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体与叙事的变奏
http://www.sina.com.cn 2000/11/24 14:00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宁肯
大众传媒已使人类生活在一个大的玻璃房子里,透明,拥挤,趋同,无秘密可言,人与之间的关系就像土豆与土豆或苹果与苹果之间的关系,互相关注,难有区别,又害怕区别。这时镜子式的真实往往就是虚假,因此人们越来越希望看到、发现并创造出心灵的景象,藉此与现实相对抗,穿透自己和别人的体表,看到骨骼。
在艺术家眼里满街活动的人群无异于满街活动的骨骼或残骸,挣扎的骨骼显示出真实狰狞的一面,但还远远不够,骨骼只是解散了肉体,部分地说明了问题。人们只有创造出类似梦魇的心灵图景、场景才能有力地表达我们自己和我们的世界,因此传统剧场和演出形式被突破就成为毫无疑问的,剧场成为心灵与梦魇的道场。
这时候你要想成为观众就得从剧场外的窗子望进去,你只要进入就是不再是观众。所有人都是演员/ 观众,因此怎样称呼99年11月25日北京人艺小剧场的《生育报告》呢?它是造型、叙事、舞蹈、音乐、聊天、日常、影像。演出海报说是一场“舞剧”,那这个词就得重新注释,或扩大到人类在内视自己时,其肢体活动事实上就是一场一场舞蹈。舞蹈是一种活动,洗头,跑动,梦游,挣扎,刷牙,缝补,床上运动,叙事中的形体语言,你能说不是一种舞蹈?舞剧《生育报告》向我们展示了这些“日常之舞”的场景。
主要演出者之一的冯德华(系新生代散文家冯秋子)介绍说,“这台作品最早始于1995年对一些有生育体验的妇女的采访和调查,年龄从90岁到25岁不等,职业涉及工人、编辑、健美教练、助产士、家庭妇女等等,以后的演员排练与训练,各人都带着自己的个人经历进入现场,声音均来自自己的体验,动作也原创于自己的身体,于是这台演出作品就形成了和‘生育’、和自己有关的记录报告。”
无疑,从一开始它就与通常戏剧作品产生过程大相径庭,带有原初意义和生动的民间色彩,艺术直接取自生活源头,正像人们愿喝天然矿泉水,人们也终于看到了源头的生活。专业演员被取消,演员像刚走出森林的原木,各种经典工艺、添加剂被排除。演出从一张普通的八仙桌开始,四个妇女说话,紧贴观众,有人往桌子上倒了一堆瓜子,说话的人吃,观众也被分给瓜子或伸手抓着吃,瓜子使观众变成演员、围观者,就像街上常发生的那样。四个妇女看上去是在聊天,实际上各说各的,是日常又区别于日常,日常被离间,内部的紧张产生了。没人倾听,只说自己,无法勾通,主语者(冯德华)失望地住声,离去,独自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对虚空,心事重重,开始独自叙事。一个人永远像一场梦,身体就不由地转动起来,骑上椅背,形体倒置,头冲下,但叙事始终没停止,只是受到身体倒置的干扰,依然平静,即使头已接触到地面,依然向我们吃力地讲述着与“生育”有关的故事;与此同时,远处几张床上的年轻人开始活动,以哑剧或梦一般的抽象形式起床,洗头、梳头,刷牙,喷水,“人类之舞”开始,而“独舞者”似乎倒置于黎明的天地之间,像标本被挂起来。一个女孩抱着被套在舞台跑动,匍匐,后来所有人都开始跑动,人们像恐惧白天那样恐惧生活或渴望生活,每人都抱着被套,骨骼一样跑动着,无家可归,冲向观众,全都睁着毕加索绘画一样惊恐直目的眼睛。她们向我跑来,我是观众,拿着摄像机。
我被事先告知可以到舞台任何一个地方,我躲闪着。她们憎恶摄像机,憎恶大众传媒,我用镜头介入了她们惊恐万状的生话。我是窥视者,不是大众传媒,是像罗布-葛里叶的纯个人的“窥测者”,我认为只有“窥视”的时候生活才展示出它真实的一面,我像她们一样。吴文光也拿着摄像机,一直在场上,在冷酷的机器设备中间,不可一世,监视着每个人的行踪,他才是大众传媒,当近两小时的演出行将结束,他的摄像机枪口似的对准了演出者,强行追逐她们,把她们恐怖的大特写面孔暴光于正面巨大影像墙体上,直到一个个把她们逼出场外,接受采访,事实上是证词。
演出是富于震撼力的,给我一种一步到位之感。我见识得太少,从未看过小剧场演出,因此无法评估它的意义和价值。作为一件演出作品,它的实验性是显而易见的,一种新的可能被提示出来,使我们获得了一种陌生的眼光来看待自己琐碎无意义的日常,我们平时隐匿的经络甚至末梢暴露无疑,我们梦中惊恐的眼睛被展示于舞台,并向我们走来。演出是民间的原初的,又是拼贴变形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此,我认为我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演出,并感到艺术对生活的掘进在当下已的确不可逆转。
欢迎访问宁肯专栏:陌生人
欢迎访问新浪文化文学专区,赏读更多精彩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