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弱势生存之三:志向之谜

2017年06月30日11:27  教育专栏     我有话说

  理想其实是个因变量,它随着现实的改变而改变。

  《资治通鉴·汉纪》上说刘备“少有大志”,《三国志·诸葛亮传》描写玄德公“欲信大义于天下”,《读通鉴论》解读昭烈皇帝时说“董承受衣带之诏,奉之起兵,乃分荆得益而忘之矣”、“先主之志见矣,乘时以自王而已矣”。

  所谓“少有大志”,估计是“事后诸葛亮”的附会之辞。一个小孩子说一句“我长大了要当……”就是有“大志”吗?

  从史书上看,刘备十五岁前表现出的志向,便是“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在这个少年心中,“羽葆盖车”所指代的与其说是当皇帝的梦想,还不如说,是摆脱平民受到的欺凌、窘困,从而争取平等、尊重的渴求。

  让人不寒而栗的是,无论是帝制时代,还是共和国时期,取得平等与尊重,只能比别人高出一个档次、进入上流阶层才行。在刘备的时代,即便是闪念间的远大理想,也往往被认为大逆不道,引来叔父刘子敬的恐慌,“汝勿妄语,灭吾门也”。(《三国志·先主传》)

  环境的窘迫,理想的压制,使玄德的心智过早地成熟起来。“少语言,善下人,喜怒不形於色”(《三国志·先主传》),早年便形成了气质上的弱势,以此伪装自己,隐藏锋芒,躲避外部施加的戕害,日后竟能在强权的夹缝中得以生存。

  刘备的梦想是对没落家境的慰藉,以此减轻贫困、压抑所带来的心理创伤,同时也反映了母性的关爱。

  从小失去父亲的刘备,由母亲抚养成人,母性的隐忍、顽强、慈爱,塑造了刘备一生的性格特质。“年十五,母使行学”(《三国志·先主传》),能看出母亲为改变家族命运而做出的努力,而刘备的志向也因此得到了进一步强化。

  少年时期的志向还只是朦胧的思想冲动,而到了中年,特别是快到“知天命”的岁数,志向不该还是停留在空中楼阁的设计阶段。

  而此时的刘备,顶着正部级“豫州牧”、左将军的空衔,寄居在刘表统辖的荆州地区。经过了二十多年诸侯割据的征战,刘备从安喜尉做到了豫州牧,摆脱了自己在涿郡的平民身份,获得了体制内的高官,衣食无忧,地位尊贵。在一般人看来,这已经难能可贵,足以成为励志的典范。

  不过,在弱肉强食的汉末乱世,刘备仍然面临着比成功更严峻的生存危机。表面的荣光,遮挡不住东躲西藏、寄人篱下的窘境,刘备在军阀混战的年月,勉强维持着自己的独立武装,屡战屡败,先后数次投奔不同的割据势力。

  当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挫败袁绍、统一北方之时,刘备正闲居在樊城,用髦牛尾编工艺品解闷呢。

  “日月若驰,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是以悲耳。”(《三国志·先主传》注引《九州春秋》)四十七岁的刘备老泪纵横,他是否想到自己家乡的那棵五丈多高、枝繁叶茂的大桑树?想到自己端坐“华盖”之下的无忌童言?

  对奋斗者而言,最可怕的未必是失败,而是等待。这把钝刀常常能磨去英雄的棱角,直至让踌躇满志的人彻底沉沦。

  我们痛苦了,第一反应就是想降低痛苦、逃离痛苦。但是,痛苦本身其实只是一个信号,只是告诉我们,问题发生了,我们应该去改变。如果只是一味努力降低痛苦、逃避痛苦,那就是在逃避问题自身。[1]

  还好,刘备在荆州避难的七年(官渡之战后,赤壁之战前),虽然让他很苦闷,但也提供了难得的喘息之机,刘备一生中最重要的反思应该就发生在这个阶段。

  此时,刘备发现,自己的所谓志向竟还是“欲信大义于天下”,冠冕而空洞,仿佛悬在半空的云雾,模模糊糊。

  上文提到过,可能是读书少,眼界窄,刘备的人生顶层设计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是不清晰的。

