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不对，不听话，你跟他讲再多没用，就得打。从生理上教育他。说十句，还不如打一顿。对还没有形成理性思考、学会用理性约束自己的孩子来讲，适当的打，也是一种辅助教育手段。

　　·生活方面，基本生存就可以了。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给小孩留下很多钱，不是好事。

　　·我宁可在孩子身上花上十几万元投资，甚至准备他将来在与人打交道时吃些亏再花上些“学费”，也不教世故心。这不是培养智商，而是为了培养“情商”。

　　受访人：章吉寨(文学博士，军队某出版社编辑)

　　采访人：冯林陈舰平

　　时间：2001年7月7日晚

　　地址：北京市某军队出版社编辑室

　　采访手记

　　老章是我(冯林)多年的好友，在他上人大博士时我就深为老章“拖儿带女读博士”的干劲钦佩不已。为了让孩子有良好的教育环境，他不惜自己繁重的学业和生活的困难，把孩子从山东接到人大读书，两父子一人读博士、一人读附小，而且让妻子也来陪读，一家子租了人大后勤车队的一间破平房作为北京临时的家。我每次去那里，都看到他们一家三口挤在堆满书籍、电脑、电视、锅碗瓢盆的十来平方的空间里忙碌着各自的事，其乐融融。老章的儿子现在北京八一(科迪)中学，发展良好，也许与他当初对教育的重视密不可分。

　　冯：老章，早听朋友说，你对孩子教育很有一套，小孩培养得不错。谈谈这方面的体会。

　　章：哪有什么体会？孩子只能说一般化，大致上还可以。只是转的学多一些。

　　陈：你孩子都在哪里上学？

　　章：他原来在山东一所普通小学读书，后来转到临沂第一实验小学读书。

　　最后转到这里(指北京)，初中是在人大附中读的，中考，考上了八一中学。

　　冯：人大附中与八一中学，可都是名校啊。能够上这样的学校，不容易。

　　陈：你认为应该在道德伦理与人生理想方面向子女实行怎样的家庭教育？

　　章：我暂时不对他进行这方面的教育。

　　冯：为什么？

　　章：因为要教育这些，涉及到价值观念与大环境小环境。我是按真实的教育呢还是按虚假的教育呢？这是一个两难选择。众所周知，现在社会上还是风气很不好的。社会环境对孩子的影响，远远大于家庭的与学校的影响。我们如果教育上是一套，在现实生活中实行的又是一套，那对孩子的教育是皮不得肉的，是水与油分开的。这种隔靴搔痒式的教育，空中楼阁式的教育，是沙上建塔，一阵风一吹，就倒坍了。

　　冯：你的意思是现在是一个社会大环境不利于孩子道德教育的时期？进行这方面教育，很难开展？

　　章：是这方面的意思。整个社会，还是受各种弊病影响很严重，是病态的。如官场上的非民主的因素，家长式的单位制度，官本位。权力意志。人治大于法治。想想看，厦门走私案，500多个大大小小的官员落水，给国家带来损失500多个亿。为什么会发生这样大的案子，与体制上的东西有关。缺乏监督机制，权力失去了制约。在这里，有权，就等于有钱。几万几十万已是小数字了。那个副部长的公子在国外，一下子弄了多少钱？四五十万美元，合到人民币400万元以上。像这样的权力致富，产生的富翁，能不生活糜烂？那么像这样的富翁，有多少呢？这些人过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生活，对社会上的人产生多大的腐蚀力啊？社会上的权力腐败与拜金主义、物质至上的势利倾向，使得人们普遍倾向于实惠。当大家一心想着权力与金钱时，人文的东西，人本的观念，就被搁置起来了，被人们置之脑后了。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如何向孩子进行教育呢？很难。至少对我说来是如此。我一直在担心，担心什么呢？社会对孩子的影响，坏的影响。社会影响会把孩子带坏。

　　冯：陆陆挺不错的。你这样担心他啊？

　　章：他比较单纯，我怕他给社会带坏。比如在网上，遇上品德坏的。学善如登，学恶如崩。一个人要学坏，很快的。现在网上，那些粗俗的人，满口脏话的人，还有引诱人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冯：陆陆上网时间多吗？

　　章：我现在控制他，只允许一周一次，多少时间有规定。

　　冯：陆陆上网，是受你影响吧？你是很早就用电脑了。

　　章：我学电脑较早。1993年，用电脑。1994年，拨号上网。还有那时用电脑发传真，这技术学得比较早。陆陆喜欢电脑，受我的影响。他从小就看到我用电脑。孩子有好奇心，手又灵巧，记忆力又好，学起来就快。

