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岸和彼岸的裂痕
买菜,做饭,收拾房间,参加教友活动,等待儿子周末回家小聚,时间像齿轮一样平缓地运行。
感情第一次断裂发生在2015年末——陈桃花的母亲去世,她没来得及回家。陈桃花说,这件事是她陪读生活的分水岭。
回国两个月,也是她与丈夫冷战的两个月。
丈夫性格内向,不善交际,与岳父岳母家礼数往来周到,但向来是放下东西就走。这点陈桃花一直知道,其实丈夫对自己爸妈也这样。她出国后,丈夫上门看她父母的频次不减,还是留不下几句话。
母亲去世后,陈桃花突然觉得这是一种“罪证”:丈夫没尽孝,母亲走得可怜。
陈桃花说,她那时候几乎没法起床,也哭不出来。半夜清醒了就往地上跪,窗外凄风,乌鸦嘶鸣。“还有很多伤人的话,我记不清了,但我确实说过,收不回来了。”
这种强行发泄的情绪与愧疚有关。母亲走了,生活还在。平静下来的陈桃花意识到,她真正痛恨的人是自己,为什么那样的时刻不在母亲身边,甚至没有一点感应。
“我是妈妈唯一的女儿。”陈桃花说。更深一层的愧疚是,她和丈夫考量送儿子出国以及陪读时,谈的都是职场和人脉,夫妻分离,还有经济压力。含辛茹苦抚养陈桃花长大、已过花甲之年的老母亲,在天平上没有一点重量。
两个月转眼过去,陈桃花打起精神回到美国。但她就像被伤痛腐蚀生锈的零件,无法嵌回曾经的习惯之中。不知不觉,陈桃花掉进了很多陪读母亲挣扎过的漩涡:透过话筒追索丈夫微小的情绪变化,揣测对方是不是关心自己。
她和丈夫还是每天通电话,但常常陷入无话的状态。她敏锐地发觉,儿子住校时,丈夫几乎不问她给自己做了什么饭菜,而这是他曾经的例行问题。
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倾倒后,生活仿佛陷入了一种失序。
陈桃花极少在儿子面前显露悲伤。除了一句冲口而出的指责:“都是为了你们老胡家。”她指的是没见母亲最后一面。
儿子也愧疚也难过。尤其是,陈桃花担心国内的悲伤气氛给儿子造成影响,没让他回去看外婆。那年春节,儿子独自一人在美国度过。
一度消失的灰霾,重新笼罩在大洋彼岸的房间里。儿子变得不爱回家。伤口愈合需要时间,时间吞噬了陈桃花的力气。
陈桃花如常参加教会的活动,热闹的感觉毕竟要好一些。但在家里的时间,她会长久地躺在床上。天花板有一块黑褐色斑点,让她想起儿子学校心理辅导老师深邃的褐色眼睛。
由于亚裔陪读妈妈群体确然是一个显著存在的现象,且对孩子广泛存在的过度保护客观上与学校教育形成抵触,在儿子的适应期,学校给孩子做心理辅导的同时,也会为中国妈妈们做一些指导。陈桃花听得漫不经心。仿佛提到不利情绪的传导,不要给孩子压力等等。
她只清晰记得一句话,心理辅导师指着墙上悬挂的一幅鸡蛋——象征生命的勃发与无限希望,对她说,一个压力失衡的家庭比蛋壳还脆弱。
“我终于把它打碎了。”她用一声很长很长的叹息画下谈话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