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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治中

　　生活的裁断与诉求

　　——谈芦苇泉的诗歌文本

　　芦苇泉的每首诗歌都有好多意象，它们谨严而有序，显然出自于他丰富的生活阅历。是让审美意象自己说话，还是代替它们说话，他更多地选择了后者。他熟悉每一个观照对象在文本中的功能，并及时赋予了它们行动：

　　“一棵树不知不觉改变了摇晃的姿势/一块石头，很想和身边的另一块石头说些什么/风先送来消息。一个春天的到来多么缓慢/路经何处，都一一抚摸/不放过一个大河，琐碎的是冰要和水交接云要和桥交接/还要晃醒每一条小鱼、每一粒沙子/要注意一千个细节/其实，小草根本不想过早醒来/它嫌残雪——春天的味精，还太浓烈！”（《春天到来》）①

　　就文本而言，芦苇泉所表现的无疑是感性世界的生活，他的自我意识总能深入到叙述的象征性以及内向性背后，能动地充当了一个裁断者，操纵着自己的观照对象。事实上，人们每天遭遇的生活是不可预料的，充当生活的裁断者需要智慧与勇气，尤其是在能够跨越时空的文本里。文本中对生活的裁断蕴藉着反思，它实现或暗示着普遍意义上的人的自由和道德性，并极大丰富了诗歌的审美内涵。

　　然而，在诗歌文本中凸显上述“裁断”，并非诗人的意图和最终目的，它更多地体现为一种成熟的叙述方式，作为反思的铺垫，它有着明确的指称：“整个早晨，他都在拔草/直到由草想到自己/他才直起腰/在庄稼中间，人是一棵最高的草/活着，或被拔掉/好象对这个世界无关紧要/接着，他又弯腰拔草/草上的露珠打湿了他的手和一双新鞋子/他一点也不烦恼/草民，就是他这样的乡下人吧/不拔草，还能干什么/但只过了一会，他就走了出来/站在田埂上，样子挺犹豫/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像什么也没想”（《青草》）②

　　表现在文本中，裁断多的是感性，诉求多的是理性；裁断表现了叙述的无目的的合目的的形式，赋予人纯粹的美感，诉求则具有明确的价值取向：“在庄稼中间，人是一棵最高的草/活着，或被拔掉/好象对这个世界无关紧要”，“草民，就是他这样的乡下人吧/不拔草，还能干什么”。文本中的诉求显然和生活有关，它既来源于生活又指向生活，它不期待任何形而上的回答。需要一提的是，对生活的裁断和诉求并非二元对立，前者提醒意志的合法性与行为的道德性，这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前提，也是人性根本之所在。后者升华了这种意志上的自由。

　　生活真是很奇怪的东西，它既能磨练你，又能愉悦你，甚至被诗歌捕捉到的它的影子也能抓住你。我是相信的，阅读芦苇泉的诗，还让人感到生活能熬炼出比金子更贵重的呈现于文本的睿智与童心：“每一条河流都是一次忘我寻找的过程/河流切入。伤口里传出歌声/一片大地在左边，另一片大地在右边/互相羡慕。世界开始丰富”这里的“河流”显然已经和日常意义无关，它成为了一个新的能指，是使我们不安的“合目的性”的生命躁动，还是具有能动的个人行为本身？“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扣门，就给你们开门。”（《马太福音》7：7）我们以之为“河流”作注脚。接下来，芦苇泉为我们描绘生活的样子：“大海经过村庄时，风忙着搬运天空/天空忙着搬运云朵/河流在深夜朗诵诗篇！”（《河流》）③是啊，生活原本就这么浪漫而简单，我们是被自己搞复杂了。

　　芦苇泉和许多由乡村走出来，有过漂泊经历的诗人一样，并不缺少生活，但他能思考生活至深而影响诗歌。反过来，诗歌成就他作为紧扣时代脉搏的歌者：“我的村庄/我要开口。不知沙哑的歌喉/还能不能把那些等待雨水的种子打动”。（《我的村庄》）④

