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是传统文化色彩很浓的国家,茶道、花道、相扑都蜚声海外,而独特的艺妓,更堪称日本艺术史上的奇迹。日本已将艺妓视为不可多得的文化瑰宝和民族文化的精髓,与富士山和金阁寺并称为日本的三大名片。
《神秘的艺妓》一书中写道:什么事物一旦被捧为传统文化,就会被恣意美化,别人往往也只好跟着欣赏。美化艺妓,归功于旅游业,而文学家更是功不可没。所谓花柳小说,多是写艺妓生活,永井荷风是第一高手。
首先要说一个文字上的概念,日语里虽然也有汉字,有时翻译成中文的时候却要做一些变动,这就容易偏离其在原来语言中的意思,让人产生误解。如《伊豆舞女》,日本名称是《伊豆舞子》,因为中文里没有舞子的说法,便翻译成舞女,我们听到舞女就会想起那些在夜总会、歌舞厅的女子。其实伊豆的舞女只是一个跟著大人到处卖艺的小女孩。艺妓也一样,她在日语里叫做“艺者”,在翻译成中文的时候将“者”字去掉,加了一个“妓”,这也容易让人误解,以为艺妓就是善于唱歌跳舞的妓女,而事实上,艺妓从事的是一种表演艺术,与我们所熟悉的茶道、花道以及相扑一样,同属于日本传统文化的精髓。
说到艺妓很多人可能跟我一样,最先想到的文学作品便是川端康成的《伊豆舞女》,无论是文学作品还是电影,都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与探究。川端康成是一个唯美主义者,大自然的赞美者,他喜欢孤独,既渴望与人交往,又避之唯恐不及,忧伤划过心灵时的痛苦,凝聚成文字的唯美。
《伊豆舞女》采用第一人称,主人公在旅途中,遇到一伙江湖艺人,彼此结伴同行。他们心地善良,情感纯朴,待人热诚,使他体会到人情温暖。尤其那个小舞女,对他表示一种温馨的情意,主人公心里也萌发一缕缕的柔情。虽是小说,多是纪实。四天的旅途,从相遇到相识,书中所表现的少男少女的纤细心理,一片纯情。在川端康成的笔下,小舞女那头浓密的黑发,留在颊上的胭脂,善解人意的体贴,最是难忘。
读他的作品犹如潺潺春季雨夜,悄悄开放的一株樱花,在没有月色的冷风里,独自忧戚。而那个他心中贞洁的十四岁舞女,成为了川端一生作品中洁白无瑕的象征和化身。
他在书中这样写道:
那年我二十岁,头戴高等学校的学生帽,身穿藏青色碎白花纹的上衣,围着裙子,肩上挂着书包。我独自旅行到伊豆来,已经是第四天了。在修善寺温泉住了一夜,在汤岛温泉住了两夜,然后穿着高齿的木屐登上了天城山。一路上我虽然出神地眺望着重叠群山、原始森林和深邃幽谷的秋色,胸中却紧张地悸动着,有一个期望催我匆忙赶路。这时候,豆大的雨点开始打在我的身上。我沿着弯曲陡峭的坡道向上奔行,好不容易才来到山顶上北路口的茶馆,我呼了一口气,同时站在茶馆门口呆住了。因为我的心愿已经圆满地达到,那伙巡回艺人正在那里休息。那舞女看见我倥立在那儿,立刻让出自己的座垫,把它翻个身摆在旁边。
“啊....。.”我只答了一声就坐下了。由于跑上山坡一时喘不过气来,再加上有点惊慌,“谢谢”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来。我就这样和舞女面对面地靠近在一起,慌忙从衣袖里取出了香烟。舞女把摆在她同伙女人面前的烟灰缸拉过来,放在我的近边,我还是没有开口。
那舞女看去大约十七岁,她头上盘着大得出奇的旧发髻,那发式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这使她严肃的鹅蛋脸上显得非常小,可是又美又调和。她就像头发画得特别丰盛的历史小说上姑娘的画像,那舞女一伙里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两个年轻的姑娘,另外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男人,穿着印有长岡温泉旅店(伊豆半岛入口位置的温泉街,约有1300年的历史)商号的外衣。
