了青春。

　　张潇潇惦记的林莉，也来了一封E-mail:

　　三年过去了，很多感受沉淀在记忆里，变成了我们一生受益的财富，常常想起来就会有禁不住的兴奋和感动。那段"闪亮的日子"，那份成功的喜悦，那些可爱的朋友，在照片里，在日记里，在心里……

　　听到要为我们出书的消息，我兴奋得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写稿的任务。这又是一个让梦想和激情再次创造奇迹的机会，我不想错过，也不能错过，特别是在三年后的今天。可我……

　　摊开稿纸，一杯清茶，正准备动笔，Oh,my God.明天要交的数学卷子还没做，历史还没看，地理也……待到作业完成，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好不容易放假，想到几天后的考试，又不敢怠慢。这不，刚考完。可是一看，已经四月二十八了，没时间了。

　　想告诉从事素质教育探索的教育工作者我们的心里话，却不得不还在应试教育的泥沼里挣扎，这是我们的无可奈何,没办法啊。尽管我很想，却无能为力。

　　张潇潇说："离开北京之前营地的伙伴们都喜欢念泰戈尔的一句诗：每一次的离开都是为了再一次的回来。我们是为了回来而离开的，为了带回更多的东西，我们也的确带回了热情、勇气、自信和梦想，但在与原来的环境的碰撞中--我知道，我的伙伴们和我一样是经历了更多的痛苦。"

　　张潇潇在信中给我们讲了一段她回到家乡后的故事：

　　回到学校高三已经开课数日，我来不及想什么适应不适应赶快投入紧张的复习。十月份西南地区一二三等奖CSC超级联赛颁奖大会在成都举行，科利华成都分公司经理让我发个言，我说："讲什么？""随便，只要10分钟。"第二天我穿上我的营服拉着校长和班主任去了，我空着两手在台上讲了40分钟，听到热烈的掌声，看到一双双发亮的眼睛看着我，当我坐下后有腼腆的小男生来问我问题，有家长打听我的电话，妈妈在台下激动得都要哭了，后来爸爸对我说那是17年来他第一次从一个全新的角度认识我，我知道那是我在完成成年之前的自我认证。

　　高三上学期快结束时，政教处的老师突然叫我向全校同学做个报告。我从来没有做过个人报告，我和每个班的代表坐在新修的阶梯礼堂里，坐不下的同学们在教室里通过广播收听。

　　我讲科技馆里为教育儿童协力合作特制的积木玩具，我讲课堂上Fred为解释faint的词义突然倒在地上，我讲海洋馆看杀人鲸表演的观众都争着被鲸鱼掀起的水浪溅湿，最后我说让我们来做个游戏："座位相邻的两个同学，请一个同学平伸右臂，另一个同学用力把他的手臂往下压，用力要均匀，被压的同学大声喊自己的名字，我是×××，坚持……，好了，再来，这次喊我的名字，我是张潇潇……"

　　"被压的同学你们有什么感觉，是不是第二次受力大了？"

　　"是--"突然，大家都笑了。

　　"你们知道我想说哪两个字吗？"

　　"自信！"

　　他们整齐地回答我。

　　韩磊的来信则是一脸的无奈：

　　使我感到困惑的是，我虽然已经接触到了一种全新的学习方法，但仍然要接着过去的老套路继续走下去。学习的革命，成了一个捉摸不定的概念。你要升学，你要赶上周围的同学的进度，拿老师讲的，'惟一的办法，就是多做题'，不停地做题！什么'授人以渔'、什么'因材施教'，由于老师也没有时间与我们进行充分的交流，因此都成了空话。

　　有很多事情，真使我百思不得其解。有时甚至感觉，世界是不是倒过来了。

　　少年老成的韩磊感叹道："'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什么时候，能再给我一个像超级营地那样宁静、宽松的学习环境，使我能根据自己的需要进行学习；我的老师能与三年前一样和我在平等的探讨中进行广泛的交流，而且像在美国积木语言学院那样，视我为朋友、伙伴。到那时，考试不再是为了过关，而是为了超越自我；学习不再是一种被动行为，而是意味着充电，意味着积聚能量，意味着将来有朝一日辉煌的喷发！"

　　聪明的顾晓丹回国后一个月就休学了，在家自己学习。

　　离开了学校，离开了老师，离开了日复一日的考试和练习，顾晓丹同样考上了大学。

　　大多数的家长都一样，望子成龙，对孩子的教育急不可耐，恨不得几天就培育出一个天才。一个搞教育的朋友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记得有一次，多年没回家的我，回家休假，儿子高兴得什么似的，妻子就交给我一个任务：带4岁的儿子去美术班上课。

　　孩子已经学了一段时间了，是少年宫学习美术最小的几个孩子之一。那天，老师教他们画河边的小鸭子。所有的父母都挤在门外伸长了脖子往里看。一个小时后，门开了，孩子们欢天喜地地跑出来，家长牵着孩子的手赶紧去看他们的画。

