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移民调查:菲佣劳务输出金牌案例

2013年10月12日16:12  新民周刊    

  菲佣:劳务输出金牌案例

  菲佣来了!“这倒不是为了显摆,而是菲佣不懂中文,雇主可以很放心她们不会探听隐私或者说东道西。而她们平时还可以辅导小孩英语。”

  记者|金 姬

  “占领”中环

  9月1日,周日。

  前一天的小雨让港岛的地面有些潮湿。早上9点不到,三三两两的东南亚女子或步行,或搭小巴、坐电车,携带大包小包,涌入香港的政治经济中心——中环。她们在皇后像广场就像在自家的庭院,铺开各式各样的硬板纸席地而坐。然后,她们陆续从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食物,毕竟中环的物价不是她们可以承受的。

  她们要在这里待上一整天,和老乡聊聊家长[微博]里短,有的甚至用硬板纸搭起一个临时卧榻,撑伞遮阳,或躺或卧,学化妆,谈八卦,唱歌跳舞,好不热闹。有时,一队火辣的舞蹈表演,会招来过路游客的叫好。一些自发的社会组织也会在此挂上临时招牌,为姐妹们答疑解惑。本地人对此见怪不怪,因为每个周日,中环就成了“马尼拉”。香港政府甚至规定每逢周日白天皇后像广场附近的马路禁止车辆通行,为的就是能腾出一块净地供她们欢聚。

  香港人称她们“菲佣”,她们自称domestic helper(家庭助手)。自1973年进入香港家庭以来,菲佣把大量香港妇女从家务中解放出来,也让这座城市的经济有了第二次腾飞。她们并不因为自己是住家保姆而感到矮人一截,尽管她们的身高和肤色让她们在各大金融机构和一线奢侈品牌的LOGO下面聚会显得有些突兀。

  菲佣为何对中环情有独钟?博伲服务机构的Steven告诉《新民周刊》,可能是因为菲佣想要免费的公开场地聚会,皇后像广场离金钟道的菲律宾领事馆只有700米,而且中环地铁站外的德辅道中也有香港最大的菲律宾商业中心——环球大厦。“这里的店铺基本上就靠周六下午到周日中午的营业额,其他几天哪怕休息也没问题。”

  Steven没有开玩笑,菲佣平常工作时是不能随便外出购物的,而针对菲佣的商铺也不是随处可见。西班牙300多年的殖民统治,让菲律宾人以信奉天主教为主。香港政府规定外佣每周连续休息时间不得低于24小时,所以雇主就让有做礼拜习惯的菲佣在周日休息一整天。

  如今的香港环球大厦给人一种上海七浦路的感觉,但在1981年建成时,却是香港最早采用玻璃幕墙的商业建筑之一,对面就是香港人的购物胜地——置地广场。27层高的环球大厦,内有律师楼、会计师事务所、上市公司总部和各大商会,而1-3层则是零售商场,32年来几乎只做菲佣生意。

  菲律宾人Donnie在香港生活了27年,针对香港菲佣开设了食物、珠宝、服饰、电话卡、书籍和汇款业务等相关的6家公司。他的Victory东南亚食品公司的门店遍布香港各地,哪怕在周日印度尼西亚佣工(以下简称“印佣”)聚集的铜锣湾,也可以看到许多戴着头巾的印尼女子频繁出入他的商铺。

  记者见到Donnie时,他正在环球大厦底楼大堂的西餐厅吃午饭。看着楼上楼下挤得满满当当的菲佣,他得意地对《新民周刊》表示:“在香港的13万菲佣,都会光顾我的生意。”Donnie说,菲佣与雇主的合同是两年一签的,在此期间雇主只负担菲佣来回一次的机票,于是大多数省吃俭用的菲佣两年才能与家人团聚一次。在高物价的香港,每周日在公园等免费的公共场所聚会也是菲佣最经济划算的娱乐消遣。而环球商厦的商铺就会这些菲佣提供价廉物美的商品和服务。

  Donnie给菲佣提供地道的菲律宾食物。记者看到,Donnie超市里的东西十分实惠,这对于每个月只挣3920港币(约合人民币3093元,2012年9月19日以前签约的菲佣月薪是3740港币,约合人民币2951元)的菲佣来说尤为重要。Donnie在香港的住所也请了一位菲佣,每个月给4000港币,略高于政府规定的最低工资。

