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皇家刊物”《青春》的诞生

2014年05月30日16:29   教育专栏  作者:朱伟  

  八十年代是一个文学繁荣的值得珍惜的时代。那时候,《人民文学》的发行量100多万,被称为“皇家刊物”,在《人民文学》上发表一篇小说,就可以成为中国作家协会的会员。而除了老品牌,上海的《收获》,全国级的大型文学刊物,北京文艺出版社1978年创办了《十月》,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创办了《当代》。各省市那时基本都有三种文学刊物:省里办一本,省会所在城市办一本,省文艺出版社再办一本,这么多的文学刊物,东方不亮西方亮,哺育了无数文学青年,共同推动了文学繁荣。

  《青春》就是南京市文联办的一本市刊,江苏省文联办的刊物叫《雨花》,文革前五十年代就创刊了。南京市文联大约是1979年创办的刊物,起先叫《南京文艺》,1979年底才改名为《青春》。《青春》在八十年代初曾变成一本团聚最有创新活力的青年作家的一个园地,当时红火到靠发行量挣的钱就盖了一个宿舍楼,编辑部每人都能分到一套像样的房子,当时真让我们艳羡不已。江苏还有一本大型文学刊物《钟山》,八十年代初它并不知名,1985年后才异军突起,取代了《青春》的影响力。

  刊物的地位,绝对与开明的主编、优秀的编辑有关。《青春》创办时的主编是斯群,一个有担当的新四军老革命,而两个当时最活跃的编辑,一个叫李潮,一个叫顾小虎。李潮是打成“右派”的著名江苏作家方之的儿子,韩东的哥哥。那时候还没有韩东呢。顾小虎则是江苏剧作家顾尔镡的儿子。记忆中的这两人,李潮个矮,表达能力远不及顾小虎;而顾小虎开口便有挑战性,更善表达,也更自负。

  《青春》1980年第一期发表了一篇在当时影响挺大的小说:董会平的《寻找》。以今天的眼光,这篇小说是单薄、概念平庸的,它叙述下乡回城的一位女主角如何在老一代(以老干部的父亲为代表)与新一代(以八十年代大学生妹妹为代表)组成的现实中,怀恋自己插队落户的青春热情而坚持自己的寻找。小说以第一人称,“我”是一位女子,所以最初以为就是一位女作者,见了面竟是一个爱思辨,颇显深沉的小伙子。

  《青春》当时真正让我敬佩的是李潮,因为顾小虎不写小说,我总觉他激烈的言表有天马行空感,而李超是在1980年写出了一篇在今天看来也不过时的《面对共同的世界》的。这篇小说的框架,是为表达他的思辩的——一个服毒自杀的花季姑娘与一个酒精中毒风烛残年的老人同时面对死神,一个要死,一个要活,该活的想死,该死的想活。死神让他们各自申诉,于是就构成了两种人生态度的对比。当时的李潮给我的震撼是,他通过那个看透世事的老者,已经告诉了我这样的认识论——

  人生不过是一连串机遇的排列组合。

  人类本身和历史是一幅苏里柯夫的油画,凑近看,到处是杂乱的笔触、肮脏的色彩,只有你退远一看,才能知道这画是多么壮丽、和谐,那些脏得不得了的色彩才发出亮光,像要飞起来一样。

  自私是人类的本能之一和人类前进的动力。像一堆蚂蚁搬食物,各自都向自己身边拉,结果是自私和自私互相抵消,只留下一个共同前进的合力。现在不是人们太自私了,而是社会对自私的利用、认识和调谐太无能了。

  而那个姑娘认识老人的认识论也有意思,她认为,老人像是一个“解剖师”:剖出人体的筋络、骨头、血管,这样就把活生生的人分裂了,生命、个性、灵魂都被分解成一条条,变成一堆生理构造与形态组合,在分裂了人的整体之后才超越了生命的重量。

  最后,死神认为,两人共同的错误是,都要逃避人生的痛苦——姑娘是因逃避痛苦才要求死,老人是因逃避痛苦走向超脱才知足常乐,要求生。死神说,痛苦之所以不能离开人类,恰因痛苦净化了人类——“使你们人类产生了伟大的诗篇,不朽的音乐,灿烂的历史”。结尾呢?死神让姑娘带着老人的灵魂回去,让年轻、被伤害的灵魂休息。为什么呢?因为“世界的不幸常常就是合理的往往不合适,合适的往往不合理”。

  于是姑娘被改变了,她因世故而能幸福地活下去了,而因为肉体太年轻了,它拖着衰老的灵魂在跑,使得灵魂难以把持自己。小说结尾是呼吁:“让社会更年轻一些吧”。

  而三十多年过去,这个社会年轻了吗?怕是比三十年前还要衰老了。

  我还记得不知是否1980年的初春,在太湖宾馆办《青春》笔会,江苏所有跃跃欲试的青年作家欢聚一堂,顾小虎、李潮、董会平、周梅森,一个接一个上台慷慨陈词,唾星四射。我们在湖上泛舟,到处都回避不了兴奋堆砌的名词与激烈的争论。那才是一个青年蜂拥的社会呵。

  但后来,《青春》的衰落似乎很快,我不能分辨衰落的原因是否与顾小虎、李潮的锋芒毕露受挫有关,1983年之后,似乎这个刊物那种耀眼的年轻气息忽然一下子就没有了。之后,李潮与顾小虎的就好像在文坛消失了。八十年代后半期,江苏作家中苏童与叶兆言开始出人头地,然后就是韩东、朱文、毕飞宇了。苏童的处女作《第八个是铜像》应该是发表在《青春》上的,那时他是北师大[微博]中文系的学生。

  顾小虎与李潮现在哪里?曾问过江苏的朋友。答曰,顾小虎还在南京,不过只热衷于围棋,对文学早就没兴趣了,李潮则到深圳成了一个汽车周刊的主编。一个曾经那么钟爱于哲学的人变成了真挚热爱汽车的人,这中间横跨了什么呢?我不知道。

 

  (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立场。)

文章关键词: 《青春》 八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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