　　2004年4月于南京大学

　　注释：

　　①、②、④、选自《遥远的地方（六首）》（《诗刊》，2003/2下半月刊）

　　③、选自《献诗（五首）》”（《诗刊》，2004/1上半月刊）。

　　“莫名”的坚守

　　——马行诗歌述评

　　思想随着马行的诗，会遭遇一次酣畅的游历，一次洁净的洗礼。文字像一块块凸起的石头，让人步步小心翼翼，你不可能将它们从视野里撤去，稍加注视，它们或是生命的隐喻：“羊啃青草/羊动了动/ /房屋、树、狗吠、蛙叫/那是我看到的，听到的。那是一条大河慢慢停下来的水流。”（《五月二十八日的黄河三角洲》）我们的黄河母亲并非形而上的，她是上帝宝座下的生命泉水，凡是喝到的，尽得生命的甘洌。这个原本沉重而经典的意象，在马行的笔下表现得如此轻松和优雅；它们或是生命的某种象征：“眼珠子/转动着重重沙山/毛发/在白白的太阳下，披散/我们的穷亲戚！开始理解塔克拉玛干。”（《野骆驼》）一面是被称为生命荒原的塔克拉玛干，一面是我们生活的当下现实社会，“野骆驼”的身影里映现出“我们的穷亲戚”，这是熟悉西部荒原的马行的沉重思索。

　　作为抒情者，在大自然面前，马行不啻是一个快乐的王子，他吟唱着曲调明快的歌：“远处的树林，好象听到了什么/沙沙地响//一只羊儿，挪半步/另一只羊，走了一步/几朵云/在后面，屏住呼吸。陪我趟过了大地最前面的小河。”（《回到荒原的那个下午》）然而，这样的一片宁静终究被打破了：“山坡矮了。消失的松林/隐隐传来乡镇加工厂的机器声/暗下来的河/弯曲着。”工业时代是破坏了文明，还是拯救了文明？人们在忙碌中疏于回答，然而马行是认真的，我们不妨将他视为一个高挑人本主义的旗手：“抬头望去，只有十年前的你。只有弯弯的月/垂下，一角红/一角亮/一角冷/一角尖尖的玻璃。”（《夏夜》）

　　当规范已变成一种时髦，合唱已形成一种时尚，马行从黄河入海口带着迷惑来到江南盗火。但他写道：“南方有很多树。我不认识/树下的人匆匆。我不认识/大地啊。情人在哪里/栖霞山上。我面对沉闷的夜空，在石头上吹响了笛子。”（《在南方》）当下，世界也许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样子了，或不再是心中的那个类概念，这多少会给认真的马行带来意外。普罗米修斯在收取着火焰的使用费，否则他没有价值。这个“夜空”要“沉闷”多久呢？我想拨开上帝门前讨论股市的人群，为马行咨询上帝。也为我自己。马行在南方的日子是苦闷的，不是吗？“乐曲悠长/隔着玻璃窗，拐弯的汽车慢下来/不同方向的人/向着不同的方向过去/ /紫罗兰/在花瓶里渐渐枯萎/此时的我/好想，看到一匹马出现在大街上。”（《十二月二十二日，在南京新杂志咖啡馆》）

　　排除客观和主观知识对人的规定，马行的诗歌作为他个人行为的延续会有无限的可能性，但就当下经济文化语境而言，它们像汪洋中的一条船，无论拥有多么优雅的帆影，仍然只是漂泊。然而，最亮的时代笛音，无不是由漂泊者率先奏响的。马行无异是一个文化的坚守者，在坚守什么呢？在文化终极意义上，也许是康德“人是目的”的价值“悬设”，答案符合于文明社会的每一个人：为了自身的完善和完成。作为浅近的理解，那就是：勇敢地生活吧！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