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长篇历史小说:子贡出马(十七)
http://www.sina.com.cn 2001/01/03 13:00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须弥山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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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不能像对夫差说的那样真的回鲁国,我还得去晋国,劝晋定公在关键时刻出兵,消除鲁国最后的威胁。既然夫差可能有对付鲁国的心思,我就要把他的这种心思消灭在萌芽状态,不容他冒出头来。即使他没有这种心思,预先防范总是对的,这叫做无毒不丈夫。
所以,这次我欺骗了夫差,心里一点负担也没有,反而有些自鸣得意。我想即使先生自己,恐怕也会像我这样做的吧。我说恐怕,是因为我吃不准,万一先生不肯欺骗呢?
骑马走在去晋国的路上,我的心情是很轻快的。一是因为我基本上已经完成了先生交给我的任务,回去后在每月排行榜上的第一名位置想必可以保持一段时间;二是因为我在这样凶险的情势下,凭着机智勇敢逃得了性命,这也是难能可贵的;三是因为勾践送的两匹马实在好,跑起来一点不颠,比坐马车还要稳,而且走得也快。有了这三点,我的心情要想不轻快也不行。
可渐渐地一个阴影在我面前出现了,晃来晃去,像一大群牛虻:我似乎觉得心情不应该这样轻快,应该有点儿沉重才对,甚至应该相当沉重。这不是说我要变得深沉些,要像个哲学家一样思考人类和宇宙的关系,而是我觉得有什么事不大对头。事情不大对头是很经常的,关键是如何应付,但不知道什么事情不大对头,就谈不上应付了。遇上这样的情况,我们总是要检讨一下,看看毛病出在哪儿。
我首先想到的是这次南下的目的,那是奉先生的命令,要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拯救鲁国,这个目的无疑是不应该成为沉重的理由,到现在一切都顺利,而且看样子还将继续顺利下去。
接着我想到在陈成恒的军营里。在那里我三言两语,就阻止了陈成恒的进攻,到现在还没有他与鲁军交战的消息传来,这充分说明我做得非常成功,也就是说,这件事上我做得无比出色,旷古罕有,抵得上十万兵马,所以结论是:这应该是我轻快的理由,不是我沉重的原因。
然后我想到在吴越两国的遭遇。这个过程我非常窝囊,像一条牛似的,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可是他们牵我的鼻子的目的,与我的初衷并没有什么矛盾,相反,可以说是一致的。这样,他们牵我的鼻子时实际上我也牵着他们的鼻子,互相利用,到目前为止,都利用得挺满意,所以虽然脸面上有点不怎么好看,但事情还是办得卓有成效的。那么我也应该为此感到快乐。
现在我去晋国,这又有什么不对吗?
毕竟先生教导我多年,所以我的觉悟还是挺高的,这样检查过一遍后,我找到了心情应该沉重的原因,那就是我在挑动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争。
也许这场战争早晚要开始,但现在的问题是,我在努力挑动这场涉及到晋齐吴越那么多国家的战争,几乎覆盖了整个大周的东半部。而事情的开始,不过是齐鲁两国之间的小规模战争,齐国只要打败鲁国,得到一些便宜,陈成恒就会很快撤军,去对付齐国朝廷里那些对手。
为避免一场小型的战役而扩大战争,造成一次大劫难,这就是我做的事,是仁义的孔子门下弟子做的事。我是不是应该自责?是不是应该用先生的理论,再去劝陈成恒退兵,劝夫差停止北伐行动?回答只有一个:不是。所以我更应该自责,应该忏悔。先生说,他的理论是一以贯之的,理论的核心可以用十个字来概括:仁义礼智信恕庸忠孝悌。我搅动天下大乱,那是不仁;请吴国出兵救鲁,又阴谋灭亡吴国,那是不义;所作所为全然违反先王之道,把尊鲁看得比尊周还要紧,那是无礼;被人牵着鼻子疲于奔命,那是不智;整个游说过程尔虞我诈狡计百出,那是不信;齐国还没打下鲁国的一城一池,就拼命想办法报复,这恕道根本就谈不上了;为保全鲁国采用最激烈的手段让几个大国互相残杀,中庸之道也不必说了;这天下是周天子的天下,不是鲁国的天下,为了鲁国安全搅乱周天子的天下,忠字也大为可疑;幸亏父母兄弟现在还没卷入战争的迹象,否则孝悌两个字也保不住了!也就是说,我这次南下,已经成了师门最大的叛徒,已经不配再列入先生门下了!
