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与失忆--九十年代的真实谎言?
http://www.sina.com.cn 2000/12/28 12:59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浪人柳无缺
一九九年的最后一个夜晚,我坐在电脑前面,面对着即将过去的九十年代,我几次想提笔写下些什么,可是久久不能落笔,我回头看看电视,新世纪的第一道曙光还不肯在太平洋的那个岛上出现,而土著的人们在徒然地跳着舞,他们赤裸着自己的肌肤,面对着乌云,想象着那即将出现的太阳,新世纪的太阳。我还是找不着感觉,于是搁笔睡觉。
在这之后,我常常思索,我们生活过的九十年代,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呢?是喧嚣与骚动?是萧条与膨胀?是混沌与理性?还是其他的别的?我迟迟不能拿定主意,是喧嚣吗?那么该有聚集的人群,可是我看到的却是一个孤单单的人,偶尔他们也会走到一起,却是怀着不同的心意。是混沌?可是好像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流行歌曲里面不是这么唱着吗,何不潇洒走一回?后来还想到隐匿和显现这样的词语,记得在气功热的时候,时不时会有某个大师说是要归隐,而教徒们趋之若鹜,可是归根结底还是一种显现,他们在各地风起云涌,呼风唤气。那么还有什么什么呢?经商还是下海?一时间这个词非常流行,写整个女人的潘金莲的下海了,写一半的女人的人也下海了,可是跟下海对应的又是什么呢?在一个时代里,如果只有一种声音,那么这个时代是悲哀的,或者,是恐怖的。而九十年代却绝不是一个恐怖的时代。我们已经无所恐怖,我们就像红旗下的蛋,在初级阶段高歌猛进,在一个突然的释放之后,我们突然不知所措,于是我们开始胡说,而且,我们这次不同与任何一次,因为我们虽然胡说,可是我们不再一致,也许是我们不再一致,所以我们才开始胡说。在深潭下企图寻找火光无异于缘木求鱼,而我们是溺水的人。九十年代是个海,一个古老的大陆在海里飘摇。可是人们的目光里却是无比坚定,每人都有一个梦想,当这首甜腻腻的歌曲教人从一数到十的时候,屈指算来,已是中国心唱了好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而我却始终把握不住时代的脉搏,深知自己的不足,甚至连自己的步子也踉踉跄跄。时间却在这样的迟疑中过去了。他并不因为我的思考而停留住自己的脚步,而在我独自散步的时候,这个时代,已经远我而去了。我却始终没有看到他回头的样子。直到一个夜晚,我听到了那首九十年代,语言已经不能表达。我裹着风衣走在上海的一条小路上,我不关心别人,别人也不关心我,路上也没有乞丐,也没有拉客的女郎,而几个不知道是不是牛郎的英俊少年,在发廊里闲坐着,我突然想对谁说话,想拍拍谁的肩膀,结果却是将手更深地插进衣兜。突然就想到了几句诗歌不是诗歌,散文不是散文的几句话:
“时代没有方向,
信仰没有力量,
我想我要歌唱,
不再犹豫彷徨”
但是没有回声,因为我无法说出自己的感觉,更无法说出这个时代的感觉,我仿佛走进了一个梦境,脚踩在云端里,可我并没有在追逐太阳,我感到被追逐,于是我反过来追逐它。
当我醒来,如同现在,那还是从头说起吧。
一九九零年。
这是一个告别,也是一个开始。
一九九零年,我站在南昌的阳光里,在一个正午学会了踢正步,许多人就是在教官有力的嗓门下笔直前进,比我们还惨的,听说转弯都要九十度,只有极少数人接受了这一洗礼,然而却是大多数人明白了一个真理。什么是幸福?马克思说,幸福就是为大多数人谋福利。什么是幸福?我说,幸福就是要踢好正步,还要寻找自己的脚步。当教官换了一个地方,他大声地把我们唤醒,并集合我们,可我们却踢不好正步了。
写到这里,这和时代有什么相干?这和你,现在正在看的你,有什么相干?可是,这个过去的时代也许并没有一致的步伐,我只好拿自己做了牺牲品,期望你能从中听到一点杂音,也许还是噪音,可是是千千万万的噪音,汇聚成了一个时代的声音,电脑写到这里,错打成了呻吟,改过来,想想错的也很有意思,我们越借助高科技,高科技却时不时地跟我们开个玩笑。呻吟,让我想起了浮躁,这是一本书的名字,还想起了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是一句很优美的词,可是却成了一个黄色的谜语,被现在的人们调侃着。而声音是不同的,可是这么多不同的声音响起了,不是很让人感到,在有些地方,正是由于相同,才让我们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这种感觉,在我第一次离家千里时体会尤其深刻,一下站台,全都变了,从人的样子,到他们的说话,和他们的面貌,老人们关于南方人狡猾的故事马上就浮现了出来,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了。这是在哪里?这是在什么时候?仿佛全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除了站牌上的汉字,他们说的,我一点也听不懂,他们的表情,甚至也透着怪异,他们,和我,是不一样的。