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国访问学者镜头中的纽卡斯尔

2017年01月13日16:21  教育专栏     我有话说

  文/赵刚 摄影/苟秉宸

  也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个叫纽卡斯尔的地方?澳大利亚有,美国有,加拿大有,而这些散布在世界各地的“纽卡”都有一个共同的源头——英国泰恩河上的纽卡斯尔(Newcastle upon Tyne, England)。一位中国的访问学者,用他的相机镜头记录下纽卡的文化、历史、城市风貌,记录下这座城市与中国千丝万缕的联系。

泰恩河上的纽卡斯尔泰恩河上的纽卡斯尔

  2012年8月3日。英国纽卡斯尔圣詹姆斯公园球场(St James’ Park)。

  这是英国东北部最大的球场,从空间上说,可容纳5.2万人看球,草皮光洁平整,致密得像一块巨大的绿色绒毯。苟秉宸就站在观众席的最高层(最后一排),眺望远处泰恩河口的北海,而从那里飞来的海鸥就在球场上空盘旋。

圣詹姆斯公园球场(苟秉宸 摄)圣詹姆斯公园球场(苟秉宸 摄)

  即将开赛的是伦敦奥运会男子足球1/4决赛,巴西队对阵洪都拉斯队。虽然不是球迷,这位来自西北工业大学工业设计系的副教授,仍被身边轰鸣的呐喊声、歌声、笑声所震撼。人潮奔涌、热浪四溢的球场,让这位陕西知名的高校摄影家也一时有些目不暇接,失去了对镜头的控制。

狂热的巴西球迷(苟秉宸 摄)狂热的巴西球迷(苟秉宸 摄)

  刚刚为敲锣打鼓的巴西球迷拍完照片,苟秉宸并不知道,按下快门的瞬间,手中的尼康相机内置的快门计数器在瞬间清零了!晚上整理照片时,秉宸才意识到,他在纽卡斯尔快一年的时间里,拍的照片已经超出了相机的16位计数极限——2的16次方,超过65,536张了!

  “我是幸运的,这一年在英国诺森比亚大学(主校区在纽卡斯尔)的访学,我除了学术上的收获外,还捕捉到了纽卡当地人文、历史、城市风情等多个侧面的影像。”

  

苟秉宸摄影展现场苟秉宸摄影展现场

  四年后的2016年4月12日,苟秉宸在题为《从长安到纽卡斯尔》的个人摄影展上,深情地回忆起自己亲历的诸如英国女王登基60周年钻禧庆典(Diamond Jubilee)、泰坦尼克号沉没100周年纪念活动、伦敦奥运会足球比赛等等历史瞬间,那是属于这个年轻学者的、难忘的2012。

  乔布斯背后的巨人

  2011年9月的一天,苟秉宸从西安辗转来到了英格兰东北部的纽卡斯尔。一个二三十万人口的城市,大学生的人数竟占到了四分之一(大约55,000人),可以装满圣詹姆斯公园球场的观众席,为这个城市平添了十足的教育气质。

英国诺森比亚大学设计学院(苟秉宸 摄)英国诺森比亚大学设计学院(苟秉宸 摄)

  一直从事工业设计研究、教学的苟秉宸,有些迫不及待地走进了诺大设计学院。这座2007年新落成的、极富现代感的建筑,与对面商学院和法学院合一的教学楼,组成了诺大主校区的核心建筑群。从空中俯瞰,呈现出人脑形状:商法学院是“左脑”(逻辑思维),而设计学院是“右脑”(形象思维)。

  设计学院的校友照片中,秉宸很快认出了被誉为“工业设计领域的牛顿”的乔纳森·艾维(Jonathan Ive)。

“工业设计领域的牛顿”——乔纳森·艾维“工业设计领域的牛顿”——乔纳森·艾维

  圈外人追逐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而设计界的圈内人士则对艾维顶礼膜拜。从绚丽多彩的iPod,到引领业界的MacBook,从洛阳纸贵的iPhone,到方兴未艾的Apple Watch,乔布斯蓬勃而出的演讲词中每一个简洁、奔放的用语,其实都是他的设计师(后来称为首席设计官,Chief Design Officer,简称CDO)艾维灵巧双手的具象。从MacBook磁铁电源插头,到iPhone 4s环形回路天线,艾维的这双手创造出了5,000项技术专利!

  秉宸渐渐感到,这个城市的文化气息离不开教育的滋养。

  19世纪英国工业革命的高潮时期,在伦敦、曼彻斯特、伯明翰、利物浦、谢菲尔德、布里斯托、利兹、纽卡斯尔等重要的工业中心,市场对高层次技术人才的需求,推动了当地应用技术学院(Polytechnics,很像咱们国内的专科或高职)和专业学院的蓬勃发展。

英国著名“红砖大学”——纽卡斯尔大学英国著名“红砖大学”——纽卡斯尔大学

  我们今天津津乐道的英国“红砖大学”(Red Brick Universities),最早大都是学院(Polytechnics)的建制,不过这些初创时的各类学院,使英国高等教育第一次进入了civic universities的时代!这种世俗化的、走向普通人的大学,不再需要以宗教背景作为入学标准,不再需要以神学作为主修课程,“走下神坛”的高等学府,提供更符合社会经济发展、个人职业发展要求的课程,特别是符合工业革命时期市场需要的工程学的知识和技能。

  由此思考,乔布斯背后的巨人是谁?是艾维为首的设计团队,是传授给他智慧的养父母,更是自由、平等、创造为基调的教育!

