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轻轻吹过树林
http://www.sina.com.cn 2001/03/19 09:45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amberl
珏在35岁生日的时候离了婚。
坐在她家很久没有上蜡的木地板上,各自抱个大靠垫,中间一瓶新开的红酒。在黑了灯的客厅里小声地放《费加罗的婚礼》,天才的莫扎特是我们共同的深心所爱,也一起爱着其他的——波提切梨、贝尼尼、亦舒、小飞人彼德潘和长袜子皮皮……同样是18岁时从南方考到北方,然后在漫长的岁月里,渐渐变成了对哪里都没有归属感的异乡人。
有时候觉得人和人的相遇是很奇怪的事情——究竟是什么,让茫茫人海里即将擦肩而过的两个人闻见了对方身上的同类气息呢?一个月里新东方下课闲暇间的胡乱聊天,让相差12年的我们从偶然的陌生同桌走到可以相互取暖的朋友。
“35岁是不是很老,莫扎特35岁的时候都死掉了,”珏伸手轻轻抚过我的面颊,“年轻是多么好的东西。”
挪过去拥抱她一下,说:“别乱讲了,去旅行吧,你不是一直很想去欧洲吗?”其实那也是自己少年以来就开始的朝思暮想——法语一样优美的巴黎,雾蒙蒙的伦敦城,摇曳在水上的威尼斯,有着碧蓝晴空的巴伐利亚,静立千年的雅典娜神庙和提图凯旋门……欧洲呵,是许多许多的音乐、图画和文字在心底慢慢堆积到涨疼的梦想回声。因为不曾去过,它便是个十全十美的童话,干净甜蜜又有着淡淡的忧伤,如同彼德·潘和小仙女玎克铃所住的永无岛。
“到了《晚风轻轻吹过树林》那段二重唱了,”珏说,微微侧过头去闭上眼睛。深夜的静谧里,苏珊娜和伯爵夫人的女高音明亮璀璨直指人心。莫扎特死了一百年之后,当时在布拉格音乐学院任教的德沃夏克告诉自己的学生:“请记住,莫扎特是我们的太阳。”这个音乐殿堂的朱庇特死时草草埋葬在一个没有标志的穷人公墓里,暴风雪过后便永远湮灭无迹。然而他的音乐,却是西方音乐史上最辉煌的时刻,有如天使般纯净和自由,永远震撼人类灵魂的声音。
还记得美国有部电影叫《The Shawshank Redemption》,中文有好几个译名,《肖申克的救赎》、《刺激1995》、《月黑风高》什么的,第一个直译还好,后面的就近乎不知所云。是一个好莱坞式的个人英雄主义故事,被误判入狱的银行家Andy凭自己的智慧为犯人们赢得了冰啤酒、图书馆以及与尊严和自由更为靠近的牢笼生活,用一把小石槌在美女海报后面凿了二十年墙,爬过500米的粪池水道,在电闪雷鸣滂沱大雨中轻笑着拥抱久违的自由。然而影片中最打动我的部分不是结尾,而是Andy面对关禁闭的惩罚通过监狱广播放一张歌剧唱片,那优美得无与伦比的女高音让所有囚犯都放下手中的事情肃立聆听,他们的头颅微微上扬,仿佛在凝望空气里某个可以触摸的梦想,即使遥远得一辈子也走不到,可是它永远在那里悠长地回响着。
片中的那一刻,Morgan Freeman扮演的黑人阿瑞在旁白里说道:“我从未搞懂过她们到底在唱什么,其实也不想弄懂。任何言辞也无法形容那难以言传的美,美得令你心碎。歌声带着失意囚徒的梦想直入云霄,宛如鸟儿飞入牢房,使石墙消失无踪。就在这一瞬间,肖申克监狱的囚徒们仿佛重获自由……”当时眼里全是泪水,在模糊一片的视线里突然想起了海涅的那首诗:“乘着歌声的翅膀,心爱的人,我带你飞翔,向着恒河的原野,那里有最美的地方。”
很久以后,我在偶然间知道,那歌声就是莫扎特《费加罗的婚礼》中第三幕伯爵夫人和苏珊娜的二重唱——《晚风轻轻吹过树林》。
讲给珏听,看见她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线里隐隐地亮起来,说亲爱的,那片段我也看了好多遍。两个人莫逆地相视微笑,大口地灌酒下去,83年的好酒,这么喝是糟蹋了,可是我们不管。
听完费加罗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醺醺然躺在了地板上。“想好了,要去欧洲,象大学时候那样,一个人从南方到了北方,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好象就是重新做人。其实是不能的,可是会快乐。”珏说,用力推推就快昏睡过去的我,“35岁也不是太老哦,哼,就算老了也要做个高高兴兴的太婆,身边两个老头子为我争风吃醋,最好是肖恩·康纳利那样的英俊老男。”
在醉意里大声笑起来,说你赶紧去吧,帮我带一双眼睛去看良辰美景和英俊老男。却在朦胧里想起来9岁那年父亲带我来北京过暑假,记忆里金碧辉煌的蓝天让一个小女孩在高三的时候将报考志愿统统填满北京的学校。六年过去,看着日渐黯淡的天空叫人不知道对什么心生怨怼。而欧洲啊,我心中的永无岛,那又是怎样的一个地方,会不会遇到陈丹燕的书里写的那样,胖胖的德国收银员因为她分不出相似的硬币而轻声说“那你跑这么远来干嘛”?想想又怕起来,从小就是这样,对喜欢得要命的东西,轻易是不敢去碰的,怕它被自己弄坏了,哭也哭不回去。
后来觉得自己有病,是珏要去了,又不是我,这么想着便松一口气。拖着毯子迷迷糊糊地爬到沙发上,珏又叫我再放一遍《晚风轻轻吹过树林》,不想动了,便说:“我已经睡着了……”然后觉得不对,睡着了好象装作没听见比较好,正懊恼间听见她说:“睡着了?哦,那就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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