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父母身边再热闹也不是真正的过年

2015年02月16日16:32   教育专栏  作者:麦坦  

  三个星期前我妈趁假期来北京看我,我特意请了两小时假。我们俩同时到达小区门口,她拎着一个巨大的旅行箱远远地喊我,我扭头看见出租车司机用一种心虚的眼光盯着我,我就知道我妈又被绕路了。每次从遥远的北京南站到北五环她总被无良司机绕路,可每次她总是义无反顾又心甘情愿被绕路,就像我每次从机场出来打车总是对绕路的师傅一声不吭一样。因为我们根本不认路,也因为我们都毫无道理地认为只有让司机绕路才能报答他等在机场的那两三个小时一样。

  她从家里带了烧好的瓦块鱼、用我见过的最大的乐扣装的小鸡炖蘑菇——那个盒子足足有一个电磁炉那么大。还有早晨在菜市场买的莴笋、蒿苔子、黄瓜、菠菜以及被压在最底下竟然完好无损的两斤樱桃和小西红柿。她就这么拎着足足十斤重的吃食坐了三四个小时的高铁又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出租车,只为了在北京待上三天给我做几顿饭。上一次我去亚特兰大出差回来,她也是拎着十几斤重的鸡鸭鱼肉不声不响坐高铁过来,无非就是想让我安心倒时差用好菜好饭伺候我。结果当天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因为箱子太重闪到腰,忍痛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根本没法动弹。等我哈欠连天蓬头垢面回到家,看见临时买票过来的我爸手忙脚乱做了一锅方便面伺候她的时候,心里真是又生气又难过。

  三个人闷头吃了一会儿面,她突然捂着胸口说恶心,然后自言自语来了一句,我该不会是怀孕了吧。我当时忽然有一种在北京这三年来从未体验过的感觉——生活中有人生着病,有人疲惫不堪,有人怀疑自己有了孩子,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以前过的生活都是不正常的,因为实在是太平淡,也太乏味了。

  我妈来的第二天,我们去奥森公园散步,晚春的午后,北京的风一下一下地甩着秋千,吹得让人心里没找落。我跟我妈因为一点小事斗了嘴,我赌气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走。北京的马路很宽,二十几秒的绿灯我用跑才勉强跑到路对面,根本不管我妈有没有跟上我。一个满面尘土、脖上围着条粉色干毛巾的民工愣愣望着这边,不知道是在看我还是在看我妈。我瞥了他一眼在路上狂走,心里怀着一股隐隐的恶意,那股恶意把我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无孔不入,直到我走到空无一人的奥森北园,我仍然不愿意回头。尽管那个时候我已经在千遍万遍骂自己畜生,我仍然像一头不懂人类情感的畜生一样怀着莫名其妙的怨气,把我妈甩在她并不熟悉的地方,挎着包,包里有一个洗干净的苹果,留我路上渴了吃。

  奥森公园里除了我和我妈竟然空无一人,空园子里整片绿在抖,我们漫无目的走了很久,她和我说话,我无动于衷,目无表情看眼前铺天盖地的绿,她说,你看看地上这个黄色的花是什么花。我一动不动。感觉自己可以永远这么在那儿静止坐下去。不要让我跟人亲近,也不要让人亲近我。后来,等我妈回家之后有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认真回想那天的情景,觉得自己是个可怕的人。我闷不吭声伤害了一个人,而只有这个人会在我身后跟着我走那么远的路,可以容忍我长时间的一言不发,我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她在后面,永远不会再有另外一个人可以陪我走那么久。尽管我的姿势摆得那么不需要陪伴,似乎到哪里都可以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

  三年前我在悉尼上学,过年的时候为了省机票钱也为了多出去玩儿就没有回国。学校里剩下的留学[微博]生聚在悉尼北湾一个男生家里做饭。那天晚上的北湾很热闹,富人区里的华人包下了悉尼最大的舞龙舞狮团在街上热热闹闹地耍着,大家看了一会儿各自散了。用电脑看转播的联欢晚会的时候,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小煜说武汉每年过年,她妈妈都做铺着小青菜和熟牛肉的米粉,酱油烧软了黑乎乎趴在锅里的大块五花肉,还有用小米椒加醋拌的海蜇头;苏叶说起她家广州流花粥城的小吃,沿江路的酒吧,小梅沙的凌晨,五羊新城的傍晚;我说起我妈每年过年就会烧的米酒元宵水果粥,在澡盆子里灌的有很多肥肉吃起来却不腻的香肠,坛子里腌了好久的笋,淮河上落下的溏心鸡蛋一样的老太阳,泗水桥桥洞下面搭起来的黄梅戏戏班子,以及咱家门口那条并不宽敞的小街上摆的各种小吃摊子,新宰的牛羊肉,成双的鸡鸭,会蹦的虾……汤锅蒸锅热气蒸腾,炒锅油烟弥漫,三四十家小吃摊添上了开胃口吊舌关泊色香味,把邻里街坊全部都引诱到喝酒吃肉过年过节的景象里。

  直到现在一吃到嫩笋尖我还是会想到当时我妈从安徽寄过来的一袋袋包装好的腌足味的笋尖,光就着它我就能吃下两大碗米饭。尽管国外也能买到老干妈浓缩木耳红薯粉丝以及一切中国腌制品,但是我妈仍然非常固执非常肯定地认为悉尼什么好吃的都没有,每个月给我寄来恰恰瓜子,安徽大核桃,老醋腌笋尖以及剥好了的用塑胶袋密封好的嫩莲子……都是我以前在家最爱吃的零嘴。记得有一次,莲子因为在路上耽搁了太久,水被蒸发了,皮皱巴巴裹在外面,硬的咬不动。抬头往窗外望,悉尼的夏天丝毫不见尾声,而故乡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弥漫浓厚的过年气氛。

  第二年在国外过年的时候,留学生没再组织聚会。可能大家都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也可能不在国内过的年,不在父母身边过的年,再热闹也不是真正的过年。

  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走路的时候不能回头,所以从小就下意识地很少回家,觉得家能承载的东西越来越少,而它对我的诱惑却越来越大。工作了三年之后才终于愿意承认,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小时候是上午放学之后教学楼后面空空荡荡的操场,是周日小区公园里一块不怎么脏的草地,现在则是一间房子,或者一个人的怀抱。对于我来说,我只希望自己有随时随地可以回头的机会。尽管我不回头也知道我妈默默跟在我身后,默默上网看我写的东西、录的节目,默默跟我的朋友们交流,可我还是希望自己有时候可以更成熟,成熟到回头跟我妈说,我是不是走太快啦,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立场。)

文章关键词: 春节 过年回家 白领

分享到:
保存  |  打印  |  关闭

推荐阅读

热文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