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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无力的自我惩罚

http://www.sina.com.cn 2004/04/23 08:53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在丽贝卡刚刚读了有关斯巴达男孩的书后,她也开始认为对于盲目自信的她来说,适当的轻度自我惩罚是有益的。直接导致她产生这种想法的,是一件比较悲哀的、不同寻常的事故。

  那天,丽贝卡穿着最好的衣服到科比家里去摘茶叶,但是当过桥的时候,她突然被脚下的河水深深吸引了,忍不住靠在刚刷了油漆的围栏上俯身看着河水起伏的波涛,它在阳
光下闪着令人头晕目眩的金光。她把胳膊支在木板顶端,小小的身躯探出去尽情地享受这怡人的美景,头脑里又开始幻想了。

  大坝上游的河水形成了一面湖水,就像一面大玻璃镜子,倒映着蓝天白云以及两岸美丽的风光。河水从坝上泻下,形成了一道美丽的瀑布,它像一匹闪着金光的锦缎,而当锦缎流到坝下,它又变成了一堆雪白的泡沫。不仅是夏天,一年四季里,这片瀑布都在变换不同的景致,引人入胜:无风的阳光下它轻起涟漪,闪着鱼鳞般的光;清凉的月色下,它如同天上的银河;11月干冷的天空下,它是冷冷的,灰蒙蒙的;如火的7月里,它在烈日的炙烤下似乎失去了大部分生命,坝上只剩下浅浅的一层泡沫;而在4月雨水期,它又奔腾咆哮着,似乎有永远发泄不完的力量。这条河畔有多少双眼睛被这神秘、壮观的瀑布吸引啊!又有多少颗年轻的心看着奔腾不息的瀑布,倚在围栏上幻想他们的未来啊!但是几乎所有的人都注意到这个现象,坝上流下的汹涌壮观的瀑布最终还是汇入安静的河水中,一起静静地流向远方,但毕竟它曾经激起过波涛。

  每次丽贝卡过桥的时候,她都要俯身在围栏上,看着河水,幻想着未来,而此时她把她的感受写成了一首小诗。

  两位少女走在

  贯穿缅因州的河边。

  一个叫做丽贝卡,

  另外一个是爱玛·简。

  “我希望我的人生像这条河水,”

  爱玛·简凝视着美丽的河水,

  “如此安静,又如此平坦,

  没有任何疼痛和苦难!”

  “而我宁愿自己是一滴水滴,

  是这奔腾的瀑布中的一滴水滴!

  我不愿像那镜子一般平滑的湖水,

  因为我更适合奔流向前,永不停息!”

  丽贝卡对着河水发出自己的心声。

  但是我也许并不能如愿以偿,

  不能得到我所希望的东西,

  最终我还是要归于平静,

  汇入爱玛·简的生活!

  “我不喜欢最后一句,‘汇入爱玛·简的生活’,但是我又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句子。哦!天哪,怎么有油漆的味道!上帝,它粘在我的身上了!我最好的裙子上都是油漆!上帝,米兰达姨妈会怎样训斥我呢?!”

  丽贝卡的双眼中充满了自责的泪水,她飞快地跑上山,她知道她会从科比一家那里得到同情,但她更希望会得到帮助。

  科比太太看了一眼丽贝卡的裙子,保证她可以把每一根纤维上的油漆都弄掉;而杰里大叔也证明了妻子的能力,他说妈妈可以把任何东西都洗掉。

  丽贝卡脱下这件五彩斑斓的上装,穿上科比太太的上衣,随后科比太太把有油漆的地方浸在松节油里。

  “别让这件事情破坏了你的好心情,”科比太太说,“我有奶油饼干和蜂蜜要给你吃。别担心,如果松节油不管用的话,我就用其他方法,法国石灰、肥皂水等等。如果这些也不能去掉的话,可以让你杰里大叔去塞思家里借他们从米尔敦买来的一种东西,它一定很有效,因为塞思婚礼礼服上粘的葡萄干馅饼就是用它弄掉的。”

  “不过我还是不理解这起油漆事故怎么会发生呢?”杰里大叔把蜂蜜递给丽贝卡,诙谐地说,“桥上挂着好几个‘油漆未干’的牌子,即使是一个瞎子也会看见的。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弄得一身油漆!”

