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我国物候学创始人竺可桢曾经持续多年测量记录北京的气象变迁、动植物变化，开创物候学研究的先河。生物遗传学奠基人孟德尔也是通过长期对豌豆不同世代的观察、测算才发现遗传的密码。因为自然万物总是在一刻不停的运动变化，所以长时间在同一个地点持续地观察往往能发现更多自然界的奥秘，这是博物学最种重要的调查方法之一。从初春到深秋，痴迷于蝴蝶的张超同学在北京近郊的西山寻觅蝴蝶的踪迹，在近1年的“山中岁月”里，他有什么发现呢？

　　在晴朗的日子里，不用登得很高，就能望见北京西边有一抹淡青色的山峦，那就是西山。西山是离北京市区最近的山体，对于在城市的喧嚣中憋困久了人，西山是亲近自然首选的地方。我因为从小就对花间最美丽的精灵？？蝴蝶情有独钟，所以西山的就成为我第一个“朝圣”的地方。从去年春天开始，我为了寻觅美丽的蝴蝶，一再探访西山，香山、樱桃沟、八大处，这些名字对我说熟悉如自己卧室里的书架，这里的一花、一草、一虫、一石都充满亲切，又给我无限的惊喜。

　　春天的蝴蝶，娇小艳丽的花间天使

　　去年四月初，我在校园里偶然发现草坪间竟然有几棵二月兰迎风摇曳，笑得可爱。对于“冬眠”了那么久的我来说，这无疑是一针兴奋剂。向往西山的心开始蠢动，梦里都是蝴蝶在飞舞。

　　转天出行，刚刚走到植物园后的樱桃沟就感受到山里早春的气息，沟的谷地岸边开着大片的二月兰，蓝得醉人，水杉也长出了细小的嫩芽，密密的水杉林枝桠交错着，很深幽的感觉。从水杉林里蜿蜒的小溪滋润着两岸，几只小巧奇特的蝴蝶快速飞舞着，又很快地落在水边。

　　我缓缓接近它们，是几只蓝燕灰蝶，这是一种广泛分布于北京山区的蝴蝶。它们的翅膀娇小艳丽，是典型的“春型”形态。北方的蝴蝶有春型和夏型之分，同一种蝴蝶的春型个体和夏形个体往往有很大差别。所谓春型就是去年秋天出生、在秋末化成蛹，不吃不喝地等到今年的春天再羽化成美丽的蝴蝶。也有些种类的毛虫并不化蛹，而是把自己吃胖，然后只能忍饥挨饿等到草木发芽。一般春型的蝴蝶体形较小色彩艳丽，蓝燕灰蝶也是这样，它背面的条纹和正面的红斑比夏型更加富有色泽。

　　向前不远就是樱桃沟溪水的源头，这里土地表面湿润，加之有巨石的阴凉，便成为了蝴蝶栖息的乐园。除了蓝燕灰蝶外，还有尼纱燕灰蝶等北京早春常见的种类。这两种燕灰蝶形态很相似，体形都很小，飞行迅速，合拢翅的时候丝状的尾突就象两个触角，而后翅圆圆的黑斑就象蝴蝶的头部，首尾难辨，很容易迷惑别人。我走下石潭，惊起的蝴蝶围着我转，还有不少闭着眼睛就往我身上撞，似乎对我这个客人并不欢迎。

　　过了源头就是一条青条石板的古老山路，路并不难走，山坡上虽然已经有了绿意但依然枯枝交错，偶尔有喜鹊和北红尾鸲飞过，远山中似乎还有山噪鹛的婉转动听的鸣叫。

　　从樱桃沟向上走十多分钟就可以到达第一防火道，这里的路很平缓，路边植被茂密，这种林间开阔地带正是最很适合调查蝴蝶的地方。这个季节的色彩从不寂寞，山桃、大花溲疏都开得漫山遍野，远远望去把山坡染得淡粉雪白，白头翁、米口袋、糙叶黄芪、漏芦还有好几种开紫色小花的堇菜点缀着路边，它们都是“访花”习性蝴蝶的最爱，只要在这里守侯一定会有收获。

　　很快，几只小的蓝灰蝶飞到这里，在低矮的花周围飞舞着，它的翅面为的天蓝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突然，闪过一个宝石蓝色的身影，这么高雅华贵的颜色只有珞灰蝶的春型成虫才有！这种蝴蝶的寄主植物并不很多，所以并不很常见，能一睹它的芳容真是幸运！

　　沿山道走不到两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刘天华和刘半农先生的墓地。墓碑就在一片茂密的槭树林中，过了这里就要走林中小路下山了。西山的蝴蝶种类很多，我在同一个春季里大致每一两周来1次，统共记录有将近50种蝴蝶。有时候运气不错，能发现一些特别的种类。

