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家长决定了什么样的家庭教育。

　　·许多家长缺乏公德意识，无论在公民意识还是现代国民所要求的民主、平等、自由、法制意识，独立思想与独立人格意识，都是很不够的。

　　·学生有不少是“木偶”，被那些一个个“精明能干”的父母牵着走。

　　·到高校报到也是这样，家长是四处奔波，上窜下跳，孩子成了“白痴”。我想如果没有那些“包打天下”的父母，孩子是否就不会办那些手续了？

　　·不要人为地给孩子设定目标与禁区，让孩子自由发展。你认为最好的，对孩子未必是如此。

　　受访人：张劲松(江苏某大学成人教育学院招生办公室老师)

　　采访人：陈舰平

　　时间：2001年4月19日

　　采访手记在江苏期间，为了采编这部书稿，动员与惊动了不少师友。有的是素昧平生，由朋友介绍的，有的通过电话、电子邮件采访，是不见面的采访。张劲松先生就是其中一位没见过面的、热心地回答采访提问的良师益友。原本说好聚一下的，但等我再约时，他已出差了。我现在记住的，就是他厚道的声音。(2001年4月19日上午，与张劲松老师通话)

　　陈：喂，你好。张劲松老师在吗？

　　张：我是张劲松。请问你是--

　　陈：我姓陈，我是力心的朋友，他有没与你说起过？

　　张：噢，是陈大侠吧？力心说过的。我们都看了你写的武侠。最近在出一本教育方面的书？怎么，改行了？

　　陈：朋友叫做的书，正好到北京有点空，书又有意义，正好可以表达我对教育的一些想法。就操作这部书了。

　　张：你要哪方面的材料？我对于具体教学方面的东西，可提供不出来。我主要是做学校成教的招生工作的。

　　陈：在电话里谈比较费事。这样吧，你找得到最方便的电子信箱吗？我给你把问题发过来吧。

　　张：我办公室就有电脑。我把我的E-mail告诉你吧。你发过来，我看我能回答的，就给你答了。

　　陈：好。等我这两天采访完了，我们一起在力心那里聚一聚。

　　张：好，到时再联系。(2001年4月19日晚上，在南大博士研究生楼“荟萃楼”力心博士宿舍的电脑上，收到张劲松发来的E-mail，他回答如下--)

　　问：你怎样看待中国的家庭教育现状？危机何在？家长在中国的家庭教育中的地位如何？

　　答：中国的家庭教育现状，不容乐观。危机在于中国家长的素质。在现在的商业社会里，道德的滑坡是非常严重的。许多家长缺乏公德意识，无论在公民意识还是现代国民所要求的民主、平等、自由、法制意识，独立思想与独立人格意识，都是很不够的。而对于私德的修养，经过“文革”，经过思想解放运动和市场经济的转型，旧的信仰、道德体系被瓦解了，新的还没建立起来。处于信仰与道德的真空状态与道德价值评判体系相互打架的社会状态下，人民群众无所适从。这也反映在家长教育子女中。这种反映的结果就是家长们出自对子女的保护意识，教给子女的不是代表社会进步趋势与社会积极意义的道德观，而是自私的反道德的东西。这从很大程度上影响学生的思想品质与行为方式，是中国家庭教育的危机所在。家长在中国的家庭教育中的地位，是天生的、传统性的强大与主导地位。其他人根本无法与家长的家庭教育地位相抗衡。正因如此，什么样的家长决定了什么样的家庭教育，中国的家庭教育现状，可说是比较糟糕。