这种陌生感,一直伴着我,从那时起,也一直没有再在故乡呆过,那种很长时间的生活,没有。我,漂泊在九十年代。你呢?你也许没有我这样的经历,但是,你一定有过迷路的时候,就是那种感觉。并且我相信,我们有共同的感觉。这时,我想起了柯云路,想起了他所准备创立的各种科学和他为此所起的各种名称,发明的各种概念,我曾认真地阅读,用了一个下午,结果深信不疑,印象里有个四维空间的概念,用来解释瞬间移物等现象的。特别深奥的一句话,我至今不忘:“无有,无无”,这是从老子那里学来的没错,可老子没说过无无,我使劲想象,还是想不出无“无”的状态。后来参加国学社,社长是哲学系的,风趣地说,我们成立国学社,有人以为是孔德会,是复古的,说完笑笑,我坐在台下,也笑。后来才知道这跟孔子的道德根本没有关系,单国学社的活动不多,不如影视协会,有电影看,还能优惠,于是每周周末,一个人洗好了澡,就去一教看录像,记得看过的有陈冲的大班,和小时候看到的小花里的不同,于是转而喜欢别的偶像,比如张曼玉,Maggie Chueng,最近的的花样年华里有些老,可是眼神更到位了,一步有一步的神韵,当然,这可能和事先没有剧本有关,只好靠身体语言了。但很多人就去舞厅,那是一个我直到大学毕业都没有去过的地方,害得女朋友也不能去。
我的九十年代上半部就是在校园度过的。所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可图书馆的圣贤书总是被别人借走,只好借些后面的借书卡上没有几个人看过的书来看,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有时看到熟悉的名字就因为知音,可知音从来没出现过,我开了一个语言的玩笑,这个时代跟我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当然,这是后来的事,命苦不能怨政府,手霉不能骂时代,毕竟,这个时代还是有人发了不少财。教我们专业英语的老师,抽的是牡丹,教我们管理学的,上课的时候手机会响,问抛还是不抛。而几个月前的读书上,竟然看到当年的一个年纪很小的教师,怀念自己的诺贝尔奖导师的文章。“同来何事不同归?”突然就想到这样一句话。我们走着不同的道路。
记得当时上证所才成立不久,和同学去到城隍庙散发调查表格,证券部门面很小,就像现在的房屋中介公司差不多,上面的玻璃门上贴着收盘价格,打在一张纸上,A4大小,就是全部的股票行情了,我运气比较好,碰到一个很爽快的女人,等她把一个鼓囊囊的黑皮包交给营业员数好后,笑吟吟地接过了我的调查表格,填了起来,并拉了一会家常,很有些为富而仁的味道。那时还有一条新闻,说是一个炒股的大户做了一个大学的客座教授,很是轰动一时,记得在我那座虽然破落,但是辨风很盛的学校,好像还来了场辩论赛,只是是系和系之间的,还是学院之间的忘记了。不过很有讽刺意义的是,后来当我工作时,一处的处长给我们说,知道我们的目标是什么吗?就是消灭大户,这又让我吃惊不已,但后来看到垃圾股也那么受追捧,就像现在另类儿童们追星一样,而大户们却看也不看行情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的大限到了,我们公司曾经集中了上海滩百分之六十的大户(听说是这样),又亲手剿灭了不少(差不多吧)。股市和正步没什么联系,可是却是一个很不错的方向,大家用不着教官的命令,就争先恐后地奔向股市,当时的上海身份证都挺值钱的。就象古代人们看大戏一样,刚散场那阵,突然一片寂静,可是不久就突然醒悟过来,争先恐后地爬上戏台。后来继大户消灭不久,许多证券公司也开始合纵连横,万国成了申万,君安不是很牛的吗?现在都到那里去了?花儿都到那里去了?不过这是后半段的事情了。
回头再接着说上半段,毕竟校园生活是美好的。校园生活的时期,外面在发生变化。最初几年是意识领域的打扫,中国革命史学完还要再学中国历史要论,把历史的要点一个个拿出来慢慢地体会。然后是南巡的讲话,中间还在旗忠村作过停留。记得当时一时间“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新形势下”取代了“自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新闻系的一次讲座,题目就是这么说的“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新形势下,如何……新闻……”,当时就很佩服,马上,经济系的教授们也不说商品经济这个词了,而是说“市场经济”怎么怎么样,在后来有个教授说,虽然换了个名词,可有些人却只是把名词换了而已,记得有人还说了个“市场经济的程序”这样一个词,天知道他懂不懂电脑。这件事印象深刻,何以人能如此发生巨变?思想认识如此就能达到这么高的深度?这是我一直想不清的。记得有本书,叫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说改造国民党战犯的,有的特顽固的,改造了好几年都不行。这大概就是文武的区别吧。有位教授很批判萨依的三位一体学说,可现在,资本成了一个不姓资社的东西。消费物价总指数也掀开了面纱,改叫什么膨胀率了。几的毕业那年这个率达到了最高,我将一辈子记住,当时厦门的鸡蛋三块八一斤,而现在上海农工商超市,标价是二点二元人民币五百克。通货膨胀就这样影响了我的生活。
