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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京都吃一碗海胆饭

休市日的筑地市场

虾之墓

　　当最后一颗米粒被送进嘴里，仍感不甚过瘾的我端着碗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信再无漏网者，才极不甘心地放下碗筷。

　　每次去东京都度假，我都会到筑地海鲜市场“逛吃”。这一次的筑地之旅一不留神赶上了休市，被同行的小伙伴嘲笑：“您还日本旅游专家呐？连筑地海鲜市场啥时候休市都不知道！”

　　嗨，这有啥奇怪的，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嘛。况且，热闹的市场景象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而在休市时安静的市场里悠闲地散步，概率可小得多呢。你看着干爽清洁的地面、一排排整齐排列的场内专用电瓶货车，还有那一摞摞塑料泡沫包装箱，怎么也想不出平日开市时的样子吧——地面到处淌水，新捕捞的各种鱼虾贝一堆堆一箱箱一筐筐挤做一团，还有那穿梭往来的电瓶货车，此起彼伏的喊声……有时连当地人都听不懂市场里的人相互吆喝是什么意思，我猜，那应该是渔民之间一种独特的“暗号”。所以，在休市的日子来逛亚洲最大的海鲜市场，其实是蛮惬意的一件事。

　　休市的市场给我最特别的感觉是：这里还真挺大的。位于东京都中央区的这个著名的批发市场占地面积为23万平方米，相当于半个天安门广场。东京都和周边地区，甚至东南亚一些国家和地区每天消费的海鲜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从这里运去的。

　　筑地市场分场内市场和场外市场，除了海鲜，也有少部分肉蛋果蔬批发。在市场里的餐馆中，生鱼和寿司唱主角。当然，市场里的人也不是天天、顿顿吃海鲜，再好的东西也架不住天天造，于是，您也能发现，经营牛肉盖饭、猪骨拉面之类的餐馆点缀其中。这些小餐馆起初是服务于在市场内工作的渔民、店铺伙计的，后来市场的名声越来越大，每天吸引大量国内外观光客来逛、买、吃。很多小餐馆就此扬名，比如寿司清、北海番屋、江户屋等，在外国观光客中超有人气。

　　我们来到场外市场，惊喜地发现了人群。场外市场居然有近一半的店铺、餐馆没有关门，真不枉我们这群慕名而来的吃货一片痴心。我带领大家径直来到北海番屋，离开门营业还有10分钟，门口的签到簿上空空如也。估计早来的外国游客不知道，在签到簿上签名才是真正的排队方式，于是我抢先在签到簿开篇第一行写下了自己的大名“ZHAN”。

　　北海番屋是一家经营鱼贝类烧烤和海鲜盖饭的铺子，最吸引我的是，这里的所有食材都来自北海道。它还在牌子上诚实地标明：如遇极端恶劣天气，可能使用其他地区的材料，敬请谅解。哪个客人看了这番说明都会好感顿生，放心地享受美味。

　　翻看着摆放在门口的菜谱，口水一浪浪袭来。正遐想着，店员小姑娘带着灿烂的笑容拉开大门，深深一鞠躬，拿起签到簿大声唤道：“ZHAN sama”(sama是日语里对别人的尊称)。于是，我得意非凡地沐浴着众人艳羡的目光，第一个踱进店里。

　　这家餐馆的面积不大，狭长的空间温馨、紧凑。进门左右手各有一个冰鲜柜，里面摆满了鱼饼、大虾、生蚝、鲍鱼、扇贝、蟹腿等供烧烤用的海鲜。往里走，左手是吧台，热茶自助，里面架子上整齐排列着日本酒，白州、山崎、赤兔马，应有尽有。右手是收银台，往里一溜贴墙边摆着4张木桌。一次进店的客人不能超过20人，真庆幸自己运气好，不用排队等候。

　　落座点菜，同伴被五颜六色的海鲜盖饭迷惑，指着照片点了店里当日推荐的“勝手丼”。我叫它“任性”盖饭，里面的材料有鲑鱼籽、蟹肉、鱿鱼、三文鱼，极其热闹。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档不住内心的欲望，果断点了最解恨的海胆盖饭，咬牙切齿地想：不要混搭，今天就是要把海胆吃过瘾！

　　等待盖饭的时间不能浪费。店里的烧烤也是负有盛名的，于是我们点了几种海鲜的网烧。眼看着鱼饼、大虾和扇贝在铁网子上颜色渐深，焦香之气飘散开来，扇贝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崩开了壳，鲜嫩的白肉在沸滚的汤汁里咕嘟着……

　　“任性”海鲜盖饭先出场。我是在内陆长大的孩子，对海鲜没什么研究，但吃多了总有自己的经验和判断。啥叫新鲜？眼前这就是啊！撕得碎碎的粉红色蟹肉一点儿不柴、不水，每一丝都那么精神；橘红色的鲑鱼籽粒粒晶莹饱满、色泽鲜明、不涩不暗、不瘪不蔫；三文鱼红白相间，富有弹性；白色的鱿鱼油汪汪的，相当弹牙……我正在欣赏，朋友却毫无耐心，夺过大碗便狼吞虎咽。幸亏我抢着拍了照片，笑着摇头道：“艺术品呐！您倒是斯文点儿！”对方根本不理会这些，只顾埋头苦“造”。

　　压轴大戏是我的海胆盖饭。根本看不到米饭的海胆盖饭华丽丽地出场，瞬间吸引了店里食客们的眼光，有两三秒钟，店里甚至鸦雀无声。

　　摆在我面前的，便是以海胆世界里第一美味的北海道马粪海胆为主角的海胆盖饭。马粪海胆的学名貌似不雅，反倒增加了它的人气。它的品质和味道让天下食客趋之若鹜。据说，处理海胆的大致过程是，先用剪子铰开海胆带刺的软壳，用勺子挖出里面橘子瓣形的黄色海胆卵(也称海胆黄)，去除内脏后置入冰水中，加入柠檬和盐浸泡10分钟，再吸干水分，就可以根据个人喜好搭配适当的佐料食用了。吃海胆，吃的就是这份新鲜。

　　看着这一碗满满的小“橘子瓣”，不禁胃口大开。我将芥末夹起，放在小碟内用酱油化开，然后均匀淋进碗里。筷子从碗边探进碗底，挑起米饭，缓缓抬起，一大块香糯的白饭衬托着海胆黄从碗里升了起来，酱油汁从表面滑