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贝金斯小姐，你那篇《威尔汉姆的野花》已经被威尔汉姆《校园导航》通过了，正准备发表呢！"丽贝卡一进屋就嚷嚷道，爱玛·简正在屋里织一双长筒袜。"我和麦克斯韦小姐喝了一会儿茶，然后就急着赶回来告诉你啦。"

　　"丽贝卡，别和我开玩笑啦！"爱玛·简从她的手工里抬起头来，有些结巴地说道。

　　"绝对没有，那个高级编辑读过你的文章，说你写得非常好，下一期就会刊登出来了呢。"

　　"那是不是和你写的那首诗发表在同一期上呢？就是那首写当我们离开学校时，在我们身后关闭的那扇金色的大门的？"爱玛·简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答复。

　　"没错，是这样的，贝金斯小姐。"

　　"丽贝卡，"爱玛·简叫道，感觉自己离遭受灭顶之灾的日子不远了似的，"我不知道我能否承受得了，天呀，如果我出了什么事的话，我请求你把我和那本《校园导航》埋葬在一起吧！"

　　丽贝卡倒是一点都没觉得爱玛·简的表现过于夸张，因为她这样回答说，"我了解，我第一次发表文章的时候感觉和你现在差不多，即使是现在，当我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我还常常把那些有我的文章和诗的《校园导航》拿出来，重新读自己写的那些东西，我还常常会笑出声来呢。这可并不是因为我觉得它们写得很棒，相反，我每一次读它们，都感觉它们比从前读起来更差劲了。"

　　"等我们老了以后，如果你愿意，我们两个就找一间小房子，住在一起。"爱玛·简在那儿冥想起来，她做活儿用的针还在空中举着，她整个人对着墙做起梦来，"我就来做家务活儿和做饭，然后把你写的所有的诗和故事都抄下来，通过邮局寄出去；你呢，什么也不用干，每天在家里写东西就行了。那一定美妙极了！"

　　"我也觉得没有比那更好的了，可是我已经答应给约翰当家了呀。"丽贝卡回答说。

　　"他要等好多年以后才会有自己的家呢，不是吗？"

　　"是的，"丽贝卡悲伤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桌子旁边，把头枕在自己的手上。"除非我能还清那笔讨厌的债务。现在，那一天不是越来越近，反而越来越远了，因为今年我们连利息都没还上。"

　　她伸手抓过来一张纸，在上面毫无目的地乱画着，还不时地大声读起来：

　　"你们的利息能不能快一点还呀？"农场的债主说道，

　　"我承认我实在是厌恶这个地方。"

　　"厌恶是共同的，"丽贝卡·兰德尔叫道，

　　"我真希望我再也不用见到你那副面孔了！"

　　"一张票据会有'面孔'，"爱玛·简看了看说道，她对算术还是很有天赋的，"我没发现债务也会有面孔呀。"

　　"我们的债务就有，"丽贝卡报复的心都燃烧起来了。"即使是让我在黑夜里见到他，我也会认出他来的。等一下，让我把他的脸画出来给你看。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对你是有好处的，这样，等你有了一名丈夫和七个孩子的时候，你就不会让他靠近你的农场方圆一英里的范围内了。"

　　这幅素描图画出来了，看上去恐怖极了，胆小的人们临睡觉前可千万别去看它。在图的右边，是一所小房子，房子前面一家人在那儿哭成一团。那个债务被画得既像个魔鬼又像个怪物，它鲜红的右手上还高高地举着一把斧子。一个留着瀑布般乌黑靓丽的长发的人正在忍受着它的折磨。丽贝卡自豪地解释说，这个人是她照着自己的样子画出来的，虽然她现在也不清楚她应该采取什么办法来克服这一因难。

　　"它太可怕了，"爱玛·简说道，"不过好在它很小，而且看起来也没什么能力。"

　　"只不过是1 200美元的债务而已，"丽贝卡说道，"这的确可以说是一个小债务。约翰还见过一个人身上背着12 000美元的债务呢。"

　　"你以后会不会做一名作家或是编辑？"爱玛·简忽然问道，好像一切已成定局，丽贝卡只要在其中选择一个就可以了似的。

　　"我想，我恐怕得先做些事，把债务还清才行。"

　　"为什么不去叙利亚做个传教士呢？伯奇一家不是一直在怂恿你这样做吗？那个委员会会为你支付那些开销的。"

　　"我现在还不能下决心做一个传教士。"丽贝卡回答说，"首先，我觉得自己还不够格，而且伯奇先生说过，要感觉到心中的召唤才可以，可我感觉不到。我愿意为别人做些事，让他们的生活发生一些变化，但是我不想走到几千几万里远的地方去教会人们如何生活，我自己都还没学会呢。我觉得，那些异教徒并不需要我；而且没有我，我相信他们也完全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我可不知道他们该怎样活下去，如果所有应该去那里的人们都选择像我们这样待在家里的话。"爱玛·简反驳她说。

