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水手刀

　　5.

　　吴三哥走进宿舍门楼的时候，扬头看了一眼天空。天上没有乌云，月明星稀。他很想说自己披星戴月，是那一种很辛劳的形容。

　　吴三哥：中行主管信贷和国际业务的常务副行长，银行家。

　　他从电梯里出来，按响了门铃。等了一会，门开了。十岁的儿子白嫩的小脸仰起来，笑容娇嫩。

　　“爸爸，你回来了。”儿子递给他一双拖鞋。

　　换鞋、进门、在沙发上坐下来。妻子及时从厨房里走出来，奉上了一壶香茗。

　　妻子贤慧地说：“你等等，饭就好了。”

　　打开电视，那张熟面孔在说：“现在预告新闻联播节目的部分主要内容……”

　　儿子在沙发上爬上爬下，那只名为狗肉煲的狮毛狗在他和儿子的腿间跑来窜去。

　　他端起茶壶吸了一啖，极是舒服。

　　茶味是否特别他品不出，但这把茶壶他是知道的，这是一把曼生壶。据识货的行家说，这是价值连城的天下极品。还说，这已不是可以用金钱来形容价值的东西。

　　用这样的东西喝茶，那感觉实在太不寻常了。

　　这眼前的一切是他的最爱。他的妻儿、他的家，每一样都是他这一生人付出之后所得到的，是他全部的所有。

　　只要一看到这些，他就疲劳尽去。觉得自己一辈子没有白活。

　　我要拥有这些到一生一世。

　　他感到珍惜。

　　吴三哥仔细地把茶壶摆在宽大的茶几正中心。

　　儿子敬畏地望了茶壶一眼。

　　有一次，他碰了一下这壶，结果遭到了爸爸的严厉训斥。这东西是家中他唯一不可以接触的，而那一次责骂也是生活中少有的例外，所以他印象深刻。

　　吴三哥也随着儿子的目光看了看壶。妻子数次提醒他不要用这么珍贵的器物做日用品。可他不以为然。再好的东西，如果只看，不摸，也不用，那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做为一个深谙经济理论的银行家，他在日常生活中一样能正确地理解使用价值和价值的关系。

　　“来，开饭了。”妻子的声音从饭厅里传过来。

　　走进饭厅，他立即感到饿了。

　　餐桌子上摆放的都是一些家常菜，红的辣椒、绿的青菜。但都经过了妻子神奇妙手的烹制。她不知用什么特别的方法可以让菜肴的颜色特别鲜艳，令他食指大动。

　　在他的印象中，连五星级大酒店的厨师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每当看到妻子做的菜，他一定垂涎三尺。他并不常常有这样的机会，自从成为银行家，这样的机会一周有那么一两次已是他的口福。

　　他开始了狼吞虎咽。吃了一半，他停下筷问儿子：“妈妈做的菜好吃吗？”

　　“好吃，但是基围虾更好吃，鱼翅也可以。”儿子吧吧嘴，回忆着海鲜的味道。

　　他对着妻子笑起来，摇着头说：“我们的儿子真有品味。开口就是鲍参斑翅。”伸手在儿子头上抹了一把，“你这个小笨蛋，连妈妈的马屁都不会拍。天底下哪有人做的东西有你妈妈做的那么好味。肯定没有。”

　　“你拍妈妈的马屁。”儿子说。

　　两夫妻为儿子的聪明相对而笑。

　　吴三哥笑了一会，神色忧郁起来。妻子的笑容弥漫开，另一张笑脸在背后露了出来。

　　那是一张男人的脸，那微笑很友好，象三月的春风。可随着那笑容一起来的话语却带着冷冷的冰霜。

　　“大佬，你真令我失望。连老郑都知道事先通知我们一声。难道我们的通家之好，过命交情是假的吗？”那声音特低沉，并且黏呼呼。贴在他的耳朵边上。

　　萦绕不去。

　　大佬，莱斯给他解释过，广东地约定俗成用来称呼那些权势熏天的人物，诸如豪商大贾、社团领袖、黑道枭雄、官员政要。

　　而今天中午莱斯那一声大佬叫得他心寒。

　　他是一个可以操纵许多商家生死的银行家，莱斯曾戏称他为金融寡头。这样的称呼听上去都威风得不可一世。可他这一忽却被那一句带有谴责意味的说话给操纵了。

　　无可逃避。

　　“空云今天打电话来了，还和我哭。”妻子说了一句家常，看他有些神不守舍，推了他的手臂一下问道：“你怎么啦？魂飞魄散的样子。”

　　他立即恢复了常态。

　　“空云怎么啦？”

　　“哭，骂四弟，说话好难听……”

　　吴三哥已听不清妻子后面的说话了。他很肯定地说：“老四，那真是个畜生，连畜生都不如。”还想骂时，醒起四弟和他是血亲，难听的话说不下去了。

　　吴三哥在家行三，上有二个姐姐，下有二个弟弟，家中长子。两个姐姐是良家妇女，两个弟弟却都是知名商人。尤以四弟最负胜名。

　　吴四是金刚房地产开发集团的董事总经理。

　　吴三哥想到弟弟就恨。什么狗屁董事总经理，整个一名声狼藉的烂泥巴。一个家族总是这样，大哥铁肩担道义，小弟妙手写文章。如果小弟的手不妙的话，那就不知是什么文章了。

　　吴四是个公子哥儿，能力一点点，派头之大却是城中无人敢与放对。在做为金刚集团的外商总代表、董事总经理的时期，他拥有城中最贵的房车，最出名的靓女，最奢侈的生活，总之什么消费为最，那一定是他。这样的大亨周围总是充斥着阿腴奉承之辈，心怀叵测之流。虽然有吴三哥的强力监督，吴四依然是正事基本做不好，破事基本做到了最好。结果本应早就竣工的金刚大厦到现在也不过是一幢半截炮楼，而拖欠银行的贷款却高达一亿。吴四这个花花大少眼见大事不好，一咬牙跺脚居然跑美国去了。

