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剑客生涯
http://www.sina.com.cn 2001/03/20 09:21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孤峰长
1
“啪”,一根柳枝斜斜刺出,离南溟妖姬的眉心还有三寸时,蓦地停住。然后她那曾迷死无数江湖汉子的妖艳狐媚一点都看不到了,这个名满天下的魔女成了一个陷入恐惧惊愕中的普普通通的女人。她感到眉心有一点点刺痛,忍不住蹙了下眉头。蹙这下眉头的结果是,那儿绽开了一朵小小的蓓蕾,红色的蓓蕾。她倒在地上,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之极的神色。似笑非笑,像是在叹息,又像是感觉非常有趣。
然后她就死了。
而我,仍然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手里拿着那根柳枝。
当然,最后从地上爬起来的是我妹妹阿燕。从地上起来,她就告诉我游戏到此结束,接下来理应由我扮新郎而她扮新娘。看着她雀跃不已地折柳枝编花环,我感到不齿,同时为自己感到深深的羞愧。但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做她的新郎是她出演南溟妖姬死在我剑下的先决条件,事先讲好过的。说实话,她刚才的表演极其拙劣,被剑气所伤倒地时她是一屁股坐下来再躺倒的。死时憋着老想笑,就算一个有点深度的武林人物是笑着死的但也不是这样笑的!但我不打算反悔了,捏着鼻子当新郎吧,就算把自己恶心死也不能有损半点江湖信义。
我必须对得起刚才那根柳条。
你现在看起来像一个放牛娃,其实你是一个剑客。当阿燕娇笑着将花冠戴在我头上时,我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虽然你还不会使剑,但这不碍事,你可以拜师,可以找秘籍自学,说不定明天就有奇遇发生。
瞥了一眼大黄,它还在黄昏的河边安静的啃着青草,显得一点追求都没有。
那一年我十三,阿燕十二。
这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梦想,每个人都期待明天发生点什么,自己的生命可以更加美丽,或者换句话说,自己可以从中获利。阿燕后来告诉过我,她希望有一天放牛时逢着一个穿着白袍的英俊男子,一同坠入爱河,然后一同到草原上骑马。或者是村里来一个星探,带她到都城去发展,她凭着自己的天生丽质和宛啭的歌喉一夜红遍大江南北,王侯亲贵纷纷慕名求见,而她将他们通通拒之门外,仍然专心守候那个穿着白袍的英俊男子。听完她的想法我发表了以下两点意见:一,你可以去登台献艺,也尽管可以把自己当成艺术家,但在别人眼里,你永远只是一个混得不错的风尘女子。二,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脑子的男人都不会整天穿件白衣服,那太容易脏了。
阿燕扑过来就要掐我,她留着长长的指甲,但最后只是拧住我的耳朵。忽然她松手了,两眼开始放光。
“西门吹雪呢?他穿什么衣服?”西门吹雪!一身白衣的绝代剑客!
我说不出话来了,他是我最崇拜的偶像之一,我可以看不起叶孤城,但却不能对他有任何一点不敬。
他的衣服永远像银子那样闪闪发亮,他的脸色,有时像春风吹拂,有时像肃杀的冰雪,他的剑,可以像闪电一样使整个大地颤抖,有时却像一点星光,仅仅照亮你的眼睛。
在爱他的人听来,他的名字是天使!在恨他的人听来,他的名字是死神!