　　有一次，在一个小道的岔口我发现了一只香山地区并不多见的明窗蛱蝶，阳光很好，光线照射在蝴蝶的翅面上反射出明亮的金色，色泽随着翅微微翕动而明暗变化着，金色的翅面上有几道黑色的条纹，而最奇特是在前翅的顶端有两块透明的斑点，明窗蛱蝶因此得名。那只蝴蝶在我面前停了几分钟，给了我充足的时间拍照，稍一起身，蝴蝶就被惊起，转眼就顺着山道快速飞去，不见了踪影。

　　走到山下，回头再也看不见刚才走过的路,只有高低起伏的群山.这样一次在西山的旅途，实在是平常而又平常，山依然是那个样子。雄环颈雉发出略有些沙哑的嘎嘎声吸引伴侣，蝴蝶们在花间忙碌，这些奇妙的精灵，在西山的胸怀中享受着无限春光。

　　五月的惊喜，发现拟稻眉眼蝶

　　研究一个地域的物种分布要考虑很多因素，比如垂直海拔的差异，季节的差异，以及不同年份的变化，而对于固定地点的物种研究需要的是长时间的观察和采样，就蝴蝶而言这样不但可以查明一个种类发生的时间和种群密度，探明春型和夏型的异同，还可以了解它们在不同季节里的一些习性。

　　我的好些朋友都是从这种调查式的研究开始入手的，但选择的地点往往不同，比如近郊的香山，金山，远郊的小龙门，东灵山，雾灵山以及松山等等，正因为这种选择的差异，我们得到的信息大不相同，为此我们经常在一起交流，获得更多的资料。为了深入了解西山蝴蝶的种类，我对西山蝴蝶的观察持续到夏季。

　　再到樱桃沟，那些曾经围着我转的小家伙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一种黑弄蝶，弄蝶的形态很象蛾子，身子比较胖，而且体色暗淡，黑弄蝶栖息量不少，有些在水边吸水，也有一些展开双翅停歇在水边的?草上。

　　丝带凤蝶翅膀末端那长长丝带让它成为山里的“明星”。比起四月春型的丝带凤蝶，现在的成虫体形明显大了许多，翅的色彩比春型淡雅，微微有些透明，标志性的那两根丝带般的尾突更加长而飘逸，已经是典型的夏型成虫了。雄蝶在山坡上飘飞就象飞鸟飘落的羽毛，这种悠闲的姿态是其他蝶类所不及的。

　　在1994年出版的《北京蝶类原色图鉴》中曾记载，“1988年的一个夏天，近傍晚时，长陵附近的一个石草坡上，笔者曾见到上百只软尾亚凤蝶(丝带凤蝶又名)飞在一起，当它们纷纷栖落，把草丛的枝叶都‘染白’了，很是奇丽……”。

　　由于北京西山生长着大量的北马兜铃，给丝带凤蝶提供了丰富的食物，丝带凤蝶自然成为了北京西山的优势蝶种，然而书中记载的景观依然是很难得见的，而且记载的景观发生在1988年，十六年后的今天北京西山的自然生态已经远不如从前，这样的美景以后还会重现吗？我不知道我这样单纯的调查对于生态景观的保护和恢复是否具有直接意义，或许有吧，但有一点是清楚的，我们现在做的这些还远远不够，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很多。

　　山道边的野花已经不象两三个星期前那样繁多，一些狗哇花，紫菀类的菊科植物逐渐开了，山坡上的大花溲疏将要开败，绿叶渐渐茂盛了起来，一些喜欢在山坡上滑翔的蝴蝶常常在这些植物上停歇。

　　山路经过一片很密的槭树油松混交林，对于一个在初夏在山里独行的人来说这里实在是个避暑歇脚的好地方，每次来我都要享受一下这里的阴凉和山口那边吹过的山风。旅途小憩，眼睛自然还要盯着周围的环境，林子那边的开阔地带经常有蝴蝶出没，而另一边的山口也是一条著名的“蝶道”。然而这次却让我失望了，竟然一无所获。

　　油松树下的一只体形略小的眼蝶引起了我的注意，它飞行的姿势很奇特，而且翅的形状我也从没见过，心里一动——莫非这是西山一种新的蝴蝶？它飞得并不高，我很容易就用网子将它捕到了，仔细端详，这只蝴蝶长得“不俗”啊，翅正面黑色，有两个眼睛一样的斑点，后翅还有两个绒毛状的性标，我在野外从来没见过，而北京蝶类原色图鉴上也没有记载，会是什么种类呢？这个意外的发现实在令人兴奋，我赶紧走完剩余的路程，记录了几种蝴蝶的数量，从墓地后面的小路提前下山。