  Donnie也卖专打菲律宾国际长途的电话卡,类似内地的IP卡,这种卡即便在手机普及的今天也很热销。当然,手机也冲击了Donnie的另一项生意——纸质书籍的出售和租赁业务。“我从菲律宾引进英文版的浪漫小说,10元港币一本,这里的菲佣在异国他乡需要心灵上的慰藉。卖得最好的时候,一个月可以卖出80万港币。现在只有10万港币了,因为她们开始习惯用手机看电子书了。”

  Donnie的好友Ramon在菲律宾有50家珠宝店,而他在香港的买卖主要是汇款业务。Ramon的店铺就在环球大厦2楼,每个周日是最忙碌的时候,大批菲佣过来排队给家里汇款。“和普通银行相比,我们的优势就是顾客不需要办卡,可以直接现金汇款,这里是港币,打到菲律宾当地就是比索,每一笔只收15-25港币的服务费,20分钟就能到账。我们在菲律宾当地有1000多家网点,对方取现也很方便。”

  Ramon告诉《新民周刊》,这样的生意也只能在香港做,新加坡等地对这样的汇款机构很难批准,还需要上缴巨额保证金。“香港的菲佣市场已经十分成熟,我们这批生意人也建立了良好的声誉,所以香港政府对我们很放心。”Ramon还透露了一个他经商的诀窍:“我特意全招菲律宾人在店里工作,菲佣更相信老乡,听到他加禄语会让她们更安心。”

  供不应求的“新国家英雄”

  香港菲佣的生存状态只是数百万离乡背井的菲律宾女子的缩影。她们不但改变了菲律宾,也影响了世界很多国家和地区。

  在流行的“人生最高境界”这一经典段子中,“雇菲律宾女佣”是当中一项,其重要性不亚于“讨日本老婆”或是“请英国管家”。事实上,菲佣不仅是菲律宾的一张国家名片,也是这一群岛国家的经济支柱之一。根据菲律宾官方今年8月公布的数据,目前约有1050万菲律宾劳工在海外就业,超过本国人口的1/10,仅2012年就向国内汇款214亿美元(约合人民币1310亿元),占到菲律宾当年GDP的8.5%。据不完全统计,在海外工作的菲律宾劳工中女性占到55%,其中2/3从事的是家政工作。

  40年来,菲佣保持着“世界上最专业保姆”的美誉,并在迪拜、沙特、中国香港、中国台湾、新加坡等国家和地区成了当地家庭必不可少的成员。哪怕在不允许外籍人员进行家政服务的中国内地市场,菲佣也成了富人阶层的香饽饽。这也可能是菲政府有底气在外交上保持一定强势的原因——试想一下,如果全球菲佣大罢工,多少家庭会因此手忙脚乱?即便在东南亚其他国家的女佣开始抢占菲佣传统市场的今天,菲政府反而摆出“奇货可居”的姿态,让菲佣专供高端家政领域。

  回首二战后的头20年,菲律宾与日本、缅甸同属亚洲最富有的国家行列,其经济为出口导向型,第三产业地位突出,农业和制造业也占相当比重,尤其侧重于食品加工、纺织和电子等轻工业。可到了上世纪70年代,菲律宾面临着国内经济异常不景气和社会剧烈动荡的双重困境,国内就业十分困难。

  为了调整国民经济结构,改善民众的收入状况,1974年菲律宾总统费迪南德·马科斯颁布《劳动法》,鼓励菲律宾人外出务工,帮补国困,菲律宾的海外劳工大潮由此开始。在接下来的几年中,菲律宾的经济变得越来越依赖劳务输出,并在1978年实施劳务输出招聘机构私有化,而菲佣为国家赚回了大量外汇。1992年5月,总统阿基诺夫人称赞“菲佣是新国家英雄”。 从1995年起,菲律宾政府还把每年6月7日定为“海外劳工日”。

  1973年,港英政府出台准许外籍人士来港担任佣人的政策后,香港出现了50名左右的菲佣,主要受聘于英美人士家庭。菲佣大量涌入香港是在1970年代末,因为香港收入是菲律宾当地的好几倍。随着香港经济起飞,1980年代香港妇女纷纷走出家庭就业,家务劳动需要“假手于人”,不少香港家庭开始雇用菲佣,菲佣月薪也升至1800港元。

  每年圣诞节前,马尼拉国际机场人声鼎沸,人山人海。来自全世界各个角落的近千万菲律宾海外劳工扛着大包小包回国。机场的通道铺着红地毯,回来的劳工收到鲜花、花环和掌声。有时甚至总统和内阁成员亲临机场,迎接回国的“国家英雄”,菲佣是其中的一大群体。

