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有可能学好的，但一直被父母笨蛋笨蛋的骂，聪明人也被骂笨了。

　　·有的学生道德品质差，不是他天生的差，而是父母就差，他从来没有过好的家教。家长自身有这样那样易于传染的毛病，孩子整天耳濡目染，和他们相处久了，不染上病，那才怪呢。

　　·外国风俗有为孩子请教父的习惯，给孩子找个精神上的培养者，管他的教养，管他的道德品质成长。而我们有些家长自己首先没道德心的，怎么能教好孩子？

　　·一个家长如果没有道德，如何教育你的子女有道德呢？更严重的是一些家长教子女缺德、损德。说什么自私是人的本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等原先被批判的东西，又复活了。

　　受访人：陶建军(上海市某建筑技校水电专业老师)

　　采访人：陈舰平

　　时间：2001年4月16日下午二点钟至四点半钟。

　　地址：上海市昌平路，陈舰平姐姐家。

　　采访手记上海市某技工学校，是我姐夫李永石为之倒在教师岗位上、把青春和生命都奉献给它的一座技校。学校最初是给学生发技专文凭，后发中专与大专文凭了，培养的一批批学生为上海市建筑行业与房地业作出了重要贡献。现在家姐承继姐夫的遗志，执役于该校一个普通岗位。这次采访的陶建军老师，是我姐夫多年同事，水电安装专业的工艺老师。他性情豪爽，个儿特别高，有一个外号叫“长脚”。我们曾多次一起喝酒，是老朋友。因此对他的采访就像聊家常一样。

　　陈：是不是读技校的学生成绩都不太理想？

　　陶：普遍不太好。好嘛，念大学了，不会来念技校。技校出来是做工人，大学出来是工程师。这是两只概念。(上海话，“两只概念”是两回事的意思。)成绩好，上大学；差，念念技校。大家都清爽来些。(“清爽来些”，上海话，意即很清楚。)

　　陈：有没有因为家境等原因，学生成绩好，也读技校的？

　　陶：在其他地方有，在上海不会。大家都很清楚，即使负些债，小孩出来工作，几年下来，多挣的工资也就赚回来了。再说，这是孩子一辈子的前途，没有哪个家长会吝啬这个钱的。不过也有这种情况，前几年有的孩子有能力上大学，改上中专技校的。

　　陈：那为什么？

　　陶：为了能留在上海。因为那时政策是统一分配，你考上了大学，必须服从国家统一分配。

　　有的学生没把握考在上海的大学，怕上一些大学来个统配，给分到边远地区去。而中专、技校就不同了，只要你是上海户口，一定会安排工作的。至于要文凭，再慢慢考呗。反正有自学考试等，升文凭的方式比较多。

　　陈：像这种现象，主要原因是出于学生还是学生家长？

　　陶：两者都有。但主要是家长。因为现在大都是一个孩子，家长舍不得。就一个孩子，不在身边了。至于学生，反正年纪轻，到外面还可以看看上海以外的生活。至于毕业后的事，还可以考研等，总可以回来的。

　　陈：这就是说，是家长的因素决定了孩子对学业的考虑？

　　陶：可以这样说。

　　陈：作为老师，你对学生家长在家庭教育中所扮演的角色，最反感的是什么？

　　陶：家长做孩子的反工作。

　　陈：你说的是家长给孩子做反面工作？

　　陶：是啊。这主要是在孩子做人的教育上。家长教孩子耍滑头，占小便宜。你知道上海人在外地人心目中影响不好的一点，就是上海人精明、小气。依我说，精明并没错，勿精明就要吃亏。问题是占小便宜。比如我们装璜专业学生做油漆要用油漆：有的家长就会对学生子女讲：哎，你回来时带点油漆，把车库门刷刷。东西不多，但给学生子女造成影响坏不过。这样学生有可能造成拿公家东西的坏习惯，甚至发展成后来的小偷小摸。再说这给我们学校管理带来麻烦。各个专业都有或多或少丢东西的，有的是材料，有的是工具，究其根源，就是有学生“占小便宜”。当然这种情况，现在少多了。主要是学校各方面管理规范化了，也严了，另外大家见得多，眼界宽了，也要面子了，怕给学校查到了，难为情。但另外的方面，如教学生学吹牛拍马，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来事”。学那些庸俗性的东西就不好了。有的学生在家长影响下，学会了送东西，拿一条烟几瓶酒的，到你家来。为的是加学分啊，写一条好评语，希望老师教些“真本事”。弄得人老难为情的。好像我们不好好教，要等他们送礼才好好教似的。其实，学生只要肯学，没有一个老师不肯教的。还有学生做生活时(上海话，“生活”是指工作与干的活儿。)，不好好做，跟你“淘浆糊”。(上海话，“淘浆糊”是指乱弄、瞎胡弄人与不正经做事、开玩笑等多种意思。)因为学生实习做活儿，是没有工资拿的啊，他就不好好做，和你磨洋工。像这种学习与工作态度，哪能做得出好“生活”、“生活”又能做得快？因此我带小人做生活，(陶老师这句话是说：他带他孩子做实习活儿)交待三句话：要认真，要好，要快。要认真，就是做活要认真，对一切东西都要认真，你是一个认真的人，你就赢得别人的尊重，晓得你办事认真，人家才会来找你。要好，做活要好，学习要好，各种东西都学上手，学会了本事是自己的，跌跤也跌不去的。俗话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又说，艺多不压身。多学几样本事，总是好的。要好，就是这意思，自己想要学，把东西学好了，学精了，学全了。要快。就是手脚要快，出活要快。这建立在对活儿熟悉的基础上。没这基础，想快也快不了。我的小人(孩子)还是蛮听话的。

