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甘丽华 叶铁桥

　　才几天时间，周森锋就发现自己被卷入了舆论漩涡的中央。

　　6月21日下午，湖北省宜城市四届人大四次会议以无记名投票方式，选举产生新一任人民政府市长。周森锋以全票当选。

　　也许很少有县级市市长的选举会产生这么大的影响，但就因为当选者是一个从政不到5年、还需10多天才年满29岁的年轻人，又被冠以“中国最年轻的市长”的头衔，才使他成了少见的舆论热点。

　　一时间，各种消息、猜测和“揭秘”交织在一起，让周森锋和襄樊市都倍受舆论追问之苦。

　　襄樊市早已有计划栽培

　　周森锋当选市长的消息公布后，立刻成了新闻热点，媒体纷纷转载，许多网络媒体直接把这条新闻放到了首页。一时间，许多人都知道了这位中国“最年轻的市长”。

　　很快，“最年轻市长周森锋无背景”又成了人们阅读热点，最先被质疑的是，他是否拥有深厚的家庭背景。

　　随着媒体的一步步挖掘，人们发现周森锋的父母都是普通农民。父亲周根成会“拉坯”，是瓷窑里的技术工，靠给一些瓷器厂帮工挣钱养家，现在仍然在窑厂打工挣钱补贴家用，母亲体弱多病。

　　到访过周家的媒体还发现，为了供两个儿子读书，周家并不富裕。老家的院落用砖石砌成，非常狭窄，庭院很小，3间房屋全是低矮的平房，门楼又窄又矮，用砖木建成。在周围邻居小楼的映衬下，显得很不起眼，几乎是全镇最差的住房。

　　据报道，周森锋研究生毕业后，周家为给他举办婚礼，借款在周森锋姥姥家建了一座两层小楼，至今还在为还款发愁。

　　周森锋妻子霍焰的家庭背景也进入了媒体和网友的调查视野。但想要找出“靠山依据”的人们再次失望了：霍焰和周森锋是老乡，同样来自普通家庭。霍焰的父亲霍文彬，高中学历，中共党员，原为河南省禹州市神后镇下白峪煤矿会计，该煤矿整体转让后，现无职业；霍焰的母亲李焕亭，小学肄业，在家务农。

　　“作为一个普通的农民孩子，我能通过学习，顺利就业并走到今天的工作岗位上，如果说有什么‘背景’，那就是父母的养育、母校的培养、国家日益开放和民主的育人用人机制。”面对各种关于“家庭背景”的猜测，周森锋当时还愿意回应媒体。

　　接下来，他从政5年就成了市长的晋升路线又成为了舆论关注的焦点。这一点甚至从当时一些评论的标题就可以看出社会大众的狐疑：“29岁当市长，缘何很怪哉？”

　　随着他的履历一点点被挖掘，人们发现，他是2004年7月作为清华大学与襄樊市人才合作协议的第一批学生到襄樊市建委挂职的，他刚一挂职就是副处级，分管城市规划、风景名胜区管理、历史文化名城管理等工作。与他同时来襄樊挂职的，还有另外两位来自清华大学的学生，其中一个挂职在规划局当副局长，也是副处级别。

　　一年挂职期满后，虽然挂职单位对3名干部都很满意，但最终只有周森锋一人留了下来。襄樊市组织部门对此很赞赏：“在2005年，清华的硕士生很多都去国家部委工作，他的决定还是很难得的。”

　　据有关人士透露，襄樊市领导都非常看好周森锋，近年来早已开始有计划培养。

　　“不能等到20年后他干出政绩来才提拔他”

　　但很快也有评论直言“为29岁的年轻市长捏把汗”，认为“晋升快的领导干部往往基层工作经验缺乏。基层工作积淀少，就意味着在以后的工作中底气少、解决困难和矛盾的经验也就少”，周森锋“能不能干好市长也真让人担忧”。

　　也就是说，他的“政绩”开始受到质疑。而且，5年6易其位的经历也让很多人怀疑，这样能够干出多大的成绩？

　　官方的评价是：“无论在哪个岗位上，周森锋都是责任心强，作风民主，经常深入群众，深入实际，受到干部群众的一致好评。”