所以我说不出话来了。
“哈哈哈,”小丫头得意地笑了,“就你还想当剑客,衣服脏成这样,两三个月不洗头不洗澡。哪有剑客一闻一股味儿的?你省省吧。”
我叹口气,还是不说话。因为觉得以她的智慧没办法明白这个道理:剑对一个男人来说,不仅仅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更是一种至死不逾的追求,一种信仰。它是内在的。能衣冠楚楚香喷喷的当然很好,脏一点也无所谓。
我是不会放弃的,虽然我现在看起来仍然像一个放牛娃。
那一年我十五,阿燕十四。大黄已经死了,家里换了头小母牛,叫小花。
时间再也不能往前跨越了,否则我的剑客梦就会彻底破灭,不但自己很像一个放牛娃,而且会很快娶媳妇生个小放牛娃。
十五岁,这是我练剑最后的年龄底线。
如你所愿,故事终于在这一年开始了。
要当文豪你首先得识字,同理,成为一个剑客的前提是你会使剑。没有人天生就会,所以你得学。
据我所知,前人走上剑客之路大致有以下几种途径。1、师傅领进门。这是最普遍的一种情况。自幼上山,投身武林各大门派,从小弟子做起,三更灯火五更鸡的苦练,资质好一点,做人谨慎一点,终能混成一方大侠。但这需要时间。我估计你至少要在山上呆个十年才能有点出息。我是来不及了。2、家学渊源,闭门修炼。当爹妈的会使剑,当儿女的没有理由一点都不会。所以剑客的子弟很可能还是剑客。而那些武林世家更是家族式的江湖门派,绝技历来是和他们的复姓一同往下传递。不用多说,这种情况不是人人都能办到,回去问问你老爸先!3、奇遇,各种奇遇。比如挖古墓钻山洞捡到一本剑谱,自个回家慢慢练。或者遇到一位传说中的高人,他心情好,非要教你几手。你运气再好一点,还能吃到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仙果琼浆,平添一甲子功力。要么那位世外高人执意要把他全部的内力给你,你却之不恭,照样平添一甲子功力。这的确巧了点,但江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惟有这,才令无数孩子深深地向慕这个地方!4、旷野中走来一个少年,像慧星一样在江湖中崛起。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有人能看懂他的剑法。他拥有的是一种类似原始洪荒的力量!说说而已,我就从没当真过。
第三种情况最适合我,我觉得。别笑,冥冥中会有天意的。
不过我现在还看不出有这种天意存在的一点点迹象。村子方圆几十里都找不到古墓。就算有也被人挖过几遍了,珍珠啊项链啊剑谱啊都不会轮到我。山有,而且很多,但山洞很少。我上山打柴时曾经发现过一个,里面没有任何秘籍、壁刻和世外高人,而趴着一头熊,我险些就没出来。
在村子附近最高的那座山上有座高崖,同那些故事里叙述得一样,崖顶长着几棵大松树,一侧是绝壁和千长深谷。那山谷常年被云雾锁着,从来没有人去过。我曾经无数次坐在崖顶怅望那些变幻的浮云,看苍鹰在云间划着有力的弧线,听着不知在哪响起的几声猿啼,心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怀想。但是,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往下跳。谁也不能保证我下坠的身子能刚好撞上横斜出来的松枝或落点恰好是个水潭。我虽然很有想象力,但同时也很有理智,知道并不是每个地形复杂的山谷里都一定有我向往的东西。
我只有继续默默地坐在崖顶,听着猿啼,顺着峭壁数着那一片一片的云。
山崖的名字很土,叫老牛尖。这样的名字我当然不喜欢,太不符合武林传统了,我幻想有一天成名后,给它改个名字:问天崖。
“阿燕,你的同窗中有没有家里是开当铺开旧书店的?或者先人是武林中人到这一代改行了的?”
“干嘛?”阿燕警惕起来,看着他的哥哥,目光里尽是怀疑:“长得稍微漂亮一点的人家都给你介绍过了,你又打什么鬼主意?说!”
