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护秩序的政治
在对政治家才能的阐述中，我最主要地强调了政治博爱的价值。我曾经说过，没有政治博爱，一个普通的复杂的共同体就不能够生存，这就像没有构成个人
正直的核心的自我友好，一个复杂的有趣的灵魂就根本不可能生存一样。因此，政治博爱是一种在大多数情况下其重要性超过所有其他东西的卓越的善。
一些人反对赋予政治博爱如此大的价值，其理由是它赋予共同体的现存结构以更多的尊严。毫无疑问，他们会坚持为了某种更伟大的善，例如自由或正义，一个特定的政治制度的和谐秩序甚至它的继续存在必须作出牺牲。实际上，对许多人而言，政治博爱似乎只是寄生于这些别的价值的次要的价值。他们会说，通过促进成员之间的友爱精神能否维护一个特定的团体这一问题，只有在我们知道这是哪种团体，它是自由还是不自由，正义还是非正义等等之后才能回答。我要针对这些可能的反对意见提出两点答复来结束这一章。
首先，没有人否认一些共同体如此的腐败透顶，以至于想通过培养政治博爱来维持它的存在都是徒劳的，另外一些共同体则无可救药地被分化，这种努力也都注定要失败。在这些共同体中，没有公民友谊或者政治家艺术存在的任何空间。但是，那时因为他们站在政治生活的边缘，如果说他们要想把共同体引向什么地方的话，那只能是引向革命——使政权本身的性质发生根本的变化。亚里士多德，《政治学》，1276b1—15。
然而，政治的常态并非革命，认为普通的政治慎思的过程应该根据那些典型的革命事件来衡量或者根据它们的形象予以重塑将是一个严重的错误。当然，有些人坚持认为革命为真正的政治行为提供了最大的——也许是惟一真正有意义的——机会。随着法国革命而产生的这一思想仍然有它的拥护者。汉纳·阿兰迪,《论革命》（纽约：维京出版社，1963），第217—285页；罗伯特·M·乌格(Robert Mangabeira llnger),《错误的必然：激进民主活动中的反对必然论者的社会理论》（剑桥：剑桥大学出版社，1987）。然而，事实上，革命往往并不像这一观点的拥护者们所认为的那样是最政治化的事件，相反，它是最不政治化的。正如在战争中一样，因为在革命中，深思熟虑通常被策略和力量所代替，政治反对者尽管存在分歧但仍能使彼此相处的起庇护作用的机构体系已经瓦解。革命事实上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使自己消失在一个新的、没有革命性的政权的建设之中。在这一意义上，它们是天然的自我解体，与一般的政治形成对照，革命一结束，政治的维护工作就重新开始。比较马克斯·韦伯关于使领袖人物感人的超凡魅力常规化的评论。马克斯·韦伯,《经济与社会》，古瑟.罗斯(Guenther Roth)和克罗司·威奇(Claus Wittich)编,艾弗勒·费斯科夫(Ephraim Fischoff)等译(纽约:贝帝敏斯特出版社，1968)，第3卷，第1121—1123页。当它们消亡时，不管新政权的性质是什么，也不管以前的革命是多么地不友好，政治博爱就再一次成为重要的善，政治家才能又成为有价值的艺术。
其次，为了回应那些坚持政治博爱只是从属的或寄生的善的人，我想指出，在他们看来，一般的善——例如，自由和正义所依赖的主要的善——本身是容易引起争论的，一个人也不必超越今天被认为是可靠的观点的界限，而可以持有广泛的关于善的信念。在确定政治博爱是否是一种善时，没必要首先确定自由与正义的含义及一个人正好所在的共同体是否自由或公正。事实上，正是因为这些概念容易引起争论，对政治博爱的需要既明显又迫切。诚然，应该立即摒弃而不仅仅是摆在争论的位置上的自由与正义的概念是有界限的，超过这个界限，人们就可以不负责任地行动。但是，这个界限的范围很广，承认它们固然是重要的，但是承认意识到它们的存在在为解决它们界定的广泛领域内出现的无休止的争论时几乎没提供什么指导同样是重要的。但是，只有那些认为正确阐明一个共同体的最基本的价值能够为成员中的每一个政治争论提供一个共同的标准的人才会否认事实如此。
当然，在某种意义上，通常我们首先要了解某一行为的范围然后才是做好这件事的技巧。因此，了解棒球的规则，界定游戏的范围，要优先于（无论是概念上还是时间顺序上）运动员或教练员的技巧。但是，这种了解比相应的技巧要浅显、抽象，更容易掌握，这就是为什么了解棒球规则的人很多，但打好棒球的人很少的原因。政治也是如此。看出界定政治的范围的东西，知道在任一时期什么观点超出体面的范围，这比掌握政治艺术和睿智地思考政治所带来的问题的艺术要容易。这是只有部分人具有的艺术。它不是被平等地分配，就像国家中的公民权一样。
政治家致力于获得的善是政治博爱之善。在大多数一般复杂的共同体里，这不是次要的而是主要的善，并且有自己独立的价值。在基本的意义上说它就是政治自身的善。那些否认这点并歌颂使天下大乱的革命者看不到政治总是对秩序的追求，看不到它内在的保守性包含着在所有的除了那些标志政治生活的范围的生与死这些转折性事件中对政治博爱价值的继续肯定。在这一意义上，可以这样说，我对政治家才能的解释以及对政治博爱价值的强调，都是要维护秩序和现状。但是，这是因为它需要政治自身的保证，它需要政治家为之奋斗的价值王国和政治博爱的存在，因为它们抵制了威胁着我们人类的所有工程的无序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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