先生在我临走时说过,只要鲁国没事,别的事可以看着办。我回去后,当然不会被开除,可是这样我就败坏了师门,带坏了师兄弟,这就是不孝不悌了。十大罪状齐全,我还不该心情沉重吗?
还是跳到河里自杀吧,否则就要遗臭万年了。不过现在即使跳进河里,成功自杀,也已经遗臭万年,无可挽回了。
不过人是有一个立场问题的,看问题的立场不同,得出的结论也不同,这是常识。比如我是卫国人,现在住在鲁国,就算我有双重国籍,同时是卫国人和鲁国人,也不影响我对这件事的另一种判断:在鲁国面临战争威胁时,我挺身而出,不辞辛劳,设法将战火引到国境线外,这是仁;为新结识的朋友勾践和计倪获得报仇雪恨的大好机会,这是义;经过我的艰苦努力,保全礼仪之邦鲁国的宗庙,这是礼;从容周旋在各路枭雄之间,能游刃有余,出色完成任务,这是智;答应先生办的都办到了,对自己的能力和国际形势的估计没有出错,而且能不辱使命,那是信;不计较个人得失,特别是计倪一再讽刺打击辱及师门都能够不计较,还大力帮他的忙,那是恕;对这场战争的控制,还是有礼有节,保持各国的势力制衡,那是庸;忠孝悌就更不用说了,对鲁国、对先生、对师兄弟,对我在卫国的家人,都尽力维护,力保家园的平安宁静,功莫大焉。
所以,平心而论,我不但不应该感到难受,而是应该快乐,就是洋洋得意也不过分。因为这样一桩艰巨的任务,谁能完成?谁能做得像我这样成功?中间的曲折可以忽略,我所做的事简直是前无古人啊,不得意不是太矫情了吗?
当时我只顾得意,却没想到得意还远远不够,事实上我已经成就了一项大事业,开创了赫赫有名的一个门派,成了纵横家的鼻祖。后世的苏秦、张仪之徒,继承了我的衣钵,以合纵连横之说扬名万世,这一派在以后的国际斗争中,许多人也能够应付自如,游刃有余,大出风头,他们的祖师爷就是我端木赐啊。
我为我的所作所为而得意,从更深一层来说,其实是因为我破坏了先生一以贯之的理论,获得了破坏的满足。但是这些内中情形,这种种怀疑、矛盾都应该深埋在我的心底,不能有丝毫流露出来,这样,我既可以在师兄弟中间获取威望,又做了他们不敢做、不肯做的事,按先生的说法就是:从心所欲,偷偷逾矩,不亦乐乎!
想了半天,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我为什么会感到不大对头?为什么会觉得应该沉重?是什么使我如此不安?我是不是可以再次感到轻松了呢?这时,我想到了西施。想到西施,我心里陡然一痛。一切都明白了:我在内心深处思念着她,我为她担心,害怕这场战争会给她带来灭顶之灾,害怕从此再也看不到她面容,再也听不到她的消息。其实不是什么见鬼的害怕,而是我心里明白,必然会这样,毫无希望可言……我连存一下侥幸心的勇气也没有了。
战争是如此残酷,弱肉强食,给谁都不会留情面。可我已经制止不了这场战争了,就像我掘开了黄河堤坝,再也筑不上去了。其实从一开始,一切都已注定。
也许我可以找机会偷偷回到吴国,在他们厮杀得天昏地黑之时,溜进馆娃宫去,把西施救出来?算了,就直说吧,把她抢出来,带着她逃到云梦泽之类没人知道的地方去,我做做生意,她操持家务,这样隐居一辈子,安乐富足,心无挂虑,这也挺好啊,这简直太美了!等吴越打完仗,大家找不到西施也不会觉得奇怪,战争中失踪个把人,不过是小意思,不失踪才奇怪呢。只是不知道我去抢西施有多少成功的机会,这需要好好计划。至于西施肯不肯跟我走,到时可由不得她。
可是我为什么那么迟才想到西施?这是不是说明我只有色心没有爱心?我如果爱她,应该最先想到她啊。也许这是因为受先生教导多年,我已经训练有素,能够先人后己先大我后小我先大局后小局了?
不管怎样,先生说过,我可以看着办。为了西施,在这件事上“看着办”,就算是我拿鸡毛当令箭,又打什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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