“不是不是,你想哪儿去了。咳,这个……我想搜集一些流落在民间的珍本善本,像什么诗集、画册、书贴、剑谱之类的,你交际能力强,帮我注意一下就行了。”
“好啦好啦,一定给你注意----。”阿燕把声音拖得长长的,眼神里的内容变了,在这里我不想具体形容。
她看着我叹了口气。我装做没看见。
话说过了也就忘了,因为那是说给阿燕听的。但是一个月后的一天,奇迹真的出现了。
当时我牵着小花到河边吃草,草软绵绵的,像张毯子,秋天的阳光毛茸茸的,像床大被子,所以我就在河边睡着了。梦中和别人决斗,他刺了我三剑,我只还了一剑。我刺出那一剑后他没死,因为我不想要他的命。但是他脸如死灰,啪的折断了自己的剑。我不忍心看到他如此忧郁,安慰了他几句,他只是苦笑摇头不语,忽然说了一句话:“你去找西门吹雪吧。我就不去了。”然后寒光一闪,他倒下了,咽喉插着一截断剑。这时候我忽然感到耳朵很疼,我想,不关我的事,他自己插的,可是耳朵还是疼。忽然又不疼了。我醒了。
阿燕笑嘻嘻地坐在我身边,正把小手缩回去。
我恼羞成怒,正想一巴掌过去找回场子,忽然楞住了,我看到了她扬起了另一只手,拿着一本册子。
绛紫色的封皮,边角都已破损,上面几个古朴的篆字模糊不清,但我还是认了出来:天外流星。
“叫声姐姐,我就给你。”小妮子居然还吊我的胃口,说出这样没天伦的话。我忍无可忍,一把将书抢过来。她惊叫一声,随后咯咯笑了起来。
书不厚,翻开一看,发黄的纸页每页都绘着一个舞剑的人形,图形下是密密的蝇头小揩。“转同人,趋无妄,归离,剑走明夷……”只看了一行字,我就发现这本小册子对我的意义了。
“生日快乐,西门吹雪。”阿燕微笑着说。
啊,我为拥有如此美丽纯真而有充满青春活力的妹妹感到骄傲!我把我的想法大声说出来。阿燕在草地上笑得花枝乱颤。我又诚恳地说,你的笑太迷人了,真是造物的杰作,我不相信世上还有哪一个男孩子看到这种笑容还想到剑……哎呀,说你好话你还踢我。
阿燕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正色说:“别问我这本书哪来的,反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练着玩吧,说不定咱家真能出一个西门吹雪。”
好,我不问。而且,我一定让你看到那一天的到来,我,一人一剑,站在西门吹雪面前!
阿燕看着不远处的几朵雏菊,目光有点迷茫,说:“要是……唉,”她轻轻叹口气:“哥,咱们回家吧。”
我紧紧捏着那本册子,手心发热,心中却充满疑窦。
问天崖,算了,在我绝艺练成之前,还是叫老牛尖吧。
老牛尖上,我正式开始练剑。剑名“争锋”,长三尺一,重二斤二两,我用檀木削的。这柄“争锋”最大的问题是过于轻灵了,但是没办法,到陈家村的张铁匠那儿去打造一柄钢剑要花三两八钱银子,我攒的零花钱可不够这个数。反正这个问题不难解决,瞅准机会哄阿燕,她比我富。
桉那本册子上说的练。那天我把书拿回家就发现,这本册子记录的不是我想象的一整套剑法,而是只有一招。书有四十九页,每页画着这一招的一个变化,共七七四十九变,合起来就叫:天外流星!
发觉这一点后我有点失望。没听说那个知名剑客是靠一招剑法吃饭的!就算当年那个使火叉的傻姑,来来去去还有五招呢。但我随后又发现,这四十九变每一变其实能衍生新的变化,理论上可到正无穷大。按此书作者的意思,如果你领会了这四十九变,就是江湖上的一个好手了;如果能一生二,便可臻一流高手境界;假如你还能二生三,就基本上可以剑扫江湖欲求一败而不得了。而且剑法其实蕴涵一套精妙的内功心法,剑法精进一分,内力增长一分,剑法初成,内力也已有不凡造就,等剑法大成,你的檀中气海里就已经装了几十年的内力了,奇书,真是奇书!随便往那一搁,肯定有一帮豪客打得头破血流,怎么会落在阿燕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手里?她交游比我广阔,朋友有一大堆,借本西厢没问题,但也不至于能随随便便弄来一本武林秘籍,真是怪事。
回家问问她还有没有九阴真经!
