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被“拒录”女硕士之父:处理干部与女儿是否得到公平无关
以第一名的身份“落榜”之后,纪元还在徐州市城乡建设局上班,身份只是“编制外人员”。她和招聘时的第二名都在一个食堂吃饭,纪元尽量躲着,避免见面尴尬。
2016年3月,这位江苏师范大学的文学硕士,在江苏省徐州市事业单位公开招聘中报考了“市城市房屋征收办公室”岗位。纪元通过了资格审查,笔试面试成绩第一,但却在最后被口头告知,与所招聘岗位所要求的“中国语言文学”专业不符,不予录取。
纪元和家人提供材料,努力证明,自己研究生毕业证上专业所写的“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即是属于“中国语言文学”的二级学科。同时也有学者指出,从专业划分角度,提到中国语言文学,指的就是一个大的学科门类。但徐州市人社局仍然坚持,招聘要求中的“中国语言文学”,是一个具体的专业。
两方诉至公堂,2月23日在一审法院徐州铁路运输法院公开宣判,徐州市人社局认定取消纪元事业单位聘用资格事实清楚、证据充分、法律依据明确,但程序违法,判决确认徐州市人社局取消纪元聘用资格行为违法,驳回纪元的其他诉讼请求。
徐州市政府新闻办则发布通报,对相关人员做出了从“书面检查”到“免职记过”的相应处罚,并责成相关部门向纪元赔礼道歉。
在接受北青深一度采访时,一路陪伴纪元维权的父亲纪伟表示,他并不认可这个结果,处理干部与女儿是否得到公平无关。纪伟明确表示,还将继续上诉,“我要为孩子去争取正义,而不是让她忍气吞声。”
“一定上诉,绝对要上诉”
深一度:在开庭审理之前,你的期待是什么。
纪伟:完胜。判定徐州市人社局改变原来的决定,整体行为违法,而不是程序违法。因为就我们的证据来说,我们有多个证据,全方位证明中国语言文学是学科名,不是专业名。
深一度:你们都提交了哪些证据呢。
纪伟:一份证据是《授予博士、硕士学位和培养研究生的学科、专业目录》,这是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学科评议组审核授予学位的学科、专业范围划分的依据。该目录明确表示,“中国语言文学”为一级学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是“中国语言文学”下面的8个二级学科之一。还有纪元的母校江苏师范大学开的证明,以及国考目录,这些都显示中国语言文学是学科名。还有一份证据,是江苏省2016年公务员招录考试专业参考目录。这份目录在具体专业中也没有收录“中国语言文学”。
深一度:对方提交的证据是什么呢?
纪伟:庭审时候,他们说是根据《2016年徐州市公务员招录考试专业参考目录》做出的决定,在这个目录“中国语言文学”是“中文文秘类”下的具体专业,而非专业类别(大类)。那我就很奇怪了,江苏省也找不到这个专业,全国也找不到,你徐州自造的这个专业,又说和江苏省当年的公务员招考的专业参考目录是一致的,总要能自圆其说。文字游戏玩够了,说到底你有没有依据,你这个专业有没有专业代码,你自造的算不算数。
深一度:这个有关专家也都做了相对专业的解释。
纪伟:是的,我在网上看到了包罗北大、复旦的很多专家也都说了,徐州市人社局对专业的分类,明显与国家级的学科目录不一致,从专业划分角度来说,提到中国语言文学,指的就是一级学科。这是一个常识问题,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周折。另外,也有专家提到了判决书上提供的徐州人社局的《招录专业参考目录》在制定之初就比较外行,错误百出,只有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和教育部联合发布的学科目录是最权威的,这些都和我们的证据指向完全一致。
深一度:一审判决确认徐州市人社局取消纪元聘用资格行为违法,但不会撤销这个决定,对此你怎么看?
纪伟:判决书中提到,撤销人社局行政决定,将会给国家利益、社会公共利益造成重大损害。我觉得这说法很难服众,那以后即便是政府部门做错了,受害人走了法律程序,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那还有什么意义呢?权力怎么监督呢?
深一度:据媒体公开报道,当初纪元所报考的徐州市城乡建设局房屋征收办工作人员这一岗位,最低开考比例为3人,当初仅两人参加考试,一人弃考。
纪伟:是的,这个我之前听纪元说过,但是没有得到实质的证实。后来有媒体采访了徐州市人社局事业处副处长王明,说当时公告中要求开考比例为1:3,报名情况是共有11人在网上报名,完成了网上交费的是3个人,最后还有1个人弃考了。听到这些,我很气愤,越想越觉得可疑。
深一度:疑点是哪些呢?
纪伟:在报考的时候,纪元通过了报名初核,资格复审,体检等等程序。如果一开始她的专业被审核为不合格,参与该岗位竞争的人数只有两个,就达不到开考比例了呀。就算达到开考比例,一个弃考,一个到最后通知专业不符合要求,那这个考试,无论如何就只有当时的第二名合适了,那纪元岂不是就是陪跑的?
深一度:如今一审已经宣判了,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呢?
纪伟:一定上诉,绝对要上诉。
深一度:徐州市政府方面对相关人员做出了处罚决定,对此您认可么?