　　冯：他电脑技术不错？

　　章：这方面他还行，在学校里计算机是第一，看的书也是计算机方面的，如《IT时代》等。

　　冯：你认为陆陆成长过程中，遇到的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章：道德上的困扰。

　　冯：能具体说说吗？

　　章：陆陆成绩不错。在班上是第一。但他当不了三好生。也作不了班干部。为什么呢？他不会拉关系，拍老师马屁。还有，我也不会为孩子的事，给老师打电话。

　　冯：当班干部与三好生很重要吗？

　　章：对学生来说，是重要的。这是他在学校成功的一种标志。会建立某种自信与优越感、成就感。这在中小学还好，到大学里竞争更厉害。我在大学教书时，招生刚开始，三十多个学生递上五六十张条子，都是人情条子，要求安排当班干。大学里如是班干，入党、调干、奖学金就会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也涉及到利益与资源分配。陆陆在学校，遇上这些事，他觉得不合理，有困惑的地方。还有，就是他看不惯那些学生拍马屁，连组长也巴结。而组长巴结班长，班长巴结老师。学校里也有官本位现象。还有选举制度。陆陆在临沂上学，那所小学还是山东省重点学校。但选举班干时，是闭着眼选举的。这种选举，其实还不是老师说了算？这种现象，对孩子造成的影响是无形的、长久的与巨大的。他幼小的心灵中觉得制度的虚假，民主的形式化。这对他走上社会不利，对培养他的公民意识、民主观念不利。这就是环境的影响。大环境与小环境的影响。遇上这些事，如何教育，就比较棘手。冯：那你是如何处理的呢？

　　章：我不跟他谈这些事的来龙去脉，解释这些，暂时没必要。也一时说不清。我对他说的是：不要管外面怎样，也不要管别人怎样。你只要自己学好，把学习学好，和同学处理好关系，把人做好，这是最重要的。而且学习得如何，是决定以后生活幸福不幸福的关键。我就跟他讲这么多。我不能跟他讲大道理。大道理讲得再多没用。这让我想起部队里的同志讲的例子，教育士兵的例子。士兵吃饭吃不下，把半个馒头丢了，挨批评、教育。指导员找谈心会说上一大通话。但转过头来，士兵的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炊事班把半桶的馒头倒了喂猪！这种现象，这种浪费现象一下子把教育半天的效果全部消解掉了。我们教育孩子也是类似的问题。许多社会上的事，没办法向他解释。

　　冯：你这是无为中的有为。不给他讲这些，也是一种教育方法。

　　陈：这种教育，实际上是尽量少留一点社会生活的阴影，鼓励孩子向上。

　　冯：那孩子现在怎样呢？

　　章：我只是给他讲正面的东西，给他一点好的评价。也讲一下如何做事处人。讲孩子能理解的。如关于名利问题。名利如何得？要合理、合法。凭竞争得。通过合理、合法的竞争手段得到。而不是去找门子，托路子，写条子这些。他现在八一中学，也是班干，是什么保管员。当过小组长，好动，没有社会经验。得罪人，不会团结一帮同学。他和我一样，AB型性格，个性强。有些内向，单纯。不过他有几个突出的地方。一是他身体好，体育成绩不错。海淀区教委组织的运动会，他跑长跑800米是第七名。

　　冯：陆陆比较瘦，看来耐力还可以。

　　章：他其他方面也行。跳、掷成绩都可以。校里开运动会，他在班里包三个第一。

　　陈：那身体很棒啊。

　　章：是的，他身体应该不错，这是一个方面。其次他学了些乐器，能吹拉弹唱。

　　冯：这方面他是自学的，还是专门拜老师学的？

　　章：都是专门拜师学的。在临沂，小提琴学了三四年，还学了小号、笛子，以及电子琴等，这些都是请人教的。这是一个方面。他学些乐器，都能演奏。他学这些，我们并没把他往音乐家方面想，只是作为对他一种艺术教养与音乐的基本能力的培养。我们好多人说喜欢音乐、喜欢艺术，我想除了会欣赏之外，应包括一定的动手能力，能够会一两种器乐，能识谱读谱，懂旋律、节奏和音乐的构成关系，这才算是真喜欢音乐。他的学习成绩，英语最好，计算机与数学都是第一。就是语文弱一点，给他点压力就能上去。还有字写得不好。陈：可以练练字。章：他专门练过书法，那字是写得笔笔工整的，但一到做作业、考试，字就潦草、马虎，像蚯蚓一样乱爬，难看。学生考试还有一个卷面分。这个分就要丢。