这家伙最近行踪飘忽,经常不回家吃饭,害得我经常漫山遍野地喊。老爹疼她,从来不管,我这个哥哥暴跳如雷也没有用。小女孩年方花信,对是非的辨别力其实和白痴一样,别真被什么穿白衣服的男人偷了心去。我渐渐的有点担心。
练剑回家看到阿燕,我当即警告她,你要以学业为重。她反问道:你呢?我耐着性子解释,你哥哥我不爱学习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整天像个麻雀一样飞来飞去,就是不回家,都干什么去了?如我所料,她不接受来自我的任何批评,撅起嘴说,哼,我像麻雀,也比你像头秃鹫一样天天呆在山顶好!我只好语重心长地说,哥不是干涉你,是不放心,外面坏人太多了,你还小。她笑嘻嘻的说,是你自己心理阴暗,才觉得别人都会学坏。洗洗睡吧,你这只苍蝇。我还能说什么呢?
3
你有没有在朝阳升起的山巅练过剑,如果没有,我来告诉你我的一些感受。晨光熹微,残星逐一隐没,天空像一块巨大的水晶,透出青色的光亮。群山波涛般的轮廓一点点显现出来,你就站在这无边无际的波涛中央,拔剑,平刺,斜刺,削,抹,挽起团团剑花。舞剑时心无杂念,只感觉剑风外面的世界越来越大,越来越透明,群山的姿态涨潮似的开始汹涌。也许是气力不支,也许迷失在这青白色的浩瀚苍茫里,你感到一阵阵眩晕。不行了,要休息一会了。你奋起全身的力量,高高跃起,向东方劈出最后一剑,突然间眼前金丝狂舞,桔红的火焰漫天卷来,天空,山峰,剑和你空中的身影一起燃烧起来。一个熊熊的火球向你滚来,空中像忽然响起一曲高亢的韵律,让你想笑,想哭,想起舞!你身子落下,怔怔的看着那团火球,一瞬间思绪混乱不堪。难道,难道自己的剑法真的练成了?你马上明白过来这一切和你没有关系,你只是在高山之巅看到一次日出。
你若有所悟。
这是光与力的壮美舞蹈!是天地间的一场狂欢!这才是大地上最辉煌的剑法!没有任何生物能够起一点点抗拒的念头。它最多只能闭上眼睛。
这一剑,对于黑暗,必杀!
很久以后我才完全领会了这次日出的意义,明白过来那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时刻,其影响将贯穿我的整个剑客生涯。而当时我仅仅是若有所悟,最后什么都没悟出来。
但是身体灼热起来,握剑的手毫无道理的忽然充满力量。再抬眼望望,天地如此的大,群峰仅是我脚下的几朵浪花。
然后接着练剑。练了一个多月了,自觉颇有进境。原先一剑刺出,歪歪扭扭毫无力道,现在“刷”一刺一股劲风。我能感觉出运剑时气息在体内流转如意,绵绵不绝,而且自己渐渐能凝成一线,从手心贯入剑身,再透出剑刃化为疾风。那不是真的风。那天一剑刺向枝头的一片黄叶,剑锋到达之前,黄叶飘落。当时我还以为是剑激起的风,但我随后又刺出一剑,想吓吓一只老在我练剑时乱叫的小松鼠,剑没刺中,小东西却扑通掉下树来,它居然受伤了。有什么风能吹伤一只松鼠?所以我就明白了,那是剑气!我的木剑居然能生出剑气了,哈哈。我马上逮到那只松鼠,先向它道歉,再用小木棍教它跳舞,让它分享我的快乐。
但是用这样的剑气对付高手,和风吹过也没多大区别。
这样练下去,要到何年何月,我才能下山闯荡真正的江湖呢?武功这玩艺儿也是一分汗水一分收获,又急不得。我想着想着禁不住有些发愁,要是有速成的办法就好了,比如,像那些走狗屎运的小子,碰到旷古难逢的仙缘,吃到一枚两枚仙果,功力暴涨。
