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
http://www.sina.com.cn 2000/11/03 10:54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涉江采芙蓉
跑完步,又绕场走了一圈,走到拐角处看见了旁边的双杠,两手一撑轻轻巧巧就坐了上去。天晴的夜晚,初冬也不冷,我穿了一件红色毛衣,薄薄的,因为运动不仅不冷还有了很温暖地感觉。吊着脚晃荡了好一会儿,夜太静,一时间显出了天高地迥。我决定弄点吃的来,吃出点声响。在热闹中生活得太久了,这种远逝的寂静不复使人慰安,倒有了隐隐的疼痛,因为看见了春日迟迟慵倦的背影,看见了夏日炎炎焦渴的背影,渐渐走远。因了那一丝疼痛,倒也愿意多呆一会儿。
独自坐在双杠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来,左手拿着一袋爆米花,右手不时从袋中捻出一颗抛向空中,看它画着弧线往上窜然后倐地垂直下落,偶尔一抬头张开嘴就可以接住,一颗,又一颗……
天上有很多星星,象极了我手中的爆米花。我总是分不清哪一颗是参星哪一颗是商星;我看见天河就在我的头顶上,将两端搭在图书馆与教学楼的屋顶,牛郎在哪里织女在哪里?仰着头找总也找不到。
看着天空,我想起了新来的女教师,年轻,不漂亮,不仅不漂亮第一眼由于期待惊喜的缘故甚至令人失望。她说她所能做的是把我们引向一个古老的世界,那里远离现代生活的喧嚣与浮躁,是一个宁静的世界,是一个又朴素又深刻又微妙又率真的世界。她说的是古代文学。她讲神话,她说,月亮是妈妈,太阳是爸爸,曾经是双宿双飞的知心伴侣,太阳一直很耀眼,而月亮只愿低调生活,终于决定了分手,从此才有了起起落落的永不相见。她又说,星星是月亮和太阳的儿女,孩子们都愿意陪着月亮妈妈,可是他们也很想念爸爸,常常在夜里悄悄落泪,泪珠晶晶亮亮滴在小草上滴在泥土里。这样的故事听老奶奶讲过多少遍,看着老师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还是就那样喜欢了她。
天律运转中,因为有了爱就会有了痛,也就有了怨尤忧伤和分离。有一首歌轻轻地唱:“你永远不懂我伤悲,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像那永远燃烧的太阳不懂月亮的圆缺。。。”原以为人间没有不老的青春,天国总有不醒的美梦。谁曾会意每一滴露珠都是一颗思念的泪?我们习惯于在有太阳有月光的地方徜徉,凭谁去问,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诗人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万物之中,女人与月本没有太多的不同。
月亮从一棵梧桐树的枝丫里钻出来,炉火一样的颜色,暖暖一钩。
有人走过来,走近了,看出来是两个人,两个穿校服的年轻人,相拥而行。男孩在说女孩在笑,在夜的黑里大声地说与笑。许久以前,看见过一道巧问妙答测试题,为什么男女约会总是选择夜晚?为什么?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月亮暗暗地躲起来,仿佛想独自去舔舐残缺的伤口,不忍视这人世的欢情,对孩子也不管不顾了,只将星星剩下,满天空玩耍。梧桐树张着枝丫,还有许多枯黄的叶在风中瑟瑟发抖,倦意地抖出一点声响:“有什么可乐的?”在这样昏沉的夜里,低低地,漠然地,有个声音在空气中四处扩散。树叶如此说么?但我确乎是听见了这种声音。
为什么要相信快乐是有理由的呢?爱情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盛开,食堂同吃一碗饭教室同读一本书走路相偎在一起的两个人,不多久就成了陌路,再不多久彼此又有了新的相依相偎的人,没有永恒会真的快乐么?没有高贵会真的快乐么?爱情盛开,像狗尾巴花儿在风中点头微笑。
下午到系里去办事,女秘书正在QQ中与人聊天,她让我等着,我就等着,站在她身边等着。恐是怕我等得急,她居然将打印的聊天记录递给我。
“你对我有好感吗?”
“有一点。”
“只有一点呀。。没有特殊感情么?”
“什么特殊感情哦?”
“爱情。”
“你说呢?”
“我要你说。”
“我是女生嘛,怎么说……”
“我要听你亲口说。”
“真拿你没办法。爱你。”
爱情在这里喊得太过响亮,竟连狗尾巴花儿也不是了。一个退伍军人,一个30岁的女人,对着冰冷的屏幕千娇百媚,她原是一个男人的妻子和一个四岁孩子的母亲啊。这是一个廉价消费的时代,包括情感。
太过认真是无趣的。寂静的夜里与自己素面相对,我悲哀地发现,自己就是一个无趣的人,缺少幽默感,缺少玩世的姿态,缺少拿来的魄力与放手的勇气。只是在柴米油盐肥皂水与太阳之中,有细碎的感动,有小小的喜欢。
犹忆十五岁,我在一个乡村中学念书。很穷的乡村。那时能帮老师做些事是我们一帮穷孩子最大的荣耀,因为我是好学生,经常有机会帮老师洗衣服,冬天也洗,就在学校前面的小河洗。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冬天的下午,我给年轻的城里来的老师洗完衣服后,小手手已经肿得馒头似的。老师说,烤烤手,坐在这里多烤一会儿。然后老师就出去了。我坐在炉火旁,炉火就在书桌前,书真多啊,靠墙堆得老高的。我想抽出一本书翻翻,就在那时,蓦然发现桌上有一封信……
八年之后的冬天,我坐在操场边仰望星空,那些炉火边简单的句子--苏醒:“早上跑步,只穿了一件球衣,X老师笑我,是该长肉的时候了,你怎么还不长肉呢?是啊,我总是问我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消瘦……”
不止一次遇到过的爱情的穿堂风从我眼前疾驰而过,但这十五岁的烛火总在风中微摇,永不熄灭。消逝的一切原是早已不可依赖,但我惊觉这过早地奠定了我表达情感素朴的基调,甚至于我的写字。没有大悲恸,没有大欢喜。一如我此时正在想念一个人,我很想让他知道我在想念他,但我什么也不会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月牙儿什么时候又钻了出来,依然是炉火一样的颜色。我从双杠上溜下来,走在布满灰尘的夜路上,我走她就走,我停她也停。没错,月亮是母亲,她正温柔地注视着一个无助的孩子。
走走停停,我想起了一首儿歌:大月亮小月亮,哥哥起来学篾匠,姐姐起来纳鞋底,妈妈起来蒸糯米,蒸得喷喷香,打起锣鼓接姑娘,姑娘接到屋,饭还没熟,抱着甑子一场哭……这是最简单明白的生活,可感,又可触。我很想自己能够只为了一粥一饭而悲喜。
和着我轻轻的哼唱,不远处有偶尔一声秋虫的鸣响,如竖笛幽咽,寒露之音,低徊而愁肠百结。是游子之悲,是怨妇之叹,独不是童年的摇篮曲了。作为人生匆匆过客,鸣虫之声彰显了生命全部的答案。
吃完最后一颗爆米花,小女孩已是苍苍白发。
11月1日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