　　而媒体从他的同事那儿得到了为数不多的一些细节。

　　《新京报》记者在采访周森锋在建委的同事时获悉，周森锋到建委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工程项目部锻炼，每天到工地上督察施工进展。尽管身为市建委副主任，但他总是与项目部的同事一起到小餐馆吃饭，遇到不懂的问题就向大家请教。有一次南渠涨大水，城区内涝，需要垒沙堡，周森锋立刻扛起沙包。

　　记者还发现，他的同事对他推动建委信息化工作印象深刻。建委的第一个门户网站就是在周森锋的主管下建设起来的，这个网站后来成为建委政务公开的一个平台。在网站建设中，周森锋要求下属的二级单位公开一些数据和资料，例如，掌握房地产业务的二级单位公开房地产商的详细资料、该缴多少费用等等。这些数据长期以来从未公开过，个别部门“在数据公开方面有点拖沓”，但周森锋没有妥协。

　　还有同事因为他经常加班到深夜而认为他是“工作狂”，“有能力”也成了领导和同事对他评价的常用语。人们多次用“低调”来形容周森锋。襄樊市委组织部一位工作人员说，他们两口子都老实、本分、低调，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清华大学毕业的而觉得高人一等。

　　襄樊市一位主要领导表示，周森锋很优秀，给人的印象很好。这位主要领导认为年轻干部的选拔应该着眼于其未来的发展，周森锋现在的“政绩”固然不能和工作很多年的人比，但20年后再看肯定不错，“但提拔不能等到他20年后干出政绩来才进行”。

　　湖北省直机关一位公务员则坦言，从公务员内部看，29岁的处级干部并不少见。他不会嫉妒周森锋的“运气”，而是希望这成为常态。

　　妻子论文和任职受到质疑

　　除周森锋本人外，他的妻子霍焰也遭到了网友们的人肉搜索。有网友指出，霍焰在列述读研期间的研究成果时“存在欺诈行为”。

　　一位自称是小学教师的网友发帖指出，霍焰的硕士学位论文的题目是《人民调解与法院诉讼的关系研究》，在该论文的最后一页列出了其在学校期间发表的学术论文与研究成果。其中所列一篇论文题为《我国团体诉讼之引进》，载于《东北师大学报》(社科版)2005年第4期。然而，该网友“经反复检查，发现并无霍焰的名字”。

　　记者通过中国期刊全文数据库检索了2005年第4期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的所有文章目录，共得到29篇文章，其中没有《我国团体诉讼之引进》这篇文章。据《新京报》记者对东北师大学术期刊社一位女工作人员的采访，证实该期刊物上“确实不存在这篇文章”。但她同时也表示，《东北师大学报》(社科版)每年会出不定期的增刊，资料室没有存增刊，也不上中国期刊网全文数据库，故难以证明该文是否发在增刊上。而发帖的网友推测，《我国团体诉讼之引进》一文应该是发表在《东北师大学报》社科版的增刊或者专辑上，他身边很多同事在该刊上发表过“论文”。

　　除此之外，也有网友对霍焰的任职资质提出质疑。霍焰在硕士学位论文最后的个人简介中写道，她于1999年9月考入西南政法大学法学三系，攻读法学专业，2003年毕业并获得法学学士学位。2003年9月考入清华大学法学院攻读诉讼法学法学硕士学位。另据官方提供的资料，霍焰从清华大学法学院毕业后，于当年9月作为优秀人才被襄樊市引进到市中级人民法院工作，2006年12月任襄樊市中级人民法院团委副书记，现任襄樊市人大常委会内务司法工作委员会副主任。

　　2008年7月28日，襄樊市发布《襄樊市面向湖北省公开选拔副县级领导干部公告》，公开选拔副县级领导干部。按照拟公开选拔名额与考察对象1 比3的比例，根据由笔试(占40%)、面试(占60%)组成的综合成绩，前60名被列为考察对象，并于2008年9月9日在湖北日报进行了公示。其中，霍焰排在第55位。

　　2008年11月7日，霍焰被任命为襄樊市人大常委会内务司法工作委员会副主任。日前，许多网友对其成绩排名靠后，却最后正式入选提出了质疑。

　　据和霍焰同时入围的一位干部透露，在当时的确有很多关于这次公开招考的负面议论。据介绍，在当时入围的人员中，来自襄樊市的干部和襄樊市外的干部的比例接近1比1，襄樊市召开常委会投票，先确定了40人的入选名单，后又召开全委会投票，最终确定了20人的入选名单。在最后公布的18名正式录用名单中，襄樊市外的干部仅5人，而襄樊市委组织部网站过了相当长时间才公布名单。