　　回到家中翻阅其他省份的蝶类志，查明这种蝴蝶是拟稻眉眼蝶，但想确定它在北京的分布记录还要向研究北京蝶类的“前辈”们请教。网上的大自然社区是我们交流的场所，在那里我总能得到最新的信息。发的帖子很快就有了回复，好几位前辈提供的相关信息，这种蝴蝶是前几年北京的一个新记录种类，北京地区分布在门头沟西部，而香山地区的西山可能是第一次采到。这样一种飞行能力并不强的蝴蝶为什么分布如此怪异？莫非是因为香山地区有两个植物园为蝴蝶提供了很好的栖息地？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这也能让我们有一丝安慰了。

　　这只蝴蝶我已经精心做成标本，作为该种在西山分布的证据。但我也有些害怕，这样一种在北京稀少的蝴蝶究竟能在城市边缘的西山生存多久呢？也许我除了发现它以外什么都做不了。真的。注视着这个珍贵而不起眼的标本，我又一次想到西山，有时他它就是这样神秘。

　　夏季的山林，“豹”的天下

　　两个月的时间过得真快,在这段时间中我几乎是每阁一到两个星期就去一次西山,就象拜会一个朋友,没有言语,但心有灵犀.现在已经是夏季了,是一年中蝴蝶活动最旺盛的季节,现在西山的蝴蝶应该漫天飞舞了吧,这样的景象想想就令人兴奋.

　　天气晴好,城里的气温已经攀升到三十多度,这样燥热的天气实在令人难受,不过我所钟爱的那些小家伙却恰恰相反,它们特别喜欢在晴朗无风温暖的天气里飞翔。

　　在北京有两片林子最为秀美，一是东灵山坡上大片的白桦林，另一个就是樱桃沟山涧旁边的那片水杉林，因为有了谷地清澈的小溪，水杉林显得格外深幽，灵动，而林下的蝴蝶更为这里平添几分生气。

　　夏天巨石下的荫凉总有十几只蝴蝶在那里停落，有人走近便一同飞起。水边不但有象蝴蝶这样的鳞翅目昆虫，也有不少蜂，蝇等膜翅目，双翅目昆虫在这里汲水，它们各自有各自的领地，然而冲突是难免的，蝶与蜂蝇间有意无意，或真或假地追逐着，嬉戏着。

　　七月的山林是“豹蛱蝶”类蝴蝶的天下，豹蛱蝶翅膀是橙黄色的，布满黑色斑点，我们这些“昆虫爱好者”通常爱称它们为“豹”。豹蛱蝶是类喜欢访花的蝴蝶，而初夏山中遍开的小蓟正是它们喜爱的蜜源植物，经常可以看到颜色亮丽的“豹影”轻巧地落在淡粉的小蓟上吸食着花蜜，构成一幅绝美的图画。

　　夏季是豹蛱蝶们最活跃的时间，也是它们谈情说爱的季节，经过一个叫婚飞的过程后交尾开始了。晴好的天气里各种豹蛱蝶在求偶的季节中漫天飞舞着，这应该是西山夏季最美丽的色彩。

　　有不少人问我，这小小的蝴蝶为什么那么让我着迷？我却还想反问大家，蝴蝶这么可爱、这么美丽，你们为什么不喜欢它们呢？我小时候和很多小孩子一样，喜欢玩扑蝴蝶的游戏，每当抓到一只，我就仔细观察，我发现，别看蝴蝶都是2对翅、6条腿，可是它们的花纹、色彩确是各式各样，绚丽非凡。

　　我由欣赏蝴蝶的美丽，就自然而然地想进一步知道它们的名字、了解它们的生活习性。后来看了一些相关的书籍，我了解到，这种小小的昆虫真是有不少奇特的地方：原来蝴蝶不都是吃花蜜，还有不少喜欢吸食树汁甚至粪便，更有食肉的种类；蝴蝶的寿命往往短到不超过一年，但美洲的黑脉金斑蝶蝶凭借本能进行长达两千里的迁徙；蝴蝶的幼虫毛毛虫也非常可爱，有的凶猛长有毒针，有的则进化出能够吓唬天敌的可怕脸谱……

　　蝴蝶虽小，其中的学问确很深。当年我能够“干上这行”是因为有了很好的几位启蒙老师，才慢慢积累了些知识。对蝴蝶的世界进入越深，迷惑也就越多。蝴蝶的变化实在太多了，光是同一种蝴蝶的外貌，春型和夏型不同，雌性和雄性也不同。研究者们还发现，有些蝴蝶的成虫几乎没什么差别，其实是两个种类，只有亲自从幼虫饲养，才能得到一种蝴蝶的完整生活史。