纪伟:不认可,处理这些干部和纪元是否得到公正待遇没有任何关系。
“为孩子去争取正义”
深一度:一开始就想到会走到对簿公堂的地步吗?
纪伟:肯定不会,我觉得是无奈之举,我们不过是要个合理的说法。跑了能跑的部门了,结果却感觉是一个迷宫。
深一度:在起诉之前,你们都跑了哪些部门呢?
纪伟:刚开始就是找人社局讲道理嘛,道理讲不下去,我就去徐州市政府法制办申请行政复议,接待的人不收材料,我就让纪元给徐州市人社局“局长信箱”写信,按规定,他们必须作出答复。后来纪元给徐州市人社局事业处打电话,对方回函解释不录取的原因,也还是说根据《2016年徐州市公务员招录考试专业参考目录》,“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与“中国语言文学”是中文文秘类中并列的两个专业。
深一度:在纪元维权的过程中,你一直参与其中?
纪伟:是的,以前,我在郑州一家台资企业做总裁助理,离徐州不算远,基本每个星期都回家,这个事出了之后我就辞职回来了,现在算是无业人员,收入都没有了。一开始想着纪元毕竟才进入社会,我社会经验足一些,要找一些地方说道理,谁想到走到今天这一步。
深一度:做出辞职的决定艰难吗?
纪伟:不艰难,非常利索。我受委屈无所谓,我女儿受委屈,对我来说就是天大的事情。我不能离开她去外地。
深一度:出事前后,家里的生活变化大么?
纪伟:以前非常平和有爱,没有大起大落,普通的三口之家,但很知足。现在,变得很敏感,气氛不放松,家里一年多就这一件事。我们尽量少谈这件事,孩子不谈,但孩子一提起来,我就知道她在释放情绪,我和她妈妈也配合着,一直帮她疏通情绪,尽量心平气和些。
深一度:你们各自是怎么样的心理状态呢?
纪伟:我非常体谅孩子的痛苦,她觉得遭遇了不公正的待遇,如果作为家长都不挺身而出,不利用合法的手段帮她去维权,那你这个家长就很窝囊,这个对她一生的打击和影响是无法弥补的。为孩子去争取正义,而不是让她忍气吞声,别人我不知道,这是我理解的父亲的职责。其实家长也很痛苦,但是不能在孩子面前表露出来。这是我们非常纠结的一个事情,但是我们都坚持了下来。
深一度:生活方式也有了改变么?
纪伟:是的,从她这个事件发生之后,我晚上几乎都没在外面应酬,到点必须给她做饭,晚饭这一年多我们都是一家人,很少看到我在外边儿吃饭喝酒。社会活动基本都没了。
深一度:你身边的人是什么意见呢?
纪伟:有两种声音,一种声音是现在时代不同了,不是老百姓怕当官的,是当官的怕老百姓,一定要坚持正义,你不是为你自己,你是为世世代代的学生。还有一种声音就是,不要继续这么坚持下去了。我都能理解。但是我的眼里,只有我的女儿受到的委屈与伤害。
“一切都按了暂停键”
深一度:纪元后来也参加了其他的招聘考试吗?
纪伟:是的,两次考试,一次事业单位考试,一次公务员考试,她的分数都在不断的下降,不能说绝对因为这个事情的影响,但对她的心理和身体还是存在影响的。
深一度:她的身体也出了问题?
纪伟:生过两场大病,住了两次院,她以前每年都在体检,都很好的。而且一提这个事情她都会掉眼泪。纪元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也没受过气,平平和和的,一下子遭受这么大的委屈,生闷气,尽管我们在疏导,但可能还是有一股气很难出来吧。她以前很活泼的,现在变得很急躁。
深一度:现在她还在建设局上班吗?会尴尬么?
纪伟:她只有躲吧,当初招聘的第二名现在也在正常上班,纪元也在建设局上班,中午总在一个食堂吃饭,纪元就躲啊,尽量不碰面,怕尴尬。时间长了你想想有没有阴影。
深一度:原本她的人生规划是什么样的呢?
纪伟:招聘前她就在建设局上班了,只不过是合同工,现在也依然是这个身份。她是硕士生,也很优秀,按照正常的规划,如果工作能够落实,该面临着结婚生子的阶段了。现在因为这事情,一切都按了暂停键。
深一度:平时去找政府部门的时候,会带纪元一起吗?
纪伟:需要她去的时候会带她一起去,如果她不想去,那就不去,我连理由都不问。这次最后一次出庭,她说她不想面对媒体,我说好,不去,爸爸一个人去就可以。后来,她又自己说,要打扮地漂漂亮亮去。
深一度:会担心她陷入这个事情中出不来吗?
纪伟:肯定会担心,但是我和她妈妈不会让她掉入这个圈子,她也很让我们欣慰,说了会好好正常生活,同时也期待公正的结果。我们这个家庭挺不容易的,但总要面对。我觉得我们已经用了最好的方式,过程很辛苦,但这就是成长。
深一度:你自己在这当中也有成长?
纪伟:一是懂了很多法律的常识,二是更耐得下性子,变得更坚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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