　　问：请你举两个身边的例子，从正反两方面谈家庭教育中成功与失败的例子？

　　答：我在这里举我在生活中遇到的两个例子。先举成功的。我初中时一个同学叫杨松的，成绩中等偏上，美术学得不错，能画画，什么水彩、水墨、水粉、油画都爱捣鼓几下，但这家伙不勤奋没耐心，画素描总画不好。中考考艺术类学校，素描差，人家不要。他呢，对读高中又不太感兴趣。他就对家里说：他不想上学了。家里人说：你不上学那干什么啊？跟爸爸跑业务去？他父亲是一家中大型国营企业的副总兼营销策划部经理，全国各地到处跑。他母亲在文化馆办的红艺照相馆当负责人，说是负责人，其实就是管财务的会计，摄影由馆里美术组负责摄影的同志摄。他们家里一大好处是三个孩子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申请，进行平等讨论。用他当过兵的父亲的话说，叫过“民主生活会”。杨松说，他不上学，想跟文化馆里的李老师专门学摄影。将来就专门给人拍照片，至少自食其力不成问题。要说杨松，还真有摄影方面的才能。在这之前，我们好多同学过生日，出去旅游什么的，都得叫上他，因为他拍的照片生动，讲究构图、用光，这可能与他喜欢美术有关。他有一架属于他父亲的莱斯相机，还有一架理光机。配长焦与变焦、广角镜头等，长枪短炮，特威风。他擅长用老海鸥机拍肖像，曾获过省里的一个摄影奖。他摄影就是跟李维特老师学的。李维特是省摄影家协会肖像摄影学会的副理事长，在这方面是权威。杨松的母亲在我记忆中好像永远都是笑咪咪的，不发火的。用句我们那边的当地话讲，是“泥菩萨”。她说，不上学就不上学吧，反正你也不是读书的料子。跟老李学摄影，这回动真格的了，请人家吃顿饭吧。好好跟他学，学到他的本事，你小子混个肚皮圆没问题。只是大学生当不成了。杨松父亲更干脆，说，行，早点学个一技之长，能安身立命。学好了，没地方去，就到厂宣传部去。于是，杨松初中毕业后，就学起了摄影。一晃二十年，现在，他已是千万富翁了。我们那里的机场有他的广告公司，我们省一家城市发展银行的最大的电子投屏的图像广告发布也是他经营的。光我们当地一家中外合资的啤酒厂一年划给他的广告费就一千多万。他的“名流形象设计公司”有传统的摄影部，但那已是专业级的摄影工作室了，大型数码相机与电脑制作，让人有种到好莱坞摄影制作部的感觉。很棒。他还有专门的摄像、录音、剪辑部门与光盘刻录机制作VCD。与CCTV等电视媒体广告代理商做业务，通过电脑网络传播几分钟就很轻松地搞定了，高薪请的电子工程师还是清华毕业生。他做这么大，就是从摄影开始的。先开摄影工作室，后开影楼、设计工作室、广告公司，一步步做大的。要说他的成功，得归功于他父母的开明，否则，他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公务员或白领而已。另外，他还出了个人的五本摄影作品集，是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得过权威的学会奖。应该说，他是一个成功的人。说了一个成功的，再说一个失败的例子。那人是我的一个同学，我们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同班同学，特聪明，一直是班里学习尖子。他父亲是我们县的组织部长，后来又当了副书记。现在是政协主席。他母亲当时是我们县中校的党总支副书记。夫妇俩都是中共党员、大学文化。我那同学小时特别喜欢历史课，书法也好。他有一个舅舅就是搞书法的，爱收藏古董，业余考古。我同学受他舅舅影响，曾跟我们讲过要当一个历史学家，专门像郭沫若一样研究甲骨文什么的，很神秘，很有趣，可以去抚摩那些青铜器上的文字。但他母亲认为学习历史没什么出息，叫他高考学政教系，以后好走仕途之道，还为他在中学发展入了党，是我们学校建国后第五个学生党员，也是新时期后第一批发展的两个学生党员之一。按理说，这个条件，将来毕业出来，条件一定很不错，可以从政。但上大学期间，因为我那同学老带一些西方政治学、社会学、哲学等书回来在寒暑假看，还就有关问题与父亲辩论。他父亲认为儿子的思想很危险。那时正好是中央清理资产阶级精神污染时期，他父亲为了政治安全起见，决定不能再让儿子读政教系。当时不是要搞现代化建设吗，要抓经济工作吗？那就改让儿子读财经专业，离敏感的政治远一些，将来分配工作，也好安排些。