　　陈：你收过特别差的学生吗？除了智商因素外，哪些学生表现得特别差？

　　这种差，除了学校教育质量的因素外，有没家长的原因？

　　陶：特别差的学生，在技校中专肯定要遇上几个的。因为不像大学，生源就有问题。都是成绩不怎么样的，才上的技校中专。这种学生的差，分两种，一种是成绩差，不管学理论课文化课，还是学工艺课做实习。另一种是表现差，违反校规校纪等。要说原因，没把孩子教育好，我们老师、学校肯定有责任；但最主要的，恐怕是家长的责任。

　　陈：你能举例说明一下吧？

　　陶：其实世上没有天生的弱智。那些成绩差的学生，不是老师教学不得法，就是学生的学习方法、学习态度存在问题，既然有学生学得好的，证明老师教得基本得当，那那些学得差的，可能要在学习态度上找原因了。学生的学习态度，来自他的学习动机、学习的激励机制，以及学习的外部环境。如果他只想混日子不愿学，那肯定学不好。如果他对自己没信心，对学习有畏难情绪，消极对待学习，那也学不好。还有如果没有好的学习环境，他也无法学好。那么什么原因使学生只想混日子呢？学校当然希望学生学好的。学生只想混日子，是因为他没有学习目标，看不到学好的希望——这可能出于社会原因，如在社会上不尊重人才不尊重知识，学好学不好一个样。但在技校生中不是这样的。你技术好，技术全面，毕业要你的单位就多，因为单位进人是要干活的，它是企业，要讲效益的。那排除这个因素，更有可能是家庭的问题。我就是从这些方面着手、纠差的。我发现想混日子的学生，是被父母弄得没有了学习积极性。有的父母因为自己子女“没有出息”，遇上事就骂孩子：你看，谁家的儿子到美国去了，寄回美元到家了。谁家的孩子清华毕业了，分在什么什么单位，待遇怎么怎么好。你若好好学，考上名校，不啥都有了？现在呢，上技校，当工人，有得苦果子吃呢。父母这样一骂，孩子想自己反正没出息了，就混日子呗。这样，哪能学得好？还有学习的激励机制。学校对学习好的学生当然是鼓励的，对学习差的学生，也提出希望，鼓励他们力争上游。但家庭里就不同了。我有一个学生他水电安装学得好，在学校组织的“水电安装实习比赛”中拿了第一名。回去把证书给他妈妈看，哪知被他妈妈把证书一扔，说：我稀罕这个啊？你有本事拿一本博士文凭么，倒可以回来显摆显摆。现在傻乎乎地做得快拿一个做“生活”第一，稀奇啊？这一来，本来蛮好的一个学生弄得没上进心了，以后学什么马马虎虎，后来成绩弄到最后，变成阿末名(最后一名)。我想这个学生原来学得蛮好的，怎么到后来越学越不灵呢，成了阿末呢？一问，原来有这个“故事”在。还有的学生，脑子反应慢一点，动作慢一点，学东西可能要费力些。这并不是这个学生一定脑子有问题，是个傻子，一个弱智。但像这类学生，在家庭里常被父母骂成笨蛋什么的，弄得学生对自己没信心。他本来有可能学好的，但一直被父母笨蛋笨蛋地骂，聪明人也被骂笨了。他一想自己是个笨人，甘居下风，哪还有雄心壮志跟人家比高低，干脆阿末名算了。我有个学生，我看他学东西还可以。设计的水电安装图，比较合理，用材料也省。鼓励他参加系统里，就是我们整个上海市建筑系统组织的技能大比武。那个学生跑来对我说：陶老师，这个比武还是让人家参加吧！我这个人那么笨，到时笨手笨脚地，别给学校丢脸了。我说你不笨啊，在学生中设计水电安装线路，是最出色的一个。虽然交卷慢，但做得比别人好啊。他说他不行，他笨，在家里外号是“憨棺材”。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比别人做得好，要跟谁比过高低。

　　陈：看来，家长的态度，对学生学习的确重要。你鼓励他和打击他，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陶：刚才只是说了学习上差的学生。还有表现差的。就是在各方面令学校头痛的差生。这和家长的影响更大了。如有的学生道德品质差，不是他天生的差，而是他从来没有过好的家教。我们生活中不是有个说法吗？“有娘生，没爹教的”。还有外国有个电影叫《教父》。这都说明了父母教育子女的重要性。外国风俗有为孩子请教父的习惯，给孩子找个精神上的培养者，管他的教养，管他的道德品质成长。而我们有些家长自己首先没道德心的，怎么能教好孩子？这方面的例子很多啊。