　　我一到儿子的画桌旁，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老师叫画7只鸭子，儿子只画了一只，还歪歪扭扭。为什么呢？因为他在看旁边的大孩子画，那个孩子画了12只小鸭子，个个活灵活现。

　　我急得拉着孩子就到了老师那里，训斥孩子：为什么不好好画？为什么不听老师的话？为什么只画了一只小鸭子？画不好要努力啊！

　　孩子一听，再看看我凶神恶煞的样子，委屈得直拧我，也不说话。

　　回到家，孩子对妈妈说：我再也不画画了，再也不去少年宫了。

　　妻子疑惑地看着我，问我孩子什么了？

　　我怒气未消，讲述了儿子的作为。

　　嗨--妻子责怪我，你不了解情况。儿子找了一个画得最好的同学坐在一起，是要向他学习呢！那孩子比他们大好几岁，学画画已经好几年了，你怎么能拿儿子跟他相比呢？

　　但是，这一次深深地伤了孩子的心，从此以后，有半年儿子不再画画。直到有一天，家里没人，儿子随便画了一个西瓜，妈妈回来一看，这是我们儿子画的吗？太美了！把它贴起来！

　　妻子嚷嚷着把儿子的画挂在了家里最醒目的地方，儿子可高兴了："妈妈，我画得好吗？"

　　"太好了！"

　　儿子又小心地问我：

　　"爸爸，我画得好吗？"

　　"呵，真想不到，这是咱们儿子画的吗？爸爸都画不出来！"

　　儿子这下终于来劲了，从此又恢复了画画。有一天，听了故事后，儿子在地上画了一条漂亮的大鲸鱼，坚决不让爷爷擦掉，要等爸爸回来看。最后，还是奶奶想了一个办法，用相机照下来，才肯罢休。

　　我又想起刚到美国时，蒋老师给我们讲的故事：

　　我的一位朋友，孩子才几岁，特别喜欢看卡通书，老缠着妈妈给他讲卡通故事。孩子偶尔也画画，但画不好，就没有多大的兴趣。有一天，妈妈看了他的画，问孩子：你为什么喜欢卡通书呢？

　　"好看！我喜欢！妈妈，这是谁画的？真棒啊！"

　　"宝宝也可以画啊！宝宝也可以出一本书啊！"

　　"我也能出书？"

　　"是啊！你想出什么样的书呢？"

　　宝宝想了想，说他要画一个自己编的童话故事。

　　妈妈找来纸，让孩子随便画，然后，把宝宝过去的画全部扫描到电脑里，为孩子设计了一个漂亮的封面，再把扫描后的画贴上封面装订起来，写上书名，作者落款是宝宝的名字。

　　孩子欣喜若狂：妈妈，我也能出书了，我也能出书了！

　　从此以后，孩子对绘画的兴趣与日俱增，画也常常得奖。

　　还是风的妈妈说得好，孩子像只小鸟，他们来到这个世界时歪歪斜斜，跌跌撞撞，于是他就被父母护着、拴着，长大了也只会在地上走着、跳着。当有一天，他们从父母的羽翼下钻出来，从绳子中挣出来时，生命的潜能就倏然迸发，扑簌簌地直冲云霄。

　　望子成龙，盼女成凤，这是千百年来无数父母的憧憬和追求，他们把孩子的未来看作自己生存的目的，把孩子的成功当作自己圆满的标志，正因为他们心太重，所以他们难免意太切，行太急。孩子们进步一寸，父母就用一尺的标准去缩小他，否定他；孩子们退后一步，父母们便用十倍的失望来放大他，伤害他。他们确实是"为了孩子好"，但确实是他们在不经意、不自觉中亲手掐去了孩子心目中最珍贵的希望之芽，浇灭了孩子头脑中最活跃的创造之火；他们确实是为了孩子好，但结果确实是孩子不觉得他们好，对"好"无奈、反感、拒绝甚至敌视。

　　她鼓励孩子们："成功，来源于成功的信念。只要你想飞，就能飞起来。珍惜你的梦想和憧憬，因为他是你心灵的结晶。"

　　但是，如果每一个找回了原本不该失去的激情和活力的孩子，因为不能与人沟通而不得不在操场上哭泣；

　　如果每一个发现自己就是天才的孩子，却得不到家长和老师的肯定；

　　如果每一个学会了飞翔的孩子，却不得不在地上爬；

　　那么，我们的家庭将会怎样？我们的社会又会怎样呢？

　　　　　　　　　　　　　　　　　　　　　　　　　　2001年6月30日初稿于北京

　　　　　　　　　　　　　　　　　　　　　　　　　　2001年7月26日二稿于成都

　　　　　　　　　　　　　　　　　　　　　　　　　　2001年11月11日为sina网改稿于北京中塔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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