  “我没有注意到那些牌子,”丽贝卡难过地说,“我一直在看那瀑布。”

  “那瀑布一直就在那里,而且在我看来,它永远也不会消失,你为什么那么着急看它呢。”科比幽默地说。

  当晚餐结束后,丽贝卡坚持要洗盘子,而科比太太则努力地清洗衣服上的油漆,看样子这可是个艰巨的任务。丽贝卡不时地离开厨房来看看科比太太的进度如何,而杰里大叔则不时地给出建议。

  “你一定整个身子都靠在桥上了,”科比太太说,“你看,不仅袖子、腰部有油漆,整个前胸也都是油漆!”

  当这件上装初见本色的时候,丽贝卡的情绪立即高涨起来了;最后油漆几乎都不见了,丽贝卡把它放到庭院里晾干,随后进了起居室。

  “家里有纸吗?”丽贝卡问,“我想把我刚才靠在桥上时想出的那首诗写下来。”

  科比太太坐在她身边,修补一个篮子,而科比先生则拿下来一个绳编的方格篮子,全神贯注地解开上面的每一个绳结——这是他最喜爱的晚间娱乐。

  丽贝卡很快就把诗写完了,当然她又做了许多改进。

  两个愿望

  丽贝卡·兰德尔

  在流经缅因州的河边,

  走来两位少女。

  黑黑的女孩叫丽贝卡,

  白皙的就是爱玛·简。

  这位美丽的白皙少女祈祷,

  “我希望我的人生就像这条小河,

  如此安静,如此平坦,如此顺利,

  充满了愉悦和安逸。”

  “而我宁愿自己是一滴水滴,

  是这奔腾的瀑布中的一滴水滴!

  我不愿像那镜子一般平滑的湖水,

  因为我更适合奔流向前,永不停息!”

  丽贝卡激动地对上帝说出了,

  和伙伴完全不同的愿望。

  但是我也许并不能如愿以偿,

  不能得到我所希望的东西。

  最终我还是要归于平静,

  汇入爱玛·简的生活!

  她大声地念了出来,科比和太太都认为这首诗语言非常美丽,是件非凡的作品。

  “我想即使那位住在波特兰国会街的诗人读到这首诗也会感到十分惊讶的,”科比太太说,“我认为这首小诗足以和他的那首《不要用悲伤的数字告诉我》媲美,而且意思更加清晰明白。”

  “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悲伤的数字’。”科比先生讥讽地说。

  “那么我想你可能没有学过小数吧!”丽贝卡笑着说。“杰里大叔、莎拉婶婶,你们能不能重新改写一下我的诗,尤其是结尾一段。老师总是说,有思想、有经历的人才能写出好诗。”

  “我可不会写,你为什么认为你的结尾不好呢?”科比先生询问。

  “它太糟糕了!”丽贝卡咕哝着,“我不应该在最后一节出现‘我’。因为我是在写这首诗,没有人知道我代表谁,应该是‘丽贝卡’或‘黑黑的少女’,而且‘汇入爱玛·简的生活!’这句话也太可怕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在写诗,就像在说话一样。这结尾真是太难改好了,不知道这样算不算稍好一些:

  但是也许我们并不能得到

  我们祈祷的一切。

  也许每个人最终都无法逃脱

  平静的生活。

  几分钟里,我们的女诗人冥思着,随后脸上露出兴奋的光芒,“这太简单了,我得到一个好结尾,听!”随后她用美丽、悲哀的嗓音低声读着:

  无论我们的命运是幸福还是悲伤,

  生活充满欢笑还是泪水,

  但要相信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

  这个信念会帮助我们忍受苦难的岁月。

  科比先生和太太交换了一下赞许的眼神,杰里大叔甚至背过脸去偷偷地擦了擦眼睛。

  “你怎么能写出这样的诗呢?”科比太太惊讶地问。

  “哦,这很容易,”丽贝卡回答,“教堂里的圣歌和这个很像。你们知道威尔汉姆学院每个月都出版校报,迪克·卡特说主编通常都是男孩,当然,他们也允许女孩写稿件,从中选取最佳的。迪克还说我写的东西也能登在报纸上。”