当时我早把日出之类的自然现象抛诸脑后,把剑放在一边,坐在一棵大松树下思考这个问题。想了一会,我得出结论,在这世界上不可能有这种反自然的果子,也不会有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谁老念念不忘这个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B,我不是傻B,所以我要起来接着练剑。
但我没能站起来,因为我向旁边扫了一眼。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只白色的猴子。
纯白的皮毛,乌溜溜的眼睛直眨,像人一样直立在另一棵松树下,悬着两只爪子,一只爪子捏着一串朱红的果子,还有一只爪子前后摇了几摇。它居然在向我招手。
我没动,我目瞪口呆,不会动了。十五年积累的经验值忽然间等于零。我不过去它只好过来。身子一歪一斜,前面的两个爪子却并不着地,像人一样走过来,捧着那串果子。
“吱吱吱吱……。”走到我面前,朝我一阵乱叫,还用爪子不停地比划。天哪,它到底想干什么?咱们俩是谁疯了,我?还是它?
它比划了一阵,看我还在发呆,像是不耐烦了,忽然伸臂抓住我的手掌。这一抓迅捷无伦,我练过一个月的剑,身手已不比从前,这一抓却没躲过。正惊骇间,它把那串朱果塞在我手心里,随后放开我的手。
原来它要把那串果子给我!这是一只乐善好施的猴子!
它走开几步,冲我眨眨眼睛,又吱吱叫了几声。然后转身就窜。这次它不那么绅士了,四肢齐使,化成一溜白烟。我眼前一花,它就在崖边的树丛中消失了。我手里,还捏着那串朱果。
我揉揉眼睛,再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然后仔细看那串果子。果实暗红,比覆盆子略大,透着一股异香。
我想破头也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只能武断地认为,这只猴子果品丰富,自己吃不完,看我长得帅,就拿来和我一起分享。风格多高的一只猴子!我得出结论后,把果子吃了。
入口清涩,多汁,涩味一过便有满口奇香。恩,口感还可以,它下次再拿来,我还接着吃。他妈的,人家为什么要天天给你果子吃?呵呵。
过了一会,身上暖哄哄的。我一点不感到奇怪,太阳晒的嘛。
第二天上老牛尖练剑,我已练到那招天外流星的第十九式,人像陀螺般旋上半空,向八个方向同时刺出十六剑。剑风所到,木叶簌簌而落,小鸟小兽非死即伤。练成了,我回到地面后相当得意。在这时又听到一阵吱吱声。惊起回头,还是那只白色猴子!
依然人立在我面前,爪子不停比划,一只爪子拎着一串和昨天一样的朱果。它是怎样悄无声息的过来的?而且,它好象不怕我的剑气!莫非是只妖猴?!但不管怎么说,人家总是一番美意。看,它又把那串果子往我手里塞。我又不好跟它客气,只有冲着它拼命笑。
它一点都没有施恩图报的意思,把果子给我后转身就走,潇洒之至。又是一溜白烟,我这次才惊觉它移动的速度比一般的猴子至少快三倍。
我吃过果子后魂不守舍,一直在琢磨这只白色的动物。忽然响到一个问题,啊的一声跳了起来。
这不会是一只发情的母猴,深深的爱上我了吧?