　　于是一幢未完工而形象丑陋的大厦就耸立在市中心，给全城人民丢脸。

　　吴四的堕落是他自己的事。可吴三哥清楚，吴四的崛起除了跟自己的支持分不开之外，还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一下子就把吴四给撑了起来，而这只手是属于那个斯文又重感情的大亨莱斯的。

　　那时，莱斯刚来到这个城市。吴四也刚弄到了城市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地段的一块地皮准备建一座大型商业写字楼。因为资金问题，他想找莱斯合作。

　　莱斯没有和他合作。

　　那一次不成功的谈判吴三哥也参加了。就是那一次他认识了莱斯。从内心感受来说，他对莱斯的第一印象实在是太好了。

　　他相信莱斯是一个品格诚实的人。而这样的人已在世界上日渐稀有，商场上更成绝响。

　　当时莱斯是这么向吴四解释不可以合作的原因：我是一个强人，吴四哥你同样是一个强人。两强相遇，两虎同山，日久必生嫌隙。我们没有合作的基础。

　　他在一旁为这个人的坦诚暗暗称奇，也惊异此人的深刻。莱斯说“不”的理由是基于人性而非基于经济利益。以他的见多识广，他和莱斯的认识基本相同。

　　在经济领域中，所有平等合作的基础往往并非表面的实利，而是更深层次的结合。这是摒弃了巧取豪夺、以势压人的自由商业思想。

　　后来发生的事让他彻底和莱斯做了朋友，弟弟也是。

　　莱斯不是一个只会说“不”的人。他在拒绝了合作之后又对吴四说：今天你来了，就是看得起我，把我当朋友。做为朋友，我会无条件地帮助你。象你的兄弟一样帮助你。

　　莱斯向着他微笑，很准确地判断出他才是吴家的主事人。然后莱斯对他说：吴三哥，请允许我以后叫你大佬。我们可以具体谈一谈。

　　他们谈了谈。那是一次令他深有感触的谈话。莱斯说：自助者人助之，人助者神助之。这文诌诌的说话和莱斯提供的国际融资途径，让他这个银行家也感到兴奋。

　　再后来，他们一起想办法为吴四引进了上亿的资金，同时把吴四变成了外商总代表。

　　那是吴家和莱斯的通家之好的开始。

　　“空云说要到美国去找四弟，说四弟不能不明不白把她扔在中国。”妻子的话在他的思绪中插了进来。

　　“唉。”吴三哥一声长叹。

　　事情在最近变成了一团乱麻。四弟的胡作非为、铺张浪费令金刚集团造成了巨大到无法弥补的亏空，吴四立即心生怯意，萌生退意。口称“中国是没有一点希望了”，一飞飞过了太平洋。全不理大姐二姐、三哥五弟怎么给他收场。的确也没人、没办法替他收场。

　　就在这样的时候，莱斯依然毫不犹豫地讲了义气。他找关系安排吴四去了美国定居下来，并且帮吴四在洛山矶成立了新的商业公司。

　　吴三哥无奈地又叹了口气，吴家所有的大事，尤其属于绝密的事，都有莱斯的参与。所以今天莱斯对他的谴责恰如其分。他的确忽视了友情。

　　今天流产的讨债行动由建行李处发起，却是在大家公决之后才进行的。他没有办法。

　　蜃楼集团在中行有数千万债务，且都经过了他的批准和疏通。现在行里催得很紧。朱总理管事之后，大搞金融整顿。清理欠债自是题中应有之意。他不可能不从众，否则更显得水混。

　　他无法向莱斯解释。这些道理精明如莱斯不可能不理解。实际上，就算没有李处的发动，从公家的角度出发，他也得向莱斯施加一点压力，就算欠债不还，也得有个说法。银行不属于吴家，还有上级，还有国家。外国人说得好，商业就是商业。没有人情可言。

　　他很想找个适当的机会把这番心思向莱斯剖白一番。但他不会这么干。他是一个讲究平等的人，莱斯也一样。做为对等的朋友，情谊是一方面，尊严是更重要的一方面。如果做出事来再认错，那尊严就丧失了。所以他拒绝解释。这是正确的态度。

　　让事实说话。这才是男人的友谊。

　　事实是什么呢？吴三哥越想越烦。事实是，他将继续保持公事公办的态度。这是唯一的选择。不论莱斯为吴家作了什么，也不论吴家欠了莱斯多少人情。蜃楼集团欠的不是吴家的钱，是国家的。做为一个极有能力和责任心的红色金融家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执行那些他耳熟能详铭记在心的国家政策。

　　他已预见到了未来的事实。他不可避免将在这个问题上和蜃楼集团针锋相对。而结果必然是大家反目成仇。

　　这样的仇家我结得起？

　　吴三哥看着妻子、看着儿子。有这样的仇家我将丧失我珍爱的所有。

　　虽然他没见识过莱斯的毁灭能力，但只要看莱斯的建设性就能反推出他的破坏力了。

　　他连试都不想试。

　　他在思想上进入了痛苦的挣扎。不是生或死的选择，而是死或死的抉择。这痛苦令他由视线模糊始，几近五官失灵。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机灵一颤他苏醒了，走进大厅拿起了无绳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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