　　但这位干部同时认为，周森锋很不容易，应该多加保护。面对如此多的质疑，他本人也很受伤害，这样的话“还不如不当这个市长呢。”而记者联系襄樊组织部门，至发稿时仍未得到回复。而襄樊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刘东仿表示，没有更多信息可以发布。

　　未正面回应论文涉嫌抄袭

　　这两天，经网络曝光的周森锋的论文涉嫌抄袭事件，又一次成了网民们热议的话题。

　　这篇论文是周森锋与其同学谢岳来共同署名发表的《基于价值链的房地产企业核心竞争力分析》，该论文发表在期刊《商业研究》2005年第14期上，论文对作者的简介是：“周森锋，清华大学房地产研究所，硕士研究生”(以下简称“周文”)。

　　记者在周森锋的硕士学位论文上也看到，在“攻读硕士学位期间发表的学术论文”一栏中，这篇论文列在了他“在国内外学术刊物上发表的论文”中。他一共列了两篇论文，另一篇论文也是他与谢岳来共同署名发表的。

　　周文被指与2002年发表在《经济体制改革》第5期上的《论房地产企业的核心竞争力》一文存在诸多相似之处。这篇论文是时在西南交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读博士的王宇、柯玲、蹇明等人共同署名发表的(以下简称“王文”)。

　　有网友指认，两篇论文有8处相似。如周文的第四部分，“房地产企业的核心竞争力”，与王文的第二部分“房地产企业核心竞争力”相似。只是周森锋把关于核心竞争力特征的论点缩减了一个。周文中有关“组织依赖性”、“战略规划能力”、“管理整合”等章节的内容也与王文高度相似。

　　在清华学生和校友云集的“水木社区”BBS上，更多的问题被找了出来。有网友指出，周文的英文标题，自己及学校的英文译名、北京的英文译名“几样没一样写对”，如把(价值链)“Value Chain”写成了“Value China”，把自己名字的拼音“Zhou Senfeng”写成了“Zhou Shenfeng”，把清华大学“Tsinghua”写成“Qinghua”，把北京“Beijing”写成“Beijiang”。有网友认为，周森锋虽然在论文参考文献中注明了王文，但在文中没有标明在何处引用，而且在这么短的文章中如此使用他人文章中的主要段落，这样的引用在学术论文中并不常见。

　　襄樊市有关部门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周森锋论文涉嫌抄袭，其指导老师或刊发论文的杂志社应该负相应责任，组织部门当时没有条件也没有能力对周森锋研究生期间所做论文进行考察。

　　周森锋本人对此没有回应。

　　官员应习惯接受来自社会和媒体的监督

　　众多媒体的采访和舆论的关注让周森锋开始拒绝媒体的采访。他在回应有关媒体“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媒体的采访”提问时表示，“现在的情况，任何回应都会让事情进一步激化，我希望事态平息下去。”而对于网友的质疑，他也认为“他们都是理性的人，不需要我再澄清什么”。

　　中国青年报记者给他发邮件申请采访，并给周森锋发了短信。周森锋回短信说会看邮件，但记者在发稿前没有收到回复。

　　对于周森锋当选市长后所引起的广泛关注，中国人民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喻国明认为，官员应该习惯接受来自社会大众和媒体的监督。

　　喻国明说，在民主政治状态下，任何一个官员的所谓个人关系、个人隐私都有可能成为人们质疑他们从事公务公正性的理由，在这种情况下，用相对透明化的方式处理这些问题，自觉接受大家的检验，是很有必要的。

　　他表示，官员公信力的来源有三个方面，第一是胜任力，第二是对服务社会的意愿和对社会利益的关切度，第三是透明度。

　　喻国明认为，官员应该有把自己相对私密的空间让渡出来的雅量，也应该有遭受适度曝光而造成伤害的容忍度，“这是公权力和私权利博弈的平衡，与普通公民的个人隐私是不一样的，官员将自己的私人空间合理的让渡是必要的”。

　　他介绍，在我国过去的政治游戏规则下，官员们都不太适应自己的个性、经历、家庭和社会背景被曝光，在面对媒体的质疑时，大多数官员可能会感到不适应和不舒服。但现在已经处于不同的时代，应该有不同的游戏规则，需要官员们在观念上有一种转变，“在我们这个时代，满足公众的知情权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