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樊丽萍 唐闻佳
年关将近,10个大学生的到来,打破了一个小山村的平静。
跟随一支名为“千里草”的大学生支教队,我们也走进了这座位于川滇交界处的乡村小学——四川省宜宾市珙县王家镇百花村小学。
村里人都说,家乡是美丽的。村后的四里坡是原始森林,春天里,满山的珙桐树上开满白色的花,像无数白鸽站满枝头。可村里人也知道,“留在家乡是没希望的”。出于生计,年富力强的男男女女都背井离乡,进城务工,留下了一大批孩子。
百花村小学就读的180多个孩子,八成以上是村里的“留守儿童”,走近他们,足以管窥中国5800万留守儿童的现状、孩子父母的无奈,以及乡村老师坚守讲台的艰难。
住在百花村,记者看到,有孩子“留守”多年,已不再盼望父母归来。有谁,会去惦记陌生人?
即便孩子追着火车跑,当爹妈的也不能回头。为了明天的生活,必须放逐骨肉亲情。
见过太多留守儿童变“坏”,也有爹妈不敢双双离开,而是选择当“年末夫妻”——“留守儿童”成为教育的失败案例,届时赚来钱财有何用?
“留守儿童”、师资紧缺、经费有限……一系列与“偏远地域”相关的连锁反应需要村校去面对,不过,坚守的老师挣得一个真正的“教师”资格也有难度。
春节前的百花村,是它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打工者归来,家家户户开始“杀年猪”。然而,热闹背后的心酸与纠结,或许只有体味了留守与分离的村里人,才真的能懂。
1 过新年,只记得“两个鸡腿”
人物 留守儿童陈正义
新年愿望 奶奶身体健康
外出打工的父母是否已经归来,一看孩子的衣服便知。这几天,班里的一些同学已穿上了颜色鲜丽的羽绒服,女孩子甚至穿上了在这个山区里少见的牛仔裙、打底裤。读二年级的陈正义,还是一件满身污渍的运动外套裹身——爸妈今年不回家,陈正义并不想念。谁,会惦记“陌生人”呢?
1月10日。四川宜宾市珙县王家镇百花村二社,11岁的陈正义站在屋檐下,眼巴巴地盼着雨停。
因为下雨,家门口的那条小路更加泥泞、湿滑,阻挡了他“东玩西玩”的脚步。在这个小男孩的心目中,同学家、邻居家都比自己家好玩多了。“在别人的家里,有电视看,还有电话。”而陈正义的家里,一间瓦木结构的旧房,电线只连接着一只照明的灯泡,和他相依为命的是奶奶,还有小自己两岁的妹妹陈正兰。
“今年过年,爸爸妈妈回家吗?”
“不回。”
“你会想念他们吗?”
“不会”。
兄妹俩的回答一模一样,语气里没有怨怼。他们对爸爸妈妈的印象是模糊的。
虽然想念儿子,可老人知道,回家团聚是有成本的。
生怕触痛孩子,记者不敢再往下问原因,不料陈家奶奶接了话茬,替孩子们“补白”:儿子和儿媳离开百花村外出打工已经十多年,儿子在浙江一个砖窑烧红砖。为了省钱,夫妻俩有时连续几年不回家。
大约十几天前,儿子把电话打到邻居家,报了平安后随即告知老母,今年过年车票难买,不回家过年。
“他们去年已经回来过了。”陈家奶奶很体谅儿子。回家过年,意味着一笔高昂的支出:夫妻俩往返的交通费就近3000元,外加返乡后的人情费两三千,给亲戚家孩子的压岁红包等等。如果儿子不回家,这笔费用就顺理成章地省下来,作为陈正义兄妹来年读书、生活的经费。
陈正义兄妹心里,隐约还有关于父母回家过年的回忆:“一点都不好玩。”
去年一家团圆的情景,陈正义还记忆犹新。从浙江赶回四川老家的爸爸妈妈只给两兄妹带了一样新年礼物:两个鸡腿。哥哥分一个,妹妹分一个,陈正义不到五分钟就把鸡腿啃完了。