　　冯：在陆陆成长过程中，你一定操了不少心吧？

　　章：其实我没操多少心。只是在他刚来北京时，花了点气力。把他的不好的方面给拧过来。

　　冯：主要是什么问题？

　　章：他在姥姥家，姥姥比较宠他，惯出毛病来了，个性突出，不听话，任性。在幼儿园里时就有这种个性表现。占小便宜，吃不得亏。打架，欺负小孩子。以自我为中心。

　　陈：那你是如何帮他改过来的呢？

　　章：好好与他谈一下。另外，打。不听话，屡教不改，那就要打。孩子不对，不听话，你跟他讲再多没用，就得打。从生理上教育他。说十句，还不如打一顿。冯：起到效果没有？

　　章：起到了。这是一个过程。比较长一些。他四年级时明白了这个道理。五六年级以后，直至现在，就很好。

　　冯：你是在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教育学理论气息的师范大学里读本科、读研究生、留校当老师，生活了十来年的人，你怎么也会信奉不听话打的做法？在美国法律，家长打孩子，告你个虐待罪，你可能一辈子得不到你的孩子。因为你的监护权被剥夺了，没有了。

　　章：教育学大师洛克也打呢。对还没有形成理性思考、学会用理性约束自己的孩子来讲，适当的打，也是一种辅助教育手段。至于美国人，像电影《刮痧》和真实的那个姓曹的在美华人家庭的遭遇，做绝对了，反而是一场灾难。“人道主义灾难”与“人权灾难”。美国校园暴力那样厉害，可能与它的教育方式有关。

　　陈：你与孩子谈话，谈些什么呢？

　　章：吃亏是福。那是清朝你们江苏扬州八怪之一、书画大师与诗人郑板桥说的。当然，对小孩子不讲郑板桥这话所含的社会上为人处事、人生意义上的那些哲理性，这句名言的那些深的含意。他还理解不了。那就跟他讲浅显的。告诉他吃亏不是坏事。你不高兴可以惦记着人家，告知对方，你记着呢。让他提防着你，睡不好觉。而你可以放心地睡大觉，睡得安稳。想到对方没法入睡担心你报复他，睡梦中也要发出笑来。你一高兴，可以放他一马，大人大量，宽大他这一次，不与他计较了。这一来，你就比他高一筹了。你大赦天下，释放了一个囚在你心里的囚徒。你也可以把这信息告知对方，让他感激你一场。这是一个。其次，告诉他世上绝对公平的事是没有的，总得有人吃点亏。吃点小亏，没什么，关键是合作，与人相处和谐。人与人相处，基本上是有个谱的。别人占了你一次先，难道他次次都占先？说不定下次他主动让着你呢。我跟他讲这个。我告诉他，不要刻意地求强，一切是水到渠成的。中国国力强大了，香港收回来，没动一枪一炮。用这样的例子来教育他。

　　陈：还有一个问题，你是文学博士，搞文学理论、文学批评的，你爱人又在高校出版社工作，应该说家庭的文化氛围很浓的。为什么陆陆语文成绩最弱呢？

　　冯：是不是你们都忙于自己的事业，没好好抓啊？

　　章：没好好抓是一个方面。我与她(指他爱人)都是有事业心的人，有自己的事要做，并没有多少时间管孩子的学习。但从语文教育来说，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陆陆小时，三四岁时，背了很多诗，《唐诗三百首》什么的。听了，学了，但现在问他，都忘掉了。

　　陈：那时是你陪他还是孩子母亲陪他背诗？

　　章：谁也不陪。给他买了好多磁带，让他自己听。多听，他就会模仿，会背了。

　　冯：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当时虽能背了，但没有从根本上理解，时间长了，就忘了。

　　章：其实陆陆作文很好，写作文草稿都不打，一气呵成。但因为字迹潦草，分数打不高。好的字体给人的阅读心理与孬的字不一样。我们也得承认这个主观影响分。至于还有的语文知识考试，我就不说了，大家都知道。

　　陈：这倒是的。有不少语文考试，把作家、编辑都考倒了，命题与答案都有很大的问题，偏离了语言背景、人文背景，存在着不少荒谬的地方，不合情理。这方面已有不少专家学者提出批评了。

　　章：这种语文教育，可不是花多少钱、投多少精力上去就起作用的。这种语文教育本身有问题，亟待完善。

　　冯：老章为孩子学习是肯投资的。这方面花了多少钱？老章。

　　章：从小到大、前前后后大概十多万吧。

　　陈：这么多？

　　章：孩子学习，挑一个好学校很重要。陆陆在山东时，上临沂第一实验小学，赞助费3000元。到北京，上人大附小，赞助费1万元。八一中学，赞助费2万元。在北京每学期学费6000元，三年下来六七万元。还有请老师要花钱，小号的、笛子的，小提琴的老师，都付钱，加起来，大概十五万元上下吧。