　　我的一些“虫友”就曾经饲养蝴蝶幼虫。在野外采到虫卵和幼虫(有些时候都不清楚是那种蝴蝶的)，然后精心抚育，由于不同种类蝴蝶幼虫吃的食物也不同，需要经常到山上采集它们需要的“粮食”，这也相应要求植物方面的知识。看着毛虫一天天成长，期盼着它化蝶的那一天。人们津津乐道“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故事，其实毛毛虫变成蝴蝶故事不是更感人么？

　　初秋的寂寞，酝酿着春天的生机

　　转眼间已经来到八月下旬,十几天前就已经立秋了,而北京城内依然盛夏一样炎热,丝毫没有秋天的凉意。此时的西山是否还象一个月前那样喧闹呢？还有什么其它种类的蝴蝶藏了起来而没有被我发现呢？这几乎是我每一次出行的目标，有的时候大喜过望，也有的时候很平淡，这也是西山吸引我的一个地方。

　　又一次走在熟悉的山路上，已经没有了以前的那种新鲜感觉，毕竟在这段山路上已经走了很多回，一草一木都成了我的老朋友，甚至在哪里栖息着什么种类的蝴蝶也有了一些记忆。至于那些蝴蝶对我有什么印象就不知道了，也许只是一个平常的路人，也许是一个拿着网子和相机的猎人罢了，反正它们不会认为我是什么善良的家伙。

　　山路，山坡，山崖，飞着的都是丝带凤蝶，夏型拟斑脉蛱蝶，黑脉蛱蝶等夏季常见的蝴蝶，它们正在享受生命最后的一段时光。走到一片空地，忽然一只雌环颈雉发现我这个不速之客连忙叫着逃掉了。一只野兔看了我一眼后立刻消失在草丛里。很快就走到了那个墓地，墓碑前的野花早已干枯，山风吹过树林，黄栌变红了，槭树变黄了，树枝间有红嘴蓝鹊飞飞停停，偶尔叫几声，打破这有些寂寞的宁静。

　　然而西山就象我的好朋友，即使她自己寂寞难耐也不会让我这样失望地离开山林，我在墓地附近遇到了一只山上并不多见的绿带翠凤蝶，虽然它高高在枝头盘旋，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种蝴蝶，两条宽大的尾突，墨绿的翅面反射出金属般的光泽，如果没有思想准备一定会因它的美丽而感到惊诧不已。

　　绿带翠凤蝶在北京各个山区都有分布，而且数量不少，但香山附近是个例外，原来一个老师曾给我展示过他在植物园附近采的几只绿带翠凤蝶，那已经是7年前的事情了。很多以前常见的种类现在在北京近郊已经难觅踪迹，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悲哀。

　　而另一种在平原地区生活的斑网蛱蝶数量也急剧减少，有前辈看过研究过这种蝴蝶毛虫的越冬状态，戏言吃得象胖胖的“海参”，可到夏季却难以见到成虫飞翔，是特殊的生活习性还是数量的锐减？我们都不希望是后一种解释。一个研究植物的朋友也说，他小的时候来西山玩儿，山坡上还有很多卷丹、黄花、大花飞燕草等植物，现在也不见了，它们都去哪儿呢？也许躲在哪个鲜为人知的角落？或者，在这群山中永远消失了？

　　后来走到那个香山香炉峰北面那个叫垭口的地方，依然寂静。山口有猛禽在盘旋，翅膀撕裂着气流。凤头蜂鹰，普通鵟(kuang2)，雀鹰，红隼。小嘴乌鸦落在裸露的岩石上，西山也是鸟儿的家园。

　　柔弱的毛虫化做顽强的蛹隐藏起来了，一些能越冬的蝴蝶成虫也找好了石缝准备冬眠。秋天真的来了，然后是冬天，然后……

　　今年三月，群山还是灰蒙蒙的一片，春天又轻轻地走近了。山下植物园已经有花含苞待放了，而山上还是宁静着。燕雀，已经早早在枝头唱歌，而路边只有早开堇菜用那紫色的小花撕扯着冬季。西山没有睡醒，我也许来得太早了。

　　我茫无目的地在山路上走，一个影子忽然在身边动了一下，定神，一只成虫越冬的黄钩蛱蝶落在枯草边，阳光下，微微展开翅，享受着着山中春天难得的温暖。它也和我一样，守望了一个冬天么？也许吧，这预示着西山的春天,又一个充满活力的季节的到来。

　　撰文/张超 摄影/唐志远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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