　　陈：是啊。中国社会历来是把仁义道德放在头上，但又是最不当一回事的。道德品质是中国国民劣根性的一大要素。不少人公德与私德都存在问题。道德中的一些优秀的品质要素，如正直、廉耻、诚信、同情心、礼貌、谦逊、厚道等，在有些人心中是荡然无存的。而阿谀奉承、说谎、做假、虚伪，不知廉耻，缺乏诚信、同情心、礼貌，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刚愎自用，对人则刻薄、苛刻，有种存心不良、看人好看的幸灾乐祸心理，在一些人心中是根深蒂固。自私在今天某些人身上更是发展到无以复加的程度。这些，在家长对子女的教育中，有着不可低估的影响。

　　陶：你一个家长如果没有道德，那如何教育你的子女有道德呢？更严重的是一些家长教子女缺德、损德。说什么自私是人的本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等原先被批判的东西，又复活了。那些家长教子女如何不顾道德获取名利、如何吹牛拍马升官发财，据说还有家长专门买《厚黑学》之类书给子女看。希望自己子女成为厚脸皮、黑心肠的厚黑高手，好财运当头、官运亨通。

　　至于他人的利益、集体与国家的利益，社会责任、公民权利、道义良知，那是不管的。这也是我们这个社会假冒伪劣产品与劣质工程、安全生产事故屡屡发生的根源。像我们接触的一些安全事故与劣质工程案例，都是源于工程负责人的贪心。他们为了省钱，连安全网都进假冒伪劣产品，简直拿工人生命不当一回事。而这些昧了良心的人，也曾经是学生啊。在学校中没人这样教他，他咋就学坏了呢？最主要的是家庭教育。一个家庭教育好与严的子女，是较少走上邪路的。在学校，那些表现差的学生，也大都和家庭与家长没有好的家教有关。父母的言教身教，对子女影响非常大的。像爱打架的孩子，他家长大都是性格暴躁、凭拳头说话的人。而父母生性风流的，孩子也老早就学会了轧朋友谈恋爱，甚至朝秦暮楚，玩弄异性的。还有学生喜欢赌博，或者有偷窃恶习，也大都与家教有关。像这些事，我们几千人的学校，常遇到的。总有几个学生出点事的。这是技校中专学校的一个特点。因为上海小孩，大都是聪明不过，学东西快，学坏比学好更容易。像我一个邻居，绰号叫“老枪”，很会“花”女人的，老婆离婚之后，一个月换一个女人。他的儿子受影响，初中就“上”过两个小姑娘。到了中专，和几个小赤佬来个“色情大拼盘”，边看黄带黄片边与几个白粉妹搞群宿群奸，最后被警察捉牢，吃官司三年。到了局子里，小赤佬交代讲，他第一次看黄带，还是他爸借回来的。还有一个学生，是我儿子同学，原先与我儿子还是蛮要好的朋友，后来做了“三只手”，当“钳工”，就是做扒手，“钳”皮夹子。专到宾馆偷“老外”的钱包。原先我以为那小家伙不错，英语开得崩崩响，说是在一家外资企业做事，平时一直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用钞票也大方。哪知是做这只路子“生意”，走的是邪路？再一查根底，他老爸原来是个“老钳工”，从1980年开始已是三进“宫”四进“宫”了。他是在老的“传帮带”下下的“水”。

　　陈：这些例子，说明老的对小的影响力之强。家长自身的素质，对子女的一生有很大影响。

　　陶：有句话叫“打铁先要自身硬”。那些家长自身有这样那样易于传染的毛病，孩子整天耳染目濡，和他们相处久了，不染上病，那才怪呢。

　　陈：那你认为家长应该怎样配合老师做好学校教育工作与家庭教育呢？

　　陶：这个，千条万条，第一条最重要：那些做家长的，先把自己来一番自我教育与改造，做得像样些。这样，一个是身教能起影响，第二个是言教有了资格与威力。这就是老一辈人在那些为人父母者面前讲的：有了孩子了，要像个样子了。这像个样子，就是给自己子女做个榜样。你做得好，孩子就学好，你做得不好，孩子自然也学坏。因此，身教言教，先自己学好。在上学之前，孩子的许多习惯，都是对父母行为的模仿得来的，还有一些遗传因素。这些方面，我不是专门研究教育学心理学的，不过是一个带学生实习的工艺老师，说通俗的，就是实习师傅，因此从理论上我也说不出多少。至于配合学校做工作，那就是孩子在家里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向校方及时通报。校里有什么事，家里给予一定的协助与配合就是。其余的，我也说不上多少。

　　陈：你讲得蛮好，都挺实在的。真应好好谢谢你大老远过来接受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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