这样，我那同学就转系到了财经学院，毕业后分配，当时财经专业的人比较吃香，我同学成绩又好，又是党员，当时中央财政部要人，凭我同学的条件，完全可以到北京去的。但他母亲认为到北京后，他父亲这样的小官对儿子前途根本没有用，借不到力。在藏龙卧虎的北京，哪有出头之日？还不如回本地，好有照应。于是我同学回到了本地。为了避人耳目，先把我同学分到乡下一个财政所工作，准备过一两年再调回县机关。哪知我那同学在下面工作得较好，被财政局提为所长。当然这种提拔可能跟我同学的父亲有关。再过一年，我同学被调回财政局，先做预算科副科长，后作局长办主任。到这为止，我同学都可说是一帆风顺。接着命运就开始变化了。这时已是全民经商的年代了。机关办公司也热起来。不知怎么安排的，我的同学就成了财政局办的一个公司的法人代表，手上有上千万资金可作资本。这时我同学在母亲的怂恿下，开始炒股。先也赚了些。但后来在一次大的炒股中，被庄家套牢，一下子套了七百多万，一时半刻解不了套。这时正遇上朱总理抓金融整顿，央行银根收紧，地方财政资金短缺。我同学公司的钱也要回收。这时我同学慌了神，结果只有把手上的股认亏抛出，亏了五十多万，才好不容易把漏洞补上。这时我同学成了一个负债几十万的公务员。他一看不行了，在财政局又影响不好，就干脆引咎辞职，下海经商，这样把亏损包袱丢给了公家。后来在经商时又遭了港商的骗，反正他的财运不佳，后来还是通过父亲的关系进了银行机关。但做公务员要还上经商欠的债谈何容易？于是他母亲在幕后为他活动，给企业放贷时吃回扣。实际就是受贿索贿。结果后来爆出了当地最大的金融案子，当地一个养殖大户骗贷了上亿元的钱无力偿还。最后查出银行系统受贿落马十几个人，连带当地党政干部若干。我同学和他母亲都被党纪处理，差点双开。他父亲也失去了提升机会，被安排到政协。他的政治前途与财运通通都完了。因为家里退赔，连房子也转让了，现在还住在父亲分的房子内。我那同学现在平时以看线装书来打发时间。因为亏了这么多钱，这样算是最好的娱乐方式了。不像那时可以胸口一拍，请两桌同学到豪华歌舞厅去“包场子”。而比起他当年学政教的、学财经的同学，他就差远了有一个同学就是顶他不去北京的那个名额去的，现在已是司长了。而作为“文革”后第一批名校政教系毕业生，他的同学有中央党校教授，到中南海讲课的；有走上县、市级和厅、处领导岗位的，都比他强。而在他内心深处，他一直有一个情结，就是搞历史研究。他说现在反。正也不想当官发财，再拾起当年的历史学家梦吧。他打算利用最后的机会，报考历史学博士。因为他有在财政局时在职读到的硕士学位。他对我说“这是他最后的归宿了，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当初的起点，但许多时间失去了。”从他的际遇我们可以看出，他的家庭对他的生活影响有多大。我认为这是家庭教育干扰子女成长成才的典型例子。你看，本来他可以成为一个历史学家的，这么多年折腾下来，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差点成被“双开”的流落社会的“游魂孤鬼”，前途算是“完”了一半，后半生如何，全看他自己了。对于我同学来讲，他父母就是失败的、家庭教育不成功的例子。

　　问：结合这个例子，给中国家长提个醒，未来的家长应该是什么样的？

　　答：不要人为地给孩子设定目标与禁区，让孩子自由发展。你认为最好的，对孩子未必是如此。

　　问：作为老师，你对学生的家长在家庭教育中所扮演的角色，最反感的是什么？

　　答：代为作主。因为我作为招生办的工作人员，发现不管是在成人教育学院招生还是被借到校招办到外地招生，学生有不少是“木偶”，被那些一个个“精明能干”的父母牵着走，填志愿，找学校招生的打听情况。那样子，不是小孩上大学而是大人在上，家长是那样“干劲十足”！学生反成了父母的随从。到高校报到也是这样，家长是四处奔波，上窜下跳，孩子成了“白痴”。我想如果没有那些“包打天下”的父母，孩子是否就不会办那些手续了？孩子的独立精神与独立生活的能力，哪去了？不知以后，父母是否还要替孩子代结婚啊？(张劲松老师附言：你们此书的问题设问很好，然其余问题，我因做行政工作，情况不熟悉，恕不能回答。望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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