身上又是暖哄哄的,今天可没有太阳啊。
第三天、第四天……情况依然如此,那只白猿倏忽来去,每次必带来一串那种我叫不出名目的朱果。我啧啧称奇,只恨它不能口吐人言给我一个理由。它跑的又太快,我追都追不上。我几次试图跟踪它都无功而返。反正怪事年年有,我倒也安然受用那些朱果。有只猴子定时拿水果孝敬你,总比它天天拿石头扔你来的让人愉快。果子的味道又不坏,我大可和它交个朋友。老牛尖上,一个未长成的绝代剑客邂逅了一只不知来历的灵猿,嘿嘿,江湖岂不又多一个传奇?!
三个月后,我剑法初成。
其实我只练到了那招“天外流星”的第四十六式,但剑气、剑意和内力的进境却让我自己都吃惊不已。此刻随意挥出一剑,只要我愿意,崖顶刹那间便卷起一阵狂风。剑气所罩,别说飞鸟不能逾,坚硬如山石也会被我木剑上的劲力打出丝丝白痕。同样,那一剑我也可以使得无声无息,不惊动一芥草末一点飞絮,鸟儿从我的剑边轻快地飞过,每根羽毛都会好端端的,只不过一注香后,它的身体会沉重地坠向地面。我虽然坚信自己是武林中少有的练武奇才,对剑这种兵器的适应力、理解力和感觉都远远超出常人。但即便如此,这样的进境也快了一点吧?十年磨一剑,那么多前辈剑客的慨叹莫非只说明他们的智商低了?
或者干脆我前生是剑魔独孤求败,是带艺投的胎?
我忽然间想到三个月来我每天服食的那些朱果,想到每次吃过果子丹田腾起的融融的暖意。
那些果子必定非同寻常!莫非……那就是传说中吃了能大幅度增长功力的仙果?从阿燕这个小丫头娇笑着递给我一本极品剑谱《天外流星》,到那头白猿巴巴地每天跑来送仙果,再到我今日功力暴涨武林冉冉升起一颗明日之星。这其间难道隐藏着我从没注意的某种玄机不成?
白猿来过又走了。我吃过果子,背着我的“争锋”捏着那本薄薄的《天外流星》,惘惘地站在峭拔的老牛尖上。
崖边依旧浮云朵朵,我看不透流云下究竟隐藏着些什么,就像看不透自己未来的命运。
一招《天外流星》只剩下最后三式未练了。
几个月来饱受摧残的几棵老松树全身伤痕累累,却依然在崖顶的烈风中抖动着苍劲的枝叶,犹如条条墨龙盘空。
我从背后拔出木剑,低喝一声,转身,朝一株老松全力劈出一剑。
“轰”地一声巨响,老松粗大的树干从中断折,才刚还似要择人而噬的墨龙倒在地上,化做满地碎木。接着“啪”的一声轻响,“争锋”断成两截。
断了就断了吧,一柄木剑而已。
我的下一柄剑还会叫……“争锋”!
江湖人会逐渐熟悉这个名字,从我下一柄剑开始!
但我首先得把事情搞清楚。
“阿燕,站住!”回到家中阿燕正蹦蹦跳跳地要出去,被我一声大喝拦住去路。她伸了伸舌头,仰着小脸道:“好哥哥,让我出去玩一会,好不好?”“不好。”我沉着脸说,因为她这段时间天天溜到外面不回家,完全当我和老爹不存在。而且我正有话问她呢。她鼓起嘴,开始跟我发凶“哼!你管得着我吗!”“你告诉我一件事我就让你走。”我看着阿燕的眼睛,那儿本来常年是一泓晃眼的清泉,近来却似投上了缕缕云影。“你给我的剑谱是哪来的?”“讲好你不问的,赖皮!”“因为江湖凶险!”讲完后我发觉自己声调太高,放缓了语气道:“你可能没意识到,从你给我那本剑谱的那一天起,我们俩就已涉足江湖了,所以这个问题很重要。我不想因为自己练武而连累家人。”阿燕的俏脸慢慢变白,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我们目光对视了好一会,她垂下了头,轻轻地道:“哥,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不过,……明天,明天我就说出剑谱的来历。”
她抬起头来乞求地看着我,望着她洁净如梨花般的一团孩气的容颜,我尽管腹内更添无数疑团,心却也软了下来。我指着她的鼻子说:“阿燕,记住,明天这个时候回答我的问题。”
她飞快地扫开我的手,刹那间脸上笑容如春花初绽,露出两个小酒窝。
我的妹妹真是个小美人儿!可是她才十四岁,我一定要看紧点。“对了大剑客,你的宝剑呢?”