  从宏观上,他对天下大势缺乏冷静的分析和认识;在微观层面,他对自己的发展方向也无法把握,像一只没头的苍蝇乱撞。

  刘备在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以前,仿佛我们当今的很多求职者,不停地跳槽,尽管如此,还是看不清自己的前途,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这其中原因很多,从根本上讲,还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客观地评价,刘备比我们遇到的挑战严峻得多,主要是来自北方曹操等军事集团的压力,因此疲于奔命,没有空隙客观地解读形势和自我。这有些像整日忙忙碌碌的我们,一年到头,忙得连忙什么都不知道。

  抽象地看,志向的特点是“重要,但似乎并不紧急”,往往容易被忽略掉。宏观层面的志向,因为过于“高大上”,而无法落地。

  幸运的是,就在彷徨不定中,刘备遇到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贵人——诸葛亮。诸葛亮的《隆中对》是刘备志向的详解,指明了(一)建立以荆州、益州为核心的根据地;(二)统一天下、兴复汉室的最高纲领;(三)联吴抗曹、鼎足而立的最低纲领。

  等待是煎熬,也是蓄势待发的阵痛。低迷、停滞、倒退,有时也孕育着新的机会和可能。

  生长通常被看成是积极的,但是没有东西会永远生长。有衰退才会有新的成长。生长与衰老这两者相互依赖。[2]

  刘备的志向在《隆中对》后得到了及时的修正,更清晰,更具可操作性,他的帝王梦想从虚无缥缈,变得脚踏实地了。

  从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到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刘备先后夺取了荆州(经过与东吴妥协,占领了南郡、零陵和武陵)、益州、东三郡(西城、上庸、房陵)和汉中,终于在公元219年夏季达到了“跨有荆益”的光辉顶点。

  不过,此时刘备的志向又有了新的动向。按照王夫之《读通鉴论》的描述,刘备放弃了“兴复汉室”、统一天下的最高理想,转而自立汉中王,并着手准备登基做皇帝。

  笔者认为,可能是汉中战役消磨了刘备更大的野心。汉中之战,刘备调集了除关羽之外几乎所有的精锐部队,其中张飞、马超、黄忠、赵云等名将悉数登场,还从成都抽调了援军,与曹军鏖战了一年半的时间,夺取了汉中,同时也付出了惨重代价。

  此时的刘备可能想到了诸葛亮的告诫:“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三国志·诸葛亮传》)刘备领教了曹魏的厉害,小小的汉中尚且倾尽全部力量,撼动曹操重兵集结的关中、中原,恐怕比登天还难。

  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时时存在,刘备看到的现实是自己的极限——最多只能做个割据一方的土皇帝,因此,他对费诗谏阻称王、效法高祖、乘胜追击的建议(见《三国志·费诗传》)十分反感,显然已经放弃了汉高祖的野心,退而求其次,从进取变为守成。

  我们人生中会经历无数的“天花板效应”,挑战自己的极限是英雄之举,但同时也是强人所难。世事无常,这个纷繁的世界并不会给我们预留足够的时间去应对随时发生的、始料未及的变化,这的确是人生的常态。

  人的巅峰时刻有时真是瞬间即逝。“跨有荆益”的伟业维持了不到半年,公元219年冬,关羽战败被杀,孟达投降曹魏,荆州、东三郡尽失。

  可以想象,刘备为关羽痛哭的同时,也在为自己的命运垂泪。失去战略主动权、负隅益州的现实,再次印证了他对自己极限的判断,耳顺之年的汉中王或许在想,自己苦心经营半生的事业已经到头了。

  “人 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刘备曲折而坎坷的生命历程让我们唏嘘不已。得而复失的荆州成为刘备事业发展的转折点,这之后,蜀汉的全部努力几乎都是为了自保,维持 鼎立三分的局面。除了十年后(公元229年)诸葛亮夺取武都、阴平两郡,蜀汉当前的版图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一直坚持到公元263年被魏所灭。

  公元220年,曹丕代汉建立魏朝,刘备宣称汉献帝被害(其实汉献帝在禅让后七年才去世),并以延续大汉帝祚的名义,在成都双流县的武担山称帝,正式建立 汉政权,史称季汉、蜀汉。儿时大桑树下的梦想终于成为了现实,刘备站上了人生的制高点,尽管此时他的事业线已经开始下行。

  [1]《感谢自己的不完美》武志红著中国华侨出版社 2014年4月

  [2]《当下的力量》埃克哈特·托利著中信出版社2009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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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键词:刘备诸葛亮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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