  “登在报纸上!”杰里大叔很惊讶地说,“何止刊登一点东西,我一点都不怀疑你可以自己写整张报纸,而且我认为你一只手就能打败所有的男编辑。”

  “我们可以把这首诗抄在我们的家庭《圣经》上吗?”许多基督教徒家里有家庭用大型《圣经》,内附有空白页,供记载家属结婚、生死等事项用。——译者注科比太太尊敬地请求。

  “哦,你很喜欢它吗?”丽贝卡问,“我们可以用枝好钢笔蘸上紫罗兰色的墨水抄写在上面。但是我得先出去看看我那条可怜的裙子。”

  这对夫妇跟着丽贝卡一起来到厨房。裙子已经干了,而且莎拉婶婶的努力的确没有白费;但是由于用力搓洗,衣服有些退色,花纹有些模糊,而且不少地方还有水渍。科比太太用熨斗把它熨得平平整整,这样它看起来好了一些。他们催促丽贝卡快换上衣服,看看那些油漆痕迹是否还很明显。

  丽贝卡穿上了衣服,老夫妇看了一眼衣服,就知道丽贝卡回去一定会挨骂的。丽贝卡拿下挂在门口钉子上的帽子,说:“我必须要回去了,回去后我又该挨骂了。晚安!”

  “可怜的小家伙,她多么不幸啊!”杰里大叔叹着气,目送着丽贝卡跑下山去。“希望她路上小心点。我想,她要是我们的孩子,她就是把油漆弄得满屋子都是,我都不会责怪她的。这是她留下来的诗,再给我读一遍,妈妈。上帝!”他把烟袋填满,又笑了,“我似乎可以看见丽贝卡把学校的男编辑打得一败涂地!我不知道编辑是干什么工作的,但丽贝卡一定会做得很好!”他又重复了丽贝卡的最后两句诗:

  但要相信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

  这个信念会帮助我们忍受苦难的岁月。

  上帝!妈妈,这说得多好啊,就好像是福音书一样。你说她怎么能想出这样的诗句呢?”

  “她这样的年龄本不应该写出这样的诗句,”科比太太说,“她也许只是猜测人生就是这样的。杰里米,这些道理我们不需教导就知道,毕竟我们经历了很多。”

  丽贝卡回去后遭到了责骂(她自己也认为罪有应得)。米兰达姨妈用了很长时间历数她以前由于粗心所犯下的过错,最后下结论说一个凡事马虎大意的女孩最后只能长成一个只会胡言乱语的白痴。米兰达姨妈还不允许她去参加爱丽丝·罗宾逊的生日晚会,并且,作为一种惩罚和提醒,丽贝卡必须要一直穿着这条退了色的、有斑点的裙子,直到穿坏为止。不过六个月后,简姨妈给她作了一块带白色花边的条纹布围兜,正好遮住了满是斑点的前胸部分。简姨妈总是善良地做些事情,来弥补这个可怜的小罪犯所犯下的过错。

  当丽贝卡听到姨妈对她的“判决”后,她回到房间,陷入了沉思。她可不想将来长成为一个白痴,尤其是一个满嘴胡言乱语的白痴;于是她暗暗下了决心:每次她做了什么错事,或令两位姨妈不高兴,她就要自己惩罚自己。她并不在意不能出席爱丽丝的生日晚会。她曾经对爱玛·简说这个晚会一定像是个在墓地举行的野餐,因为罗宾逊家的房子离墓地十分近。而且罗宾逊太太十分爱干净,“简直令人无法忍受的干净”,孩子们到她家里总是要从后门进去,然后站在门前的报纸上说话,因而小伙伴们都要求爱丽丝在贮藏室或谷仓里“接见”他们。罗宾逊太太不仅有洁癖,还“十分吝啬”,因而丽贝卡猜想晚会的点心差不多就是些薄荷糖,以及一杯清水。

