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谈论的话题是扎伊尔的反政府武装、股金、某个自负而幽闭的诗人、阿香婆辣酱,以及余华的“我感到我写下了高尚的东西’。说笑间接到朋友的电话:“你知不知道?王小波去世了。”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那是一位从肉体到灵魂都高大、健康而且自由、坚定的人,他只有46岁,他的创造力正在一个无限宽广的世界中奔涌,据说他死于脑溢血,死在北京自己的寓所中,其时,正在写作。(此说法有误,见《宛如一曲美丽的歌》——编者注)这是一个太突然的休止符,也是他此生的终结。
但我要说王小波是死得其所的人,他说过:“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正如战马死于沙场,落日熄灭于天空而歌声终止于喉咙一样,王小波用以写作的电脑还开着(此说同样有误。——编者注)。那一刻既是惊心动魄的壮烈,也是欣慰和幸运——这个美好事物的追求者在追求中获取幸福,即使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被平庸、愚蠢、病态、专制的事物所伤害。
也许很少有人读过他的小说《黄金时代》、《革命时期的爱情》、《2015》、《红拂夜奔》……但这并不妨碍王小波成为中国当代最优秀的作家。在贾平凹和苏童大红大紫的日子里,没有人想到这个从未介入“文学界”的写作者将会给叙事文学带来生动和智慧的革新,而那种健康、诚实、勇敢的精神在轻风般自在穿行的想象力当中燃烧着、闪耀着,每一个正常的人都无法抗拒那样的魅力:唾弃庸常、虚假、病变的生活,转而相信并创造自然而不乏幽默的欢乐。
艾晓明在《羊城晚报》上说:“小波写了真正美好的爱情和性,写了他的人物如何地想要生活在一个可以创造发明,可以爱,可以探讨人的一切自由的可能性的时代。而这个时代永不到来。”
在花城出版社即将出版的84万字文集《时代三部曲》中,我们会读到许多个王二的不被污染、拘束的人生,哪怕他们被人群否定也决不放弃自己快乐的权力;在几篇奇妙的作品中,他虚构出几十年后的故事,像乔治·奥威尔的反乌托邦小说,但又充满卡尔维诺式的机智和王小波式的戏xue;在那些古代与现代相互唱和的奇迹般的长篇小说中这位独立的思想者流露出坚定的抒情精神。
王小波对一切既定的虚伪规则、惯性思维和刻板道德的怀疑与蔑视,更广泛地体现在《南方周未》、《读书》、《三联生活周刊》上的许多随笔中。他只是一个满怀工作热情的个人主义者,但却是所有理想主义者的同盟;他敢于也善于解构一切神话:哪怕是戮破所有人都因之骄傲狂热的心理蜃景;他正视一切禁忌,包括同性恋话题和难得的健康的性爱;他是所有自欺欺人的酸腐知识分子、怀旧诗人、高烧的人文精神斗士和官僚和清教徒和中年色鬼的敌人,也是童心和人性的捍卫者。那些连他的随笔都没有读过的人真的是错过了,你们有没有被告知过:生活中有某些更重要的东西值得脱颖而出,被我们体验?
王小波生命的终止,是文字和文字之外的美好世界的又一次损失,然而与海子、骆一禾、胡宽或路遥、邹志安相比,他的死亡更真实,他不会因此被炒作、冠以种种虚妄的标签。这是一个死得其所的人,他相信现有一切美好的事物还可以更多的有,我也相信。那些已经被创造出来的美好事物会生长下去,召唤更多的。从这个意义上讲,王小波没有死于死亡,他只是回到了生命之中,像水回到水中。(颜竣)
1997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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