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支持Flash
|
二
早上8点29分,我把盘子里的最后一块水果吃掉,在帐单上签上我的名字和房间号,然后快步走向酒店大堂。
南先生风尘仆仆地从门口走了进来。他一见到我就说,“真不好意思,今天医生罢工的情况更严重了,大家都赶去救急,早上的谈判只好改在下午了。你看,上午我们怎么安排,是观光还是购物,或者你想在房间里休息一下。”
汉城我来过很多次了,那几个所谓的名胜古迹和我们的长城故宫比起来也实在是没什么看头。于是我想了想,然后就建议他帮我找一个裁缝做套西装。
平时在办公室的时候,我们都是便装,卡基布裤子和带领的衬衫,周五还可以穿牛仔裤。可开展览会和出差,特别是在亚洲地区,西装就成了我必不可少的行头之一,尽管我非常不喜欢穿。
美国人工贵,一套订做的手工西装至少要五、六百美金。所以穿裁缝做的衣服是一种奢侈,甚至是身份的象征。某某人要是某天穿上一套订做西服,不管好不好看合不合适旁人总会艳羡地夸赞,啊呀,你这身衣服简直合身得就象手套一样!
我倒也不是想摆什么排场,只是依我的身材,再加上我住的城市很少亚洲人,我在美国从来买不到合适的西装。每次都要大修大改,又贵又不满意。我听说韩国有些裁缝专做外国人的生意,并且一两天内就能交活,物美价廉,就想一试。
南先生一直对我很好,听到我的要求后就欣然答应,然后就开车带我到了梨泰园。他今天开的是他弟弟的车,因为他的车不能上街了。
到过汉城的人都知道,梨泰园是一条商业街,专卖各种名牌假货,有点象北京的秀水街。
这时候还早,街上还是静悄悄的。有一些店铺渐渐打开挡板,小贩们开始往外挂衣服、丝巾什么的。
南先生带我走进了一条曲里拐弯的小胡同。早晨的阳光从鳞次栉比的屋顶的缝隙里,顺着房檐泻进胡同里,形成一道道斜斜的光柱。我们一脚高一脚低,忽明忽暗地穿梭于光柱之间。胡同的尽头是两间青砖瓦房,门前有几个人蹲在地上抽烟。
见我们走来,其中的一个红脸汉子站起身来,南先生连忙用韩语和他打招呼。
他们先是互相鞠躬,然后敬烟,红脸汉递给我一支,我笑着示意不会。
要说韩国人的习惯真是和中国人差不多。我有时和美国同事在亚洲出差,他们对于别人递过来的香烟会不知所措。我解释这是别人在表示尊重,他们就会更加大为不解--吸烟对身体有害,你肯定他们在尊重我吗?
南先生转过身用英语对我解释说,红脸汉是老裁缝的儿子,老裁缝还在路上,马上就到。
红脸汉马上对我笑着鞠躬,然后用生硬的英语和我聊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只见一个矮矮的身影从胡同的那边闪了进来,迅速靠近。南先生赶忙把手里的烟掐了,迎了上去。他们更大幅度地鞠躬,握手,寒暄。老裁缝麻利地掏出钥匙,把我们引进一个小屋里。
老裁缝六十多岁,紫黑脸膛,头发呈波浪形向一侧趴在头上。他嘴唇厚厚的,一双大眼有些血丝,骨碌转着透着精明。
小屋非常干净,四面墙上挂满了各种布料,屋角一个小冰箱。
老裁缝从提包里掏出一个饭盒,一边说话一边放进冰箱里,然后又拿出两个小玻璃瓶儿递给我和南先生。南先生跟我说那是冰冻参茶,补品,目前在韩国很流行。我喝了一口,味道不错,就一仰脖儿干了。
老裁缝见到南先生和我说英语,眼睛一亮,然后居然用流利的英语和我攀谈起来。他语速很快,发音也还准,只是语调有点儿象美国的胡同串子说的。这么一口英语从一个韩国老头嘴里说出来,显得有点怪里怪气。
在美国,外国人说英语各有各的口音,中国人里就有很多种。有时你甚至能从人们说的英语里听出他们在中国的原籍。有一些在唐人街中餐馆里打工的人(有些是偷渡来的),他们没有受过正统的英语训练,只是把听来的话依葫芦画瓢再说出来。所以在点菜的时候有人问你要不要“fri ri"(炒米饭), 实际上是在问你要不要“fried rice"。
老裁缝一边滔滔不绝地跟我聊天,一边殷勤地帮我选衣料。看的出来他很有经验,他给我讲各种我看中的衣料的特点和区别。每当我挑中一块布料做上衣,他就会一下子拿出几块不同的裤料与之搭配。最后我决定做一套西装,两件衬衫。选好布料后,老裁缝夸我对服装有品味,又答应免费把我名字的缩写绣在西服上衣的里子上和衬衫的袖口处。
然后他开始在我身边转来转去地量尺寸,念给南先生作记录。他离我很近,我可以断定他早上也吃韩国泡菜了。
韩国人真是视泡菜如命,每顿饭都是最少十几个小碟儿。泡菜里大多使用大蒜提味儿,每次来韩国出差,没几天我就觉得自己变味儿了,象是走街串巷用大蒜换粮票儿的。
老裁缝一边在我身上量来量去,一边不住嘴儿的开着玩笑,但我隐约觉得他有点儿象背台词。
他忽然用手背轻轻弹了一下我微隆的小肚子,“啊哟,你可得想办法把这玩艺儿弄下去。”他一脸慈祥地皱着眉头,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觉得他这话好象也跟别人说过。
量好后,老裁缝拿出一个厚本,上边记录着他所有的客户的发票,他的意思是他不会多收我的钱。我随手翻了翻,还居然看到了我老板的名片。
然后他拿出一个信用卡机说,我知道你们美国来的人不习惯用现金,你是不是也想刷卡?
老裁缝这儿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从钱包里拿出信用卡递给他。
他刷完卡后,把收据递给我,又用订书机把他的名片和几小碎片布样钉在上面,告诉我下午五点来试样板。
然后我们就告辞了。
我们刚一出门,老裁缝又追了出来,塞给我们两瓶儿参茶。我们赶快点头哈腰地道谢。
走出小胡同,南先生问我,你还满意吗?
我说,这老头挺不错的,很会作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