　　陈：看来，博士的收入也可观，家里一定比较富裕。一般人家，这笔费用可能就是一辈子挣的钱了。

　　章：我哪谈得上富裕？冯林知道我的生活状况。在人大读博士时，就住十几平米的破平房。

　　冯：老章为了孩子是舍得投入的。他的收入主要是稿费，还有就是编些书稿。他读研时就开始编书了，这上面挣了些钱吧。但我相信有一大半都不止，花在孩子学习上的投资了。是这样吧，老章？

　　章：基本是这样。我是这样想的，生活方面，基本生存就可以了，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给小孩留下很多钱，不是好事。家里，电话、电视、电脑是必备的，其他方面可以马虎些。因为现在是信息社会，没这三电不行。其他的东西，可有可无的。

　　陈：你们在孩子教育中，掌握的原则是什么呢？

　　章：让孩子自由发展。大方面把握得住。对孩子很平等，随意，不搞家长制的一套压人。

　　陈：你现在对孩子的评价是什么？有没什么担心的？

　　章：孩子，品德方面比较可靠。成绩比较好，身体非常好，智商非常高，是全面发展的。只是适合社会方面弱一点。

　　冯：据我听说，陆陆在人大附小的时候，就一直是班里前三名。是这样吧？

　　章：是的。现在八一中学，也是班里前几名。他电脑打得特别棒，掌握的(技术)也多。要说有什么担心的，就是前面讲过，他比较实在，内向，单纯，没有心计，缺乏心眼，担心与社会上的人相处，有社会陷阱。

　　陈：现在很多家长都在家庭教育中对孩子“传经送宝”，把他们在社会上处事经验教给孩子，如何识别坏人，如何防人，要有心计等等。你们为什么不教他这些？

　　章：记得《三字经》有过这样的句子：人遗子，金满箧。我遗子，书一箱。这是以诗书传家的。也有的家长是这样的，对外人，宁帮千金，不传一艺。对子女，宁抛千金，以传一技。如果他有一千块钱，有一样本事，他可以把钱给女儿、女婿，但技艺本事他是传子不传女，传媳不传婿的。这也是一种传家宝。好多家长把自己的人生经验，官场经，生意经，像以前《增广贤文》里的“知人知面不知心，画龙画虎难画骨”、“遇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把这些人生经验与教训，把这种“生活智慧的传家宝”教给孩子，固然可以对孩子起到一定的防骗、自我保护作用，但也带来孩子与人相处的心机。一个时刻在防范着别人、算计着别人的人，是找不到真朋友的。遇事也容易患得患失，狐疑观望，首鼠两端，不敢果断拍板，坐失发展良机的。这，过去有句话叫“胆大有官做”。现在呢，商业时代，叫“效益与风险并存”。高效益与高风险是成正比的。因此，我宁可在孩子身上花上十几万元投资，甚至准备他将来在与人打交道时吃些亏再花上些“学费”，也不教那种世故心话，这不是培养智商，而是为了培养“情商”。提高他的情感系数：情感的纯度，意志的果断，包括将来他受挫折的承受能力等。再说，连海鸥都知道防范人的心机，何妨是智商高的人？我希望我的孩子能以赤子之心与人相处，交到真朋友。

　　陈：一个人在创业中、生活上总是需要朋友的。肝胆相照的朋友是金钱也买不到的。章博士你这样做，是有远见的。从形成孩子独立人格上，是很有意义的。章：另外，现在的社会游戏规则都在重新建设中。总的来说，社会在进步，社会在开放。社会在走向有序化发展。我若教了他那些防范性的东西，过几年形势好了，有些现象将得到有力的遏制，到时，用不上这些东西了，那岂不是有害无益？当然，也不能盲目乐观，太理想化。我们还应看到，社会进步总是有一个过程的。不过总的来说，是在进步。我真希望过十年左右，各方面都规范了，孩子成才与做事业，能有一个好的宽松的发展环境。这是我衷心期望的。没有好的社会环境，即使孩子学得再好，也可能一无用处。这是后话。现阶段，我想，对孩子还是先不让他知道社会上乌七八糟的东西，徒分散他的精力、消解他的人生斗志与努力的内驱力。至于社会发展到哪一步，到时再看吧。这是最符合现实的教育程序。提前了，也成了类似揠苗助长的寓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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