  考虑完这些后,丽贝卡想她应该如何自我惩罚。她希望像斯巴达男孩那样贴身穿硬硬的、扎皮肤的马尾衬衣,并在鞋里放一块鹅卵石,但随后她就立即否定了这两种忏悔方式。马尾衬衣她根本无法得到,而鞋里的鹅卵石肯定逃不过米兰达姨妈那像阿耳戈斯阿耳戈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巨人,长着一百只眼睛,以机警著称。——译者注一样的眼睛,说不定还要因此责骂她恶作剧;再说丽贝卡每天又要做家务,又要走一英里半的路程上学,这种惩罚对她来说太不合适了。

  她第一个试图通过受难来忏悔的试验并没有成功。虽然她有很多喜爱做的事情,但去主日学校唱歌是她最喜爱的,为了惩罚自己,她这个周日没有去主日学校。然而,由于她的缺席,好几个要跟着她唱歌的孩子都很丢脸地唱不下去(因为只有丽贝卡把歌词记得十分清楚)。今天她所在的班级要唱诵《圣经》里一段十分拗口的福音,而她的伙伴们不得不在牧师的要求下硬着头皮张开嘴,然而丽贝卡的缺席让他们唱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本来就很拗口的唱词更是被他们改得乱七八糟。

  她的自我惩罚再次造成了不良的后果——尽管她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丽贝卡坐在房间里,头脑里一片空白,因为她再也想不出合适的自我惩罚了。她想她必须要放弃某种东西,然而实际上她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放弃,除了——是的,这样的惩罚是足够严厉的——她心爱的阳伞。她不能把它藏在阁楼里,因为某个时候她肯定会忍不住再把它拿出来的。

  但她恐怕自己没有足够的道德力量来把她心爱的阳伞撕成碎片。她的眼神从阳伞上移到庭院里的苹果树上,随后又落在井栏上。这种方法很好,她可以把她最心爱的阳伞扔进深深的水井里。下定决心后,她就立即开始行动了,就像平时一样。她在黑暗中溜下楼,悄悄打开前门,来到了她准备牺牲的地方,她双手颤抖着打开井盖,浑身禁不住发抖,随后用尽全身力气把她心爱的伞扔了进去。在放弃心爱东西的这一刻,她头脑中突然想起了恒河边上把自己的婴儿扔给鳄鱼的异教徒母亲,这似乎能给她注入些力量。

  这天晚上,她睡得很好,早上起床后,身体里似乎有了某种神圣的力量。吃过早饭后,丽贝卡就去上学了。她却不知道此时家里抽水遇到了极大的难题。比佳·弗来哥被叫来帮助抽水,可是却怎么也抽不出水。他抬起井盖,发现了罪魁祸首,随后把它打捞了出来。原来阳伞的象牙把手卡到了抽水机齿轮上,机器一转动,这个由一颗懊悔的心所牺牲的祭品就在井里跳来跳去,坚硬的伞骨戳在井壁上,抽水机根本无法转动,结果水井里充满了阳伞的残骸。也许一个手法熟练的专家都无法做出这样专业的破坏,但一个追求美德的不幸小女孩却一转手腕就弄出了这样的“杰作”。

  我们暂且不叙述丽贝卡放学回家后发生了什么吧。也许你是一个阅历丰富的人,是个能言善辩、口若悬河的人,但即使是你,也会为解释伞为什么在米兰达姨妈的井里而感到头痛,毕竟丽贝卡把心爱的阳伞扔掉的起因和其曲折的心理斗争根本无法解释,也很难让她的姨妈理解。尤其是在紧闭双唇,用严厉、谴责的眼光瞪着你的米兰达面前,你更不能解释这种自我惩罚了。米兰达姨妈用她的常识和逻辑把丽贝卡逼到了墙角,她不得不像姨妈坦白了她牺牲阳伞的动机,姨妈生气地说:“现在看看这里,丽贝卡,你真该受一顿鞭打,可是我不会打你的;但是如果你觉得你受的惩罚不够的话,随时告诉我,我会帮你想出些新的自我惩罚方法。现在全家人就一同和你受惩罚,我们陪你一起喝有象牙粉末、碎木屑和粉布头的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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