　　"怎么会呢，不管上帝是什么样的，也不管他在哪儿，他一定总是在心甘情愿地等待的。他不能到处乱走，也不会错过那些人的。只不过对于那些异教徒来说，要找到上帝可能会花上比较长的时间而已，但上帝不会怪罪他们的。因为他知道那些人生活在那样炎热的气候下，难免会变得迟钝和懒惰，那些鹦鹉、老虎、蛇和果树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而且他们没有书，根本没办法思考。不过，总有一天，他们会通过某种途径找到上帝的。"

　　"可是，如果他们还没找到上帝就已经死去了怎么办？"爱玛·简问道。

　　"哦，那样的话，没有人会去责怪他们的，他们又不是故意要去死的。"丽贝卡好像精通神学似的说道。

　　这些日子，由于生意上的往来，阿拉丁先生有时会到汤普朗斯去，和一家被人们称为"约克和扬克"的铁路分支部门进行往来，在那儿，他了解到了一些关于太阳溪农场发生的事情。新铁路能否建成现在还是一个问号，人们对从汤普朗斯到普鲁维尔之间的最佳路线的看法总是存在一些分歧。一些人认为，铁路要直接从太阳溪农场的一角一直延伸到另外一角，那样的话，兰德尔太太就应该得到一定的赔偿；而另外一些人则认为在太阳溪农场修铁路不会影响到兰德尔一家的经济利益，因为一旦铁路修成，其周围和邻近的土地都会涨价的。

　　一天，阿拉丁先生从汤普朗斯到威尔汉姆来，与丽贝卡一起散步并聊了很久。在他看来，虽然丽贝卡可以从容地面对每天给自己多安排的几个小时的学习，她看起来还是脸色苍白，而且瘦了不少。她身上穿着一条黑色羊绒裙，那曾经是简姨妈第二喜欢的衣服呢。我们都听过灰姑娘的浪漫爱情故事，其中描述道，灰姑娘的脚长得非常完美，即使是穿着最破旧的鞋子也掩饰不住它的美丽。有人常常对这种说法持怀疑态度，但是，丽贝卡的特别和她个人的魅力看起来就完全不受外部包装的影响。她那完美的身材，以及她的皮肤、头发和眼睛的少有的颜色，绝对不是破旧的衣服所能掩盖得住的。在威尔汉姆这个小小的天地里，如果再有时尚的高贵服装与她相搭配的话，那么人们一定会立刻封她为美女的。现在，她那长长的黑辫子被她用自己的方式编得非常精巧。它们在脑后交叉，然后被拿到前面来，再交叉一次，余下的较细的末端被绕到下面，藏在颈部较厚的头发里面去。然后，她又用一个非常女性化的点缀把前额那些零散的头发别起来--这样，那些卷发就不会到处乱飘了，而且在太阳底下也不会让人看出来它们的颜色与众不同了。

　　阿拉丁先生不住地打量她，弄得丽贝卡不好意思地把手放在脸上，笑嘻嘻地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阿拉丁先生--我的裙子比去年长了一英寸，我的发型也变了；不过，我还没长成一个年轻的女士，我还要等一个月才满16岁呢。不过你答应过我，要等我长大，不到迫不得已，不许对我放弃希望的。如果你不喜欢看我越来越老，你为什么不变得年轻些呢？这样，我们就可以年龄相仿，并且过上幸福的生活啦。最近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继续说道，"其实一直以来你都是这样做的。当你买肥皂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和外祖父年纪差不多的；后来在升旗的时候，你和我跳舞，我觉得你就像我的爸爸一样；不过，当你把你母亲的照片给我看的时候，我感觉你就像我的约翰一样，因为我真心地替你感到难过。"

　　"这样不是很好吗，"亚当微笑道，"除非你长得太快，没过多久就变成我的祖母了，我现在可不需要一个祖母哦。不过，你学习得太辛苦了，丽贝卡·罗威娜小姐！"

　　"只是有一点点辛苦而已，"她承认说，"不过假期很快就要到了，你知道的。"

　　"那么，你打算在假期里好好休息一下，让我重新看到你脸上的酒窝吗？它们真的很漂亮，你不应该放弃它们。"

　　丽贝卡的脸上泛起了一层乌云，她的眼睛湿润了。"别对我那么好，阿拉丁先生，我承受不了的，现在--现在已经不是我可以拥有酒窝的日子了！"说着，她跑进了学校的大门，向阿拉丁先生挥挥手表示再会，然后就消失在学校里面了。

　　亚当·阿拉丁沿途走回校长的办公室，一路上不禁浮想联翩。他来威尔汉姆其实是打算实施一个计划的，这件事他已经考虑了好几天了。今年，是威尔汉姆学校建校十五周年的纪念，他打算告诉莫里森先生，他不仅要为学校的阅览室捐献一百本书作为礼物，还想通过举办一次英语作文大奖赛来庆祝一下，奖品也由他来提供，这是他一直很感兴趣的事情。他希望两个高年级的男孩子和女孩子们一起参加竞争，他要在参赛的作文中选出最好的两篇来，给它们的作者发奖。不过，至于奖品到底是什么，他一时还有些拿不定主意，但他认为这应该是物质上的，要么是钱，要么就是书。

