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间毛坯房，一间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另一间几乎被落满灰尘的土灶占满了。如果不是屋前那个十七八岁模样抽着烟的小伙子，还有他身边两条瘦骨嶙峋的大黄狗，我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人住的地方。”湖北省华中科技大学生命学院大三学生王志平不无感慨地对笔者说。

　　2005年7月14日～22日，华中科技大学生命学院13名学生组成的暑假社会实践小组，到

湖北省黄冈市罗田县开展了主题为“关注农村留守弱势群体”的社会调查。在罗田县4所普通高中里，他们随机选取了500名高三学生进行访问。结果表明，60.8%的被访者家中有亲属外出务工。在父母同时外出务工的学生中，38.8%的人自己照料自己，28.5%的人由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照顾，2.4%的人是兄弟姐妹互相照顾。

　　王志平是这个实践小组的主要负责人，他说，在此之前，他觉得一个家庭只剩小孩在家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现在才知道，这种情况并不是少数。

　　位于鄂东大别山南麓的罗田县是国家级贫困县，据县统计局分析，从1995年开始，该县农民外出打工成风，2002年左右出现高峰。2005年上半年，全县总就业人数约为32.01万，占总人口53.85%，其中外出打工人数约为10万。

　　“他们往往不注重别人的感受，以自我为中心，讲义气，出手大方。”

　　“7月17日下午5点，太阳还很高，一位牙齿稀疏的老婆婆坐在家门口椅子上，眯着眼睛晒太阳。”组长张振说起他们在大河岸镇访谈时遇到的事，立刻滔滔不绝。老婆婆今年86岁了，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住在另外一个村，离得很远，小儿子住得近，却也从来不管她。现在，老婆婆只能住在长孙家里。长孙和孙媳妇外出务工，把两个重孙子扔给了老人。

　　一直以来，老婆婆都是自己上山捡柴火，打猪草，但“今年身体不行了，走两步就累得慌”。重孙子一个读高中，一个读初中，虽说都快成年了，却还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俩还经常以游戏厅、网吧为家，夜不归宿，老人根本管不了。

　　团罗田县委书记黄拥华告诉实践小组，不少留守未成年人缺乏责任感，把周末和空闲时间全部泡在了“三室两厅”(

　　大河岸中学政教处周主任介绍说，由于家里没人，许多学生周末不回家，在“三室两厅”把钱花光了就去偷。2003年下半年，南家山村的一个孩子从爷爷那里要不到钱，就到县城偷了别人的

　　队员赵四英也听说了一件怪事：一个高二学生偷了家里140元钱，买了一大袋糖果分给同班同学吃。家里60多岁的奶奶劝他不要糟蹋了父母在外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他听得不耐烦，没等奶奶把话说完，就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三里畈高中一个从小生活在父母身边的女生，在调查留言上写道：“他们(留守子女)往往不太注重别人的感受，以自我为中心，但是讲义气，出手大方，所以有些同学喜欢他们。”调查也发现，在非留守子女中，有21.0%的人认为“父母外出务工的同学比一般同学更受欢迎”，超过了认为他们“不好交往”的比例。

　　调查数据表明，无论是从“饮食规律”、“睡眠习惯”、“喝酒抽烟”，还是“对待打架斗殴的态度”等方面，大部分上高中的留守孩子与一般孩子并没有明显差别。一位老师解释说：“能上高中的学生上进心相对较强，思想品德方面比起初中辍学的人来说要好一些。如果是到初中辍学的孩子中间做调查，结果很可能会不一样。”

　　尽管如此，在谈到“留守子女”这一群体时，多数受访者还是觉得“印象不好”：62.5%的人认为留守同学不文明行为要多于其他同学，甚至46.8%的留守子女自己也这样认为。一个18岁的留守男孩在问卷旁边写下这样的话：“其实我觉得自己挺优秀的，可社会上都说我们不好，报纸上也说，我开始觉得我们可能真的是不好。”

　　“老师的关心代替不了父母的关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好苗子毁了。”

　　一个初中时学习成绩很优秀的学生，考上高中以后，父母为了给他筹学费外出务工，把他自己留在了家里。生活上的变化让这个学生感到有些不适应，上课注意力不集中，考试成绩也一次比一次差。老师找他谈了几次话，他每次只是坐在一边不吭声。谈到留守孩子的学习时，三里畈高中的老师们直叹气：“没办法，老师的关心始终代替不了父母的关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好苗子毁了。”