  教育的伟力,唤醒了沉睡的灵性,激发了创新的灵感,洗礼了平凡的灵魂。

  泰恩河口的海潮

  2016年11月3日,秉宸通过微信把国内主流媒体当天报道的一则消息发给了我:

  “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理事长励小捷透露,英国纽卡斯尔市华人组织将与基金会共同募捐修缮位于该市的中国北洋水师水兵的墓地。”

  离开纽卡已经四年了,而秉宸仍然记挂着这个鲜为人知的、远在异国他乡的墓地,难掩心头涌起的悲凉与感伤。

圣约翰公墓的北洋水师水手的墓碑(苟秉宸 摄)圣约翰公墓的北洋水师水手的墓碑(苟秉宸 摄)

  那是2012年的一天,他来到圣约翰公墓,那里安葬着5位北洋水师的水兵,大概的时间跨度是1881年至1887年,而他们的使命是监造或迎接建造完成的、编入北洋海军的新舰船——超勇号、扬威号、致远号、靖远号。

  离公墓不远的泰恩河畔,曾经是英国阿姆斯特朗船厂的所在地——埃尔斯维克(Elswick)。

  19世纪的英国是世界上的船业大国,全球70%的军舰、商船都出自朴茨茅斯、贝尔法斯特、格拉斯哥、纽卡斯尔等造船基地,其中位于纽卡斯尔的阿姆斯特朗船厂承接了北洋水师多艘舰船的订单。而在这前后,日本的浪速号、吉野号等铁甲舰也出自同一个船台,东亚两大帝国的军备竞赛就是从纽卡斯尔开始的。

阿姆斯特朗埃尔斯维克船厂阿姆斯特朗埃尔斯维克船厂

  泰恩河目睹了这一切。这条英国东北部自西向东的河流,横贯纽卡斯尔,从英国东海岸的泰恩河口(Tynemouth,也有翻译成“泰恩茅斯”的,就像朴茨茅斯、普利茅斯一样)流入北海。苟秉宸有些出神地望着静静流淌的泰恩河,1887年邓世昌正是从这里指挥刚刚完工的致远号驶出埃尔斯维克的船坞,从泰恩河口踏上返回祖国的航程。

  19世纪70年代开始的洋务运动,到1888年北洋水师的编队完成,达到了顶峰。但此后6年间再无进展,而它的“制度红利”也开始“边际效益递减”了。

致远号和管带邓世昌致远号和管带邓世昌

  1894年9月17日,北洋水师与日本舰队在黄海大东沟海域遭遇,当年从泰恩河口起航的四艘中国军舰中,超勇号、扬威号、致远号被击沉,其中连同邓世昌在内的246名致远官兵壮烈殉国……

  天空中飘来了丝丝细雨,打断了秉宸的思绪,他把手中的相机收了起来,又看了看身边的墓碑。碑文记录了宣统三年(1911年)的时间,这一年的6月,奉清廷旨意率船参加英国乔治五世国王加冕礼的大清海军将领程璧光,顺访纽卡斯尔,命海圻号巡洋舰官兵来此祭奠,并重新修缮。程璧光曾以广丙舰管带的身份参加了甲午海战,并重创日本舰队的西京丸号。

  秉宸的专业背景与军工密不可分,对中国近现代军事发展颇有研究,自然知道甲午战争后清廷重建北洋水师的曲折历程。

1896年访英时的李鸿章1896年访英时的李鸿章

  1896年8月20日,埃尔斯维克再次遍插龙旗,迎接清政府的贵宾——李鸿章。这位参加沙俄末代皇帝尼古拉斯二世加冕礼的清朝专使,顺访英国。在纽卡斯尔,李的行程主要是企业参观、考察。86岁的威廉·阿姆斯特朗(William Armstrong),阿姆斯特朗公司的创始人,亲自迎接来自中国的客人。

  阿姆斯特朗陪同李鸿章参观埃尔斯维克船厂时,日本联合舰队的八岛号战列舰正在建造之中。威廉·阿姆斯特朗自然不想让李鸿章难堪,他轻描淡写地介绍了战舰的建造情况,准备把话题尽快岔开。

  难以名状的伤感曾在几天前侵扰过李中堂的心绪,这位北洋水师的缔造者,目睹了朴茨茅斯港英国皇家海军的烈烈雄风,自然会联想到一年前威海卫全军覆没的北洋舰队——这仿佛是李鸿章一个的战争,却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失败。这是一个制度的失败,一个民族的失败!