南巡讲话是他生命的后期最有意义的一个举动。不久,他死了。为表示尊敬,我想,我们应该说:他逝世了。一个人的死亡,有人悼念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有很多人悼念时更光荣的事,有国家领导人悼念,则是一种真实的象征。邓小平去世的时候,记得是刚过春节不久,我去车站接一个朋友,商店的电视在直播悼念现场,呜咽的声音,沉默的现场的人群,严肃的话筒,鲜花和党旗。我站了,很认真地看。他是这个国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对比一下现在的朝鲜就可以知道了。你们该感谢他,我在心里说着,可是四周的人们都不在意,他们匆匆地走着,很少人投过来注视的目光,因为是早上,售货员站着无所事事,偶尔会瞟上几眼。后来想,这也许是他所期望的吧,我们期望能够有一个好的机制,而不是哪个人,去掌握哪个人的命运。因为我们能够选择是哭泣还是不哭泣,是前进还是转弯。能够按照自己的愿望去赚钱,或者不去赚,不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吗?由此我想,不悼念其实也是一种悼念吧,比有些拿着邓选的积极分子可能更会有意义吧。比如德克勒克,能够在一个时代里,毅然作出选择的,他是一个英雄。真正的英雄,顺应时代,并改变时代。
这个时代同时是一个表演的时代,人们在舞台上各尽所能,各取所需。惟其是舞台,所以真假难辨,好坏难分。真真假假,是是非非,看起来好象是假的,可能是真的,看上去很美,可能是丑的。我们在领导人的号召下去看泰坦尼可号的时候,在为杰克和露丝大洒同情之泪的时候,看到的是福克斯的老板们开怀的笑声,当我们的人民币无比坚挺,在亚洲金融危机的风口浪尖挥舞红旗手不湿的时候,当我们拒绝和所罗斯做交易的时候,我不知道是该自豪还是该心怀忧患。
我们不再相信,不再相信关于超市货架上的牛奶、猪肉和瓜子,我们不再安全,我们乘坐的火车随时可能出轨,我们的舒服的飞机随时准备和大地亲吻,我们所相信的企业家是骗子,我们所拜读的文化是一片片的废墟,我们以为那些高尚的东西,正象文胸模特一样,光滑了她出错的皮肤,在地下,在楼上,在橱窗里,纤毫毕现地展览着,随时准备抛售。我们有了高架、我们有了高速,我们更快了,我们更强了,我们飞跃我们光荣的母亲河,并把它视为一种壮举,我们无数的男儿在洪水中牺牲,我们的主持人在台上无比地煽情,可是,我们曾想过那些堤坝,我们可曾想过古人的话语?我们无比慈善,我们为希望工程捐款,我看见一个陕西高官在我面前表演喝酒的中国工夫。
说到这里,我不知道九十年代人们还有没有理想,或许这样问就是一个错误,比如去问那些行色匆匆的人,他们不会给我答案。比如我去问那些下岗的纺织女工,她们不会给我答案;比如我去问那些背井离乡的民工兄弟,他们不会给我答案。曾经想过用浮躁这个词来描述人们的理想。“外国兄弟信,于是我也信。”可是这么说本身就十分浮躁。这是一个没有路标的时代,因为路标都已被路霸掩埋,而他们,设置了人为的障碍,心安理得地收着过路费。
我们似乎清醒无比,我们似乎又麻木无比。的确,我们仿佛被催眠,犹如湘西古老的干尸。的确,思考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呢?如果这种思考没有给我的钱包或者口袋带来一次收获。技术的进步甚至使我们不必再思考,因为这是一个信息的时代,信息的时代都是完全竞争的,一切都是那么透明,我们就象决堤的一次洪水,无孔不入,可是却来不及看看自己的方向。
一九九零年,我站在方志敏烈士墓前慷慨激昂,一九九五年,我为工作奔忙,二零零年,我在一个圣诞的夜晚从教堂的窗外向里窥探,唱诗班的少女们唱着圣歌,我想起了国际歌,一个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好奇地从人群中挤着并向上张望,教堂很深。在教堂外的小卖部里,摆放着精装的圣经和十字架,要不要买一本,我犹豫再三,我仿佛看见耶酥的痛苦呼叫,仿佛看见亚伯的刀光,仿佛看见瞿秋白在说多余的话,我也许什么都没有看见,我知道,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几天可以留恋了,出来,衡山路上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我知道,新年就要来了,千禧年即将过去,真正的二十一世纪即将到来,我想到,元旦会放假,我可以一连休息三天,我可以睡个懒觉,我可以出去到什么地方转转,啊,不用上班了。我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我突然发觉我什么也无法说出,而我说出的,在说的时候,我是真诚的,可是当我说完,才发觉,这不过是一个真实的谎言,关于九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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