到这时为止,我见过舞女这一伙人两次。第一次是在前往汤岛的途中,她们正到修善寺去,在汤川桥附近碰到。当时年轻的姑娘有三个,那舞女提着鼓。我一再回过头去看望她们,感到一股旅情渗入身心。然后是在汤岛的第二天夜里,她们巡回到旅馆里来了。我在楼梯半当中坐下来,一心一意地观看那舞女在大门口的走廊上跳舞。我盘算着:当天在修善寺,今天夜里到汤岛,明天越过天城山往南,大概要到汤野温泉去。在二十多公里的天城山山道上准能追上她们。我这么空想着匆忙赶来,恰好在避雨的茶馆里碰上了,我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这部短篇没有深邃的哲理,也不大考究情节和结构,但由于作者以浓郁诗意和优美动情的笔墨,描绘了真诚的爱情,流荡着清纯的美,从平凡的生活中寻求玲珑幽邃的青春气息。
川端康成描写的流浪艺人又是艺妓中的无名之辈,或许描绘社会下层人群的可爱之处正是川端康成的写作初衷。但不管如何,小说以它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塑造了一个带有艺妓特征的女性美的典型形象。伊豆的舞女似一首撩动人心的情歌,音调优雅感人,意境纯洁美丽,风神幽远,显得淡泊而空灵。
川端康成的另一部著名小说《雪国》,则塑造了一个不同的艺妓形象。小说描述了岛村和艺妓驹子的一段恋情。驹子是一个乡村艺妓,“出奇的净洁”是驹子最突出的外表特征。小说如此描写道:“玲珑而悬直的鼻梁,滋润而光泽的嘴唇,两只眼睛恰到好处地镶嵌在两道微微下弯的短而密的眉毛下,肤色恰似在白陶瓷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她虽算不上是个美人,但她比谁都要显得洁净”。在作者眼中,和外表一样洁净的是驹子的心、灵。
若是你有兴致,不妨去读读看。
“一个女人走路,应当给人以一种小细浪漫过沙堤的印象”类似的描写如精美的珍珠散落在小说中,给人以极大的享受,让人领略日本文化独特的美。在日本男性的眼中,艺妓无疑代表着女性的最高魅力,为此他们不惜代价地追求,于是造就了祗园这个浮华的、颓废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美”是首要的,它是艺妓惟一的生活资本,惟有充分拥有这种资本并且有效运用,才可望升入祗园金字
塔的顶尖,享受荣华富贵。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艺妓们必须调动自己全部的智慧,稍有疏忽,便有可能前功尽弃。一次盈盈顾盼,一次恰到好处的玉臂裸露,都有可能对未来的一生发生影响。艺妓们在这方面展示的惊人智慧,让人叹为观止。
如今,艺妓已在日本社会中逐渐淡出,渐呈衰落趋势。真正的艺妓只是生活在“廊”中的艺人,普通日本人的生活也已经和艺妓几乎无缘。至于颇具争议的《艺伎回忆录》,我不想在这里说些什么,就用豆瓣上看到的一段文字来结束吧:
艺伎是这个妄想的组成部分。从女子中抽离。以虚幻的形式存在。以过度的白面朱唇,带来幻觉,成为幻觉,并最终死于幻觉。
当她穿纤尘不染白袜,踩非同凡响木屐,束上十二重清雅和服,将头发挽作堂皇扇髻,就已经不是本身肉体所能够标识的那个女人。她成为符号。她在指代一种身份一个角色。她把自己埋葬在衣裳、脂粉、定则和分寸的下面。
所以,即使她被爱上,也是不幸的。因为她不知道被爱的是谁。所以,即使她爱上别人,也是不幸的。因为她不知道是哪一个自己在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