　　和校长见过面之后，他决定去拜访麦克斯韦小姐。他走在林中的小路上，脑子里一直在想，"我的红玫瑰和白雪需要帮助，但是，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我也没办法直接给她钱，她必须靠自己的能力来挣得它，可怜的孩子呀！如果在我最想花钱的地方却总也花不出去的话，那我的钱还留着有什么用处呀！"

　　他都还没向麦克斯韦小姐打招呼，就劈头盖脸地说道，"麦克斯韦小姐，我们的朋友丽贝卡现在看起来越来越疲劳和憔悴了，难道你不感到担心吗？"

　　"她最近的确是这样的，我正考虑要不要带她和我一起走。我总是在放春假的时候去南方度假，坐船去老康福特那边，而且会在附近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上几天。如果丽贝卡能和我做伴一起去的话，那我会感到非常高兴的。"

　　"那太好啦！"对此亚当表示由衷地赞成。"不过，为什么你要一个人承担全部的责任呢？为什么不让我来帮忙？我非常喜欢这个孩子，我们已经认识好多年了。"

　　"你可别说是你发现她的天赋的，"麦克斯韦小姐笑着打断他说，"那可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哦。"

　　"在你到威尔汉姆之前，我和她就已经是非常亲密的好朋友啦。"亚当大笑起来，然后给麦克斯韦小姐讲述了他第一次遇见丽贝卡时的情景。"从一开始，我就在想自己能否在她的成长上帮点忙，不过我总是找不出合情合理的办法来。"

　　"幸好她对自己的事情都安排得非常好，"麦克斯韦小姐回答说，"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她是完全独立的，不依赖任何人和任何事。她不知道自己心中的神在哪里，可是她却一直在向着他的方向前进。不过，她还需要成百上千的东西是要用金钱才能买到的，可是，哎！我自己也是个穷光蛋。"

　　"用我的钱吧，我请求你，让我通过你来帮助她。"亚当恳切地说道，"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一棵小树拼命想要长大，却没有阳光和空气来支持它--这么有天赋的孩子现在多难找呀！一年前，我去拜访过她的姨妈们，并和她们谈了谈，希望她们允许我让丽贝卡接受一些音乐方面的教育。我向她们保证说这是非常普通的事情，如果她们坚持不同意的话，我也可以让丽贝卡以后再把钱还给我，但是她们说什么都不肯答应。那个年长一些的索娅小姐坚持说，她们家没有任何一个人是靠别人的施舍过日子的，而且她也绝对不允许丽贝卡开这个头儿。"

　　"我倒是蛮欣赏那个新英格兰的固执的女人，"麦克斯韦小姐说道，"到现在为止，我仍然认为要丽贝卡承担一些责任或是忍受一些痛苦是没什么坏处的。是生活的需要让她变得更加坚强，是贫穷使她变得勇敢和自立。至于说到她现在的困难，我认为一个女人是绝对可以为一个孩子做些事情的，而且我不希望你通过我来帮助丽贝卡，那样的话，我会觉得自己是在伤害她的骄傲和自尊心，虽然她自己可能对此一无所知。不过如果需要的话，而我自己又无法替她花这些钱，那么为什么不能让你来为她支付旅行的费用呢。我只接受那些不会让她感到一丝一毫的难堪的帮助，不过，我也认为这件事情应该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比较好。"

　　"你真是个善良的仙女！"亚当大叫道，热情地握了握她的手。"如果让你也带上她的室友一起去，会不会给你添很多麻烦--她们两个总是形影不离？"

　　"谢谢你的建议，不过我更愿意让丽贝卡一个人陪我。"麦克斯韦小姐回答说。

　　"这个我可以理解，"亚当心不在焉地说道，"我的意思是，当然了，带一个孩子要比带两个少很多麻烦呢。你看，她来了。"

　　丽贝卡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她正和一个16岁的男孩子一起走在安静的街道上。显然，她们交谈得正起劲，还大声地向彼此读着什么，一个黑色的脑袋和一个留着卷发的棕色的脑袋正凑在一张信纸上看着什么。丽贝卡不住地抬起头来打量她的伙伴，眼睛里充满了欣赏的光芒。

　　"麦克斯韦小姐，"亚当说道，"我是这所学校的理事，不过，我可的确不认为男女同校是件好事！"

　　"有时，我也常常会怀疑这件事，"她回答说，"不过对于孩子们来说，它的不利因素已经降到了最低限度了！现在这种情形可是相当难得一见的，阿拉丁先生，剑桥的那些学生经常手挽手一起欣赏朗费罗和洛厄尔的诗呢。如果人们看到《校园导航》的初级编辑和高级编辑走在一起的话，威尔汉姆学校这个小小的天地就会兴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