“奶奶的,断了。”
“哈哈哈哈……那你的剑法练得怎么样了?”
我微微一笑,一提气,像头大鸟一样腾空而起,从一棵高大的白杨树上折下根细枝。阿燕张大嘴巴看着我,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显露功夫。我倏而抢进一步,手腕一抖,随即笑眯眯地纵回原地。阿燕疑惑地看着我,在她看来只是一道灰影闪动了几下,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啊。我忍住笑指点她:“你看看你头上的缎带。”她飞快地解下乌云边的那条鹅黄色缎带,眼睛立刻瞪得大大的:上面已被刺穿了三个小洞。
“小女孩子衣饰要朴素点,别老这么臭美!”我教训她。她哼了一声转身进屋,出来头上又系了条黄缎带,边出门边冲我嚷嚷:“我就爱臭美,你管不着!”我怔怔地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在田野翡翠般的新禾中消失不见。
阿燕失踪了!
当晚阿燕就没回家,老爹她以为还像以前一样,贪玩留宿在同学家,咕哝了几声就没在意了。我想起日间发生的事,已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但也没敢吭声。第二天照例上老牛尖练功,怎么也无法凝神聚气,干脆作罢,只呆呆地坐在崖上看风景想心事。不知不觉,太阳过了头顶。
那头每日准时出现的白猿竟也没来。
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怏怏回家。
那一天我和老爹还是没有看到阿燕。她一天一夜都未归家,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我已知道大事不妙,老爹也开始焦急万分。第三天阿燕仍然踪影全无,而我又在老牛尖苦侯那头白猿而不得。这时候我们彻底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我和老爹以及热心的邻居开始出外寻找,村里村外,学堂,亲戚朋友家,附近的山岭沟壑,十里外的小镇……,折腾了几天,其结果毫无所获。所有人都没见过这个活泼可爱的十四岁小姑娘。……
阿燕就这样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不见了。
在接下来的噩梦般的日子里。白天我们发了疯似的四处打探,得不到半点消息。深夜,老爹和我在孤灯下相对饮泣。阿燕历来是爹爹的宝贝疙瘩。这场灾难对他的打击是无可挽回的。他明显的衰老了,越来越不爱说话,经常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老泪纵横。而我的伤痛惊惧只有比他更甚,我恨我自己这样的一个大男孩子居然看不住自己的妹妹。而且,尽管我不愿意面对,一个模糊而强烈的想法还是时时像刀锋一样洞穿我的心。让我全身颤抖,锥心疼痛!
阿燕的突然失踪和我有莫大的关系!