  至1997年高峰期时,香港菲佣多达17万人,这个数字在2006年降至12万左右,这主要是因为印佣逐渐崛起。为提高菲佣竞争力,菲律宾政府2006年曾推出培训“超级菲佣”计划,训练内容包括急救及应变突发事件的技能等,希望为菲佣增值,保持竞争力。

  从1986年就开始做菲佣中介的陈先生是从老爸手里接过这一生意的。他在九龙弥敦道的办公室里告诉《新民周刊》,菲佣的问题不是竞争力不够,而是人数不够:“菲佣的英语比印佣好十倍,受教育程度高,人也聪明。但现在香港中介做一单菲佣生意按菲政府规定只能收取392港币的费用,逼得中介只能向雇主多收钱。”

  因为菲律宾政府对中介的要求越来越严格,香港也出现了小型黑中介,主要以菲律宾人为主。Remy是来香港的第一代菲佣,后来嫁了香港人,拿到了香港身份。如今,在香港生活40年的她和家人住在湾仔公园附近的老式公寓里,每天家里都住满了菲律宾老乡。面对记者的采访,她显得格外谨慎,惜字如金。和她熟识多年的Steven事后表示,Remy通过人脉关系向一些有资质的香港中介借牌照,支付一定的费用,自己做菲佣代理,生意相当好,因为这年头菲佣愈来愈抢手。

  2012年9月,菲律宾政府指示在海外的聘雇机构减少安排菲律宾人出国当女佣,并计划在未来5年内减少及停止输出女佣,以保障该国人民的安全,特别是避免菲律宾女佣被虐待的问题发生。事实上,现在菲佣寄外汇回家也不像从前那么积极了。新一代年轻人更享受国际大都市的生活,购买最新款智能手机或是服饰珠宝,在周末的娱乐场所也会见到她们的影子。而在香港,不到4000港币的月薪,即便包吃包住,也很容易成为“月光族”。

  如果菲律宾政府没有食言,像陈先生这样的菲佣中介可能从2017年开始会严重缺人。他现在已经开始尝试斯里兰卡和孟加拉的佣工生意。在他办公室外的等候区,长凳上坐着好几个面色黝黑的南亚妇女。陈先生说,这些女佣都在中东工作过,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培训新手。据悉,香港今年5月首批入港的孟加拉佣工中,就有人因为与雇主沟通有困难而被辞退。还有雇主抱怨南亚佣工的体味太重。

  不是每个国家都能把家政产业做到一条龙服务。在菲律宾,很多家庭都以有个能出国做菲佣的女儿而骄傲。菲律宾的教育体系也很注重在这方面的培训。整个菲律宾各个中学女校和近3000所大专院校,会把家政列为必修课。菲律宾国内登记的培训中心也有4000多个。在踏入香港以前,女佣需要拿到家政培训证书,这大概要花去她们三个月时间和数百美元。如果钱不够,培训机构可以先垫付,然后从菲佣的今后收入中扣除。培训的内容主要是技能培训和语言文化培训,前者包括插花、清洁、烹饪等内容,有时还将《雇主心理学》以及各种急救知识列入课程。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专业的特点,2010年发生的香港游客大巴在菲律宾马尼拉遇害,并没有对香港的菲佣市场造成影响。对香港人来说,这是两码事。香港家庭有2/3是两至四人的小家庭,而当中大部分都是双职父母,家务和照顾孩子就需要佣人代劳。富有家庭更不必说了,一家聘用几名外佣是标配。而在香港人心中,请保姆首选还是菲佣。

  菲佣式微 印佣崛起

  从2010年开始,香港印佣开始超越菲佣成为最大的外籍佣工,占到市场的49%,而菲佣不超过48%。这一趋势在这三年愈加明显,香港印佣的数量已经超过14万人。周日铜锣湾的维多利亚公园早已成了“雅加达”——随处可见穿穆斯林服饰的印佣,她们像中环的菲佣那样聚会,但不会唱唱跳跳,只是坐下来闲聊,品尝姐妹们的食物。当记者试图与她们攀谈时,发现她们的英语水平的确不如菲佣,毕竟后者的官方语言就是英语,而且深受穆斯林教育的印佣在性格上也更加内敛。

  在香港印佣中介当中,联友公司可能是最大的一块招牌。印尼人Mickey在香港做这一行已经20多年,9月1日,他在湾仔告士达道的办公室里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不时有电话进来咨询业务,几个放假的印佣也会上来坐坐,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娘家”。对于Mickey而言,周日是一周最忙的日子。