　　学校也曾想过要开家长会，与家长好好沟通一下。可是很多父母常年在外，根本见不到人影。从这次调查的结果来看，近一半(49.5%)的外出务工者每半年到一年回家一次，还有34.4%的人几乎一年多才有时间回趟家。至于留在家里的监护人，要么是年岁大、体弱多病的爷爷奶奶，要么是与孩子关系并不亲密的亲戚。

　　一次，老师在半山腰碰到了一个留守学生的监护人，提醒他有空就到学校去了解了解孩子的情况。那个监护人却说：“走趟山路得两个小时，哪来这么多闲工夫？”实践小组走访的4所学校中，只有县一中的高三学生承认学校以前开过一次家长会。

　　队员王志平是罗田县人，初中在大河岸中学读过书，农户访谈时他恰好遇到了以前的初中老师王强。因为教学出色，王强已“跳槽”到镇里的保心中学教书。保心中学是私立学校，待遇好，像王强一样，其他学校的不少老师都被吸引过来了。王强说，好老师都被挖走了，乡里中学的教学质量越来越成问题，孩子更加不愿意去读了。私立学校收费相对高些，一般的打工家庭根本送不起孩子上学，孩子只能辍学了。

　　在初中辍学的孩子当中，许多家长是反对孩子读书的。用他们的话来说，连大学生毕业了都找不到工作，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挣钱，四年赚到的钱都够造房子了！

　　“父母已经够难的了，不能再要求他们关心我，应该我关心他们才对。”

　　队员宋晓菁在大河岸镇访谈途中遇到了一个打工回来的中年人，手里提着“小霸王”牌的学习机。他是浙江省某高校食堂掌勺的大师傅，趁放假回来看看孩子。他有两个孩子，一个读高中，一个上小学，学习机就是给大儿子买的。到了大城市，天天在高校待着，这位父亲深深感受到知识的重要性，就坚决支持孩子考大学。他平时一个星期打一次电话回家，督促孩子学习。“孩子也挺开心的，说同学都挺羡慕他，有个关心他的好爸爸。”

　　并不是所有的留守孩子都这样幸运。有位老师就曾经碰到过一个向他诉苦的孩子，说父母除了给钱，从来就不过问他心里想些什么，这让他很难过。爸爸妈妈回来，他不觉得兴奋，甚至还“不想见”。

　　队员张海燕遇到了一个9岁的小女孩，用背布背起两岁的弟弟，动作麻利得让人吃惊。她说，家里除了她和弟弟，还有个生病的奶奶。每天早上6点，她就要起床做饭，把饭端到奶奶床前再去学校。奶奶经常犯病，有时候药吃光了，咳得厉害，她就赶紧找邻居家的大人来帮忙。在这种时候，她很少想到叫爸爸妈妈回来，“太远了，还是自己想办法”。

　　大河岸中学的老师更是伤心，因为他们经常抓到学生们在教室里交换黄色碟片，这些碟片大都是他们的父母从外地带回来留在家的。有些家长甚至默许孩子把影碟机搬到卧室，随便他们看什么。

　　县一中一个高三学生说，爸爸每次打电话回家就是告诉他钱已经寄出来了，然后就是叮嘱他少上网。“爸爸觉得上网的都是坏孩子。我没听他的话，几乎每个周末都去网吧，因为学习压力太大了，想放松一下。我知道爸爸的担心，我不会做坏事的。”

　　“他们出去，还不是为了孩子！孩子怎么就不明白呢。”一个替外出打工的兄嫂抚养孩子的妇女抱怨着。她也曾劝嫂子留在家照顾孩子，但田里的收入只够留在家里的人吃，即使稍有盈余，那点钱连买农药、化肥都不够。“与其留在家里吃老本，还不如出去打工，挣得再少每月也有六七百元，两个月的收入顶得上在家干半年。”

　　有个孩子十分懂事地告诉实践小组，爸爸妈妈在同一个工厂打工，他每年寒暑假都会去看望他们。看到父母活得不像个人样儿，连这个孩子都在心里觉得他们可怜，有什么难处，宁可自己忍着也不愿告诉他们。“他们已经够难的了，不能再要求他们关心我，应该是我关心他们才是。” (实习生 王超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