日本舰队的八岛号穿越纽卡斯尔的旋桥日本舰队的八岛号穿越纽卡斯尔的旋桥

  李鸿章毕竟是清末著名政治家,重建北洋水师、与日本争夺东亚制海权,仍是他未泯的情怀。他镇定自若地询问日本这艘战列舰的性能和造价,当得知八岛号700多万两白银的身价时,李鸿章唏嘘不已,要知道,这相当于北洋水师最大的两艘铁甲舰——定远号和镇远号的造价总和。

  不过,此时清政府已经向阿姆斯特朗船厂发出了新订单,海圻号、海天号巡洋舰将在不久后开始建造。

  历史的进程有时比演义、故事还要让人不可思议。海圻号返航回国前,国内爆发了辛亥革命,北洋水师的最后一位管带程璧光静观其变,数月后,大清灭亡,民国建立,他这才下令起锚返航,并同意成为中华民国海军部的将领,海圻号随即易帜。

泰恩河口的灯塔、海堤(苟秉宸 摄)泰恩河口的灯塔、海堤(苟秉宸 摄)

  “纽卡斯尔浓缩了一部中国近代海军的发展史。”

  秉宸百感交集,他手中照片的主画面正是泰恩河口的灯塔和海堤,定格的瞬间,海潮翻滚,心潮澎湃。

  “煤都”的华丽转身

  相比自己学习和工作的西安,秉宸觉得纽卡的空气很新鲜,也没有雾霾。

  不过,秉宸的英国同行告诉他,纽卡的在20世纪70年代以前,以钢铁、煤炭、化工等高污染行业为核心,空气质量很差,雾霾很重。

  后来,纽卡斯尔在上世纪90年代完成了向“无烟工业”的转型,并且以全新的、“休闲娱乐之都”的形象享誉欧洲。当然,这个过程充满了艰辛与痛苦。

重工业时代的纽卡斯尔重工业时代的纽卡斯尔

  在访学期间,苟秉宸学到了一个当地的俚语:take coal to Newcastle,把煤运到纽卡斯尔。

  早年间,煤炭是驱动英国城市和工业发展的主要能源,而纽卡斯尔偏巧又是当时英国最大的煤炭港口,不仅产煤,而且承担纽卡与外界煤炭运输的重任。

  据说,16世纪时,英国王室颁布法令,只允许纽卡当地的一个垄断企业经营泰恩河畔至纽卡斯尔海港的煤炭运输,“把煤运到纽卡斯尔”(take coal to Newcastle)自然是费力不讨好的事。

5英镑钞票上的史蒂芬森头像5英镑钞票上的史蒂芬森头像

  18世纪末,一个在煤矿工作的、叫乔治·史蒂芬森(George Stephenson)的青年,一边拼死拼活地为了每天12便士的工钱而辛苦劳动,一边省吃俭用、抽出业余时间去夜校读书,并执着地投入到与煤炭有关的发明创造之中。他对人类最大的贡献是第一次用煤的热能驱动机车车头,也就是我们后来耳熟能详的蒸汽火车。

  秉宸指着他在英国比米什博物馆(Beamish Museum)拍摄的照片说,史蒂芬森简直就是“煤炭”专家,他主持铺设的世界上第一条铁路,就是运煤专线。

  直到今天,国际上仍然沿用史蒂芬森设计的标准铁轨(standard gauge)制式,即1,435 毫米(等于英制的4尺8.5寸)的标准轨距。

纽卡斯尔的铁桥(苟秉宸 摄)纽卡斯尔的铁桥(苟秉宸 摄)

  工业革命推动的纽卡斯尔煤炭产业,经历了一百多年的发展,终于在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后进入低潮期。二战后,当地很多煤矿开始关闭。但以煤炭为核心产业的纽卡斯尔,仍然经历着政治、经济、社会心理等诸多方面的巨大惯性,而纽卡斯尔人的生活也被煤炭裹挟着走向衰败和没落。

  直到20世纪80年代,铁腕的撒切尔政府,开始大规模强行关停纽卡斯尔的煤矿,特别是其中的国有企业。那些日子,这个被燃烧不充分的炭灰附着的黑色的城市,到处汹涌着抗议示威的声浪,到处聚集着因产业转型而丢掉工作的人群,那场景很像中国90年代初的沈阳、上海,城市的变迁不都是媒体所吹嘘的什么“激情澎湃”、“波澜壮阔”,而更多是痛苦与挣扎、愤怒与抗争。

泰恩河夜色(苟秉宸 摄)泰恩河夜色(苟秉宸 摄)

  2013年4月,全世界都在为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的去世而哀悼,纽卡斯尔美丽的泰恩河畔,尽管人们很难寻觅到煤及其产业的踪影,尽管人们正在安享一个城市成功转型的福祉,但倔强、矫情的“英国东北人”仍然不依不饶,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为“铁娘子”的“驾崩”而欢呼雀跃,仿佛要把三十年前的老账一并清算……

  采访人物介绍

  苟秉宸,西北工业大学副教授,陕西省教学名师,中国机械工程学会、中国工业设计协会会员,神州八号、天宫一号和空间站核心舱工业设计任务的主要完成人。陕西省摄影家协会会员、陕西高校摄影学会秘书长。

作者与苟秉宸老师(右)作者与苟秉宸老师(右)

  (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立场。)

文章关键词:纽卡斯尔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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