如果那一天我不向阿燕逼问那本剑谱的来历,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或者当初我不是为了那个该死的剑客梦而要她帮忙搜求剑谱,也许她现在仍然好端端的在家里。
这些秘密我没对爹爹说,我不敢。
阿燕的失踪轰动了全山村。每日阶登门慰问者不断,淳朴的乡民们纷纷帮我们猜测阿燕的下落,说她自幼向往都市,也许被人拐跑了。也许是自己一时糊涂离家出走。当然,也许在深山碰上了猛兽恶禽。或者被山妖树怪掳了去棗当别人坦白说出第三种想法时,老爹便会拍着桌子大怒,厉声将来者喝退。棗而其间来得次数最多的是八公公。这是村里脾气最古怪的一个老头,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村后,平素和我家并无来往。这些时候却每日必到。这个孤僻的老人不怎么说话,只是对着我们父子俩轻声叹气。或者携一壶浊酒和老爹默默对饮,遇见我掉眼泪时便过来轻轻拍着我的背。
他有过一个叫阿秀的女儿,二十年前也失踪了。那个阿秀失踪时只有十岁。
离阿燕失踪半个月后的一天,老爹终于打点行装出门。他要到几百里外的几座大城里去碰碰运气。
老爹走后,我的足迹则踏遍了附近所有阿燕可能停留的山山水水,尤其是阿燕平日里最爱去的几个地方。比如白石滩。那是我们俩放牛和嬉戏的乐土,是我们无忧无虑的童年的见证地。再比如八公公家后的紫竹园。她经常偷偷躲在那儿看《西厢》看唐人传奇,我经常扬言要向老爹举报,以此要挟她干这干那。西山山头那片葱笼的草坡。她老隔三岔五地跑到那儿,抱着舅舅在她八岁时送她的一把瑶琴瞎弹一气。因为我每每对她的琴艺大放厥词,她只好到一个人躲到野外去弹,就如我每日到老牛尖练剑一样。我此刻不得不说,那些细细的琴声其实是挺动听的。我恨自己这张改不了的臭嘴!还有葫芦岩。那儿的杜鹃花如今正开得如火如荼,失踪前的几日她还采过一大把回家。插瓶后一转眼发现我正撕下那些嫣红的花瓣放在嘴里,(不是我变态,而是杜鹃花瓣可食。)立刻冲过来和我厮打一场,最终才保住了那些花。还有沿村边小河上溯十里的虎背峡。阿燕十岁时因为我去那儿游玩不带她去,赌气独自去探过险,当她精疲力竭的回到家里,得意地向我出示一根只长在虎背峡中的虎耳草时,我这个哥哥平生第一次向她表示了敬意……。
处处景物依旧,水空流草自碧,丛丛山旁寂寞开放。空中似还残留着这个小女孩纯真甜美的气息。
阿燕却已不知去向!
我把我的妹妹搞丢了!
当爹爹两手空空地黑着脸回到家中后,日子渐渐在绝望中恢复了平静。家中再也没有昔日的欢笑了。我越来越怕见到老爹佝偻的身影,越来越怕听见他深夜的咳嗽声和接下来的一片死寂。
我去陈家村的张铁匠那儿打造了一柄真剑,每日接着上老牛尖练剑。
其实家里出事的这段时间,我天天都上老牛尖,不是去练功,而是等那只白猿。它却始终没有再出现。我必须着落在这只神秘的猴子身上找我妹妹。阿燕失踪前它每日清晨必来送果子,而阿燕不见了,它竟也一同消失了。我益发猜疑二者之间有某种奇妙的联系。
我以前曾对阿燕说起,山里有只很给我面子的猴子。她的脸色似乎微微变了,浮现出一种很奇怪的神色,我从未在这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脸上见过那样的神色。但很快就过去了,她问了几句后很快娇笑着和我聊起别的话题。但自那之后她凝视我时脸上时时呈现那天的异样神情。而一旦我注意到她,她立刻恢复了原先活泼愉快的神气。
而这一切都是我后来的回忆,而当时,我这个粗心的哥哥从不曾真正在意过。现在仔细回想她那种异样神情。竟似是一种无法言表的惊惧忧心。
她究竟害怕着什么?难道她早就认识那只猴子?
阿燕这个野丫头,从来就没有什么在幽闺自怜的习惯,成日里就飘在山野村坊间。但她的行踪真正变得扑朔迷离不为我所知,正是我开始练剑这半年间。
半年来,倒底有什么事发生在她身上?
我发誓!我一定要找到阿燕!就算找不到她,我也一定要找到这只神秘的白色猴子!它如今已是我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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