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麦田2000

　　1989年秋天，我看张贤亮的《习惯死亡》。其中，有这样一个情节：在文革中的一次批斗会上，“我”的妻子主动举手发言揭发“我”。于是，“我”在以后的岁月中，每当遇见自己爱慕的女人，“我”都会想象一个场景--如果她也在那次批斗大会上，会不会举手呢？每次的答案都是肯定。于是，“我”埋葬了“我”的爱情。

　　张贤亮小说中的女人那双举起的手，就这样也埋葬了我的爱情--在爱情还没有到来的时候。那双手，纤细而多情，在一片烟雾缭绕的会议室中却依然如花美丽，但它充满邪恶。它就是我现在想点解的--小资。

　　“小资”这个词语流传到现在，有三层含义。第一是本意--小资产阶级。但是这种阶层划分在改革后，已经被“市民阶层”或“中产阶层”这两个词语所取代，再讨论意识形态上的“小资”本意，是毫无意义的。“小资”的第二层含义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讲究情调和品位，可以类比于西方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不过，这层含义，也不是我现在想“点解”的。因为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在没有伤害别人的前提下。(这里饶舌一句，如何证明我的生活方式“没有伤害别人”呢？比如，我们俩同班同学，你现在有私家车，我现在还是自行车。我们一见面，我就感觉受到伤害了--伤自尊……所以，“没有伤害别人”这句话是典型的东方思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没有触犯法律”。)

　　“小资”的第三层含义被隐蔽得很深，而它，就是那双我想抓住的美丽但充满邪恶的“手”，一种人性的恶。这种恶，最重要的特点是只是一类特殊人群才具有的人性的恶。这类人群唯一的区分就是：他们是被上天保佑的吃饱了饭的人们。是的，只有在吃饱了饭以后，“小资”才象毒蛇苏醒，慢慢开始蚕食我们的心灵。

　　“小资”首先是一种人性的蒙昧、不觉醒……如鲁迅先生说的“黑屋中沉睡的人”。又吃饱了饭，又蒙昧，那么必然的就是附庸风雅的媒俗。比如，他们可能喜欢象朗诵《大明宫祠》一样朗诵莎士比亚；可能某天被电视一感动就捐款奉献爱心……不过，这种蒙昧状态的“小资”只是“小恶”，或者说“伪善”，客观上有时还是值得肯定的--比如爱心捐款。真正需要我们警惕和批判的是觉醒后的“小资”。

　　“觉醒”，我以为是了解人生的虚无。所谓“觉醒”之后的“小资”，就是他们衣食无忧、体会虚无，然后面对虚无，为自己的“精神曲线选择了一条向下突破的路”，这是朱学勤的话。而我更喜欢用这个比喻：两条路，一条写着“爱”，它很崎岖痛苦忍耐；一条写着“自恋”，它宽阔平坦一路欢歌笑语搞笑有趣。

　　“小资”，就是觉醒了，选择了，然后坚决地走上了“自恋”道路上的人。

　　让我们重新回到张贤亮描绘的那双美丽的手。在那个瞬间，她有三种选择：举手、沉默、拒绝。

　　她拒绝，这就是“爱”，伟大的情感；

　　她沉默，这就是“爱自己”，我们可以宽容；

　　她举手，这就是“自恋”，这就是我们要批判的“小资”。

　　因为“自恋”，从来不是单独取向自我的，它是潜伏的毒蛇，一旦条件合适，它会苏醒，然后猛地扑上去，主动伤害别人，然后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