“他们回来,一点都不好玩。”关于父母的回忆,让陈正义的情绪多少有了一些波动。陈正义最好的朋友,是同班的一个男孩,虽然家境和他相差无几,但是每到周末,总能看到爸爸陪着一起看书、一起玩。他常听好友嘴里挂着“我爸爸说”,心里不是滋味。
陈正义能听“我爸爸说”的机会,一年里屈指可数。偶尔,他会被叫到邻居家,去接父母从浙江打来的长途电话。除了最近那次通告“不回家”消息的电话,陈正义的印象中,再上一个电话就是好几个月前了。即便电话接通,说上两三句,也就续不下去。“有开心的事情,我跟好朋友说;遇到坏的事情,就不说了,或者跟自己说。”
自打懂事起,孩子对家庭主心骨的认识,更多的不是父母,而是祖辈——这是农村留守儿童和城里孩子很不一样的地方。
作为小学校长,李兴均看得很明白:这些孩子与父母在感情上的疏离,正给学校的课堂教育带来棘手难题。
例如,和环保教育比起来,学校开展感恩教育和国学启蒙教育,就要费力得多。“要告诉孩子们爱父母、爱家人,然后由近及远地去爱他人、爱社会,可他们会反问:爸爸妈妈为什么不爱我呢,为什么要离开呢?”老师经常语塞……
也有时候,老师上课不经意间讲到家庭温暖,抑或父母对孩子的关爱。这时,弄不巧就像捅了马蜂窝。“只见教室里‘轰’的一声,两个孩子扭打在一起。肇事的那个孩子对老师讲的内容反感,就去惹前后左右的同学,打架闹事发泄情绪。”毋庸多言,这类肇事学生都是留守儿童。情绪大爆发的时候,有人在地上打滚,有人把书本撕得粉碎、把课桌全部掀翻,连老师都难以靠近……这些激烈的场面,李兴均都见过。孤僻、暴躁、偏执、甚至喜怒无常,是很多留守儿童共同的性格特质。
解铃还须系铃人。李兴均知道,远在他乡的父母,才是这些孩子获得心灵“救赎”的解药。
2 不一样的明天
人物 早期打工者陈其伟
新年愿望 回乡发展开网店,有空带儿子
18岁就离家外出打工的陈其伟,从没想过这辈子要留在百花村。十几年个人拼搏,陈其伟对家里最大的贡献,是盖起了一幢气派的新房;可眼下,比起外出赚钱,他却更想回乡发展。大儿子就要上初中了,无论如何,他都决定自己带……
百花村二社,另一户陈家。
31岁的陈其伟,买了一张飞机票,1月8日就从广东佛山启程,赶回了百花村的老家。比起村里其他外出打工的人,他回家过年的时间早了不少。
“想儿子了呗。”陈其伟如今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大儿子陈正冰在百花村小学上四年级,小儿子两岁半,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
今年过年,陈其伟带着他的“宏伟”发展计划,准备向父母汇报。或许,明年他将告别打工仔的漂泊,回家乡搞实业,自己给自己打工。
14年前就离家外出打工的陈其伟,从没想过这辈子要留在百花村。可眼下,“回家”发展事业的动因,却紧紧地和大儿子的年龄联系在一起。
十几年个人拼搏,陈其伟对家里的贡献是盖起了一幢新房;眼下,儿子的教育问题比家庭经济收入更让他心焦。
陈其伟家里,年味十足。老父老母正观望着躺在地上的年猪,足有300多斤。宽敞平整的水泥门檐、气派的客厅,甚至是烧煤的取暖火炉(家庭条件一般的,基本用烧柴的火炉取暖),这户在百花村算得上“一等一”的人家,每个细节都无形中述说着陈其伟的个人成功奋斗史,以及外出打工的“必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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