  在Mickey看来,香港家庭雇佣印佣更加经济。“菲佣在这座城市的资格老,她们非常懂法律,有时雇主有事希望她周日加班,她是不肯的。菲佣也不愿做照顾老人等琐碎繁重的家务,更倾向于找主要照顾小孩甚至没有小孩的中产以上的家庭。香港的富人也都用菲佣。印佣就听话多了,没有英语优势就更愿意学粤语,这样也方便到英语不太好的香港人家里帮佣。”

  Mickey说,这年头做得好的菲佣往往雇主不肯放,新的菲佣又未必愿意出来,毕竟菲佣的薪水在最近20年只涨了1000港币,与菲律宾的收入差别不像从前那么大了。现在很多国际企业在菲律宾建立了呼叫中心,菲律宾女子也可以在当地找到不错的工作,大城市的女子越来越不愿跋山涉水去赚外汇了。

  如今,招募一个好的菲佣会比原来花去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越来越多的中介都转而到其他国家找佣工,反正香港政府规定的外佣最低薪酬标准是没有国别区分的。而且,外佣在香港工作不合乎“通常居住”定义,即使住满7年,也不能取得永久居留权。许多菲佣只是借香港作为跳板,然后去欧美国家工作甚至拿绿卡。

  香港政府规定,年收入18万港币(月收入1.5万港币)以上的香港家庭才有资格雇外佣,如果要请更多外佣,家庭年收入就要与之成正比。而今年二季度香港家庭月收入的中位数是21900港币,意味着只要中产及以上的家庭都请得起外佣。目前香港大约有近30万外佣,仍然不能满足所有雇主的需求。

  Mickey说,现在雇主要请一个印佣,如果是从印尼过来的,最少要等上4个月。一般显示培训学校招来合格的印佣候选人,培训一个月后通过网络视频与香港的雇主面试,通过后就由Mickey准备相关申报材料,等一切妥当后就要三个月,而这时的印佣也受到了更加细致严格的家政训练,尤其是简单的粤语对话。

  和菲佣相比,印佣在香港雇主的磨合期更长一些,因为她们戴头巾、不吃猪肉,每天五次祷告。不过香港的很多印佣已经把穆斯林仪式简化了,这让印尼政府很头疼,因为当地宗教团体指责海外打工的姐妹被“腐化”,雅加达方面也开始跟随马尼拉,表示考虑2017年开始停止输出家庭佣工。现在没人能确定,这两个外佣输出大国究竟是给各国外交施压还是真的会付诸行动。

  中国内地:高风险 高回报

  根据菲律宾外交部2011年的记录,有12254名菲律宾人在中国内地打工,其中很大一部分从事的就是家政工作。Steven认为这一数字现在已经到了两三万,因为内地对菲佣的需求特别大。上世纪90代末,由于大量跨国企业将公司的亚洲区总部搬迁到中国内地,相关的外籍高管纷纷来华,这些高管往往都是举家迁移,因此服务这些家庭的菲佣也随之而来,成为中国内地打工的第一代菲佣。

  随着中国内地富人越来越多,家里请个菲佣也成了时髦。“这倒不是为了显摆,而是菲佣不懂中文,雇主可以很放心她们不会探听隐私或者说东道西。而她们平时还可以辅导小孩英语。”Steven认识的国内达官贵人中就有不少家里是雇菲佣的。

  但中国内地始终没有放开菲佣市场,目前国内法律尚不允许以劳务输入引进外佣。今年7月起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出境入境管理法》新法规定,私雇外佣最高罚款5万元。因此,中介一般是通过变相签证的办法将菲佣引入,如学术交流等,实际是家政服务。一旦签证出现问题,就将导致非法滞留,菲佣的身份变为黑户。Steven透露,菲佣一旦在内地被抓,一般不会供出雇主。她们被遣送回国后改个发型换个名字,贿赂一下当地官员,改天又来中国了。因为内地菲佣的月收入在4000-7000元人民币,远高于中国香港和新加坡等地。

  据悉,内地菲佣主要分布在厦门、广州、上海、北京、重庆和杭州等地。现在山西一些煤老板也开始找菲佣了。去年国内警方集中清理非法入境、非法居留和非法工作的“三非”外国人以来,菲佣的签证问题成了一大难题。Steven听说目前能够给菲佣办理国内一年签证的只有澳门的一家地下代理公司,收费高达1.5万元人民币。即便如此,那里每天门庭若市,很多中介带着一摞现金去排队,就是希望能让菲佣早日到达雇主家中。

  “就像大禹治水靠疏导,堵是堵不住的。”Steven认为,内地即便不放开菲佣市场,至少也应该向菲佣多取经,让我们的家政市场更规范,争取打出自己的高端品牌。如果2017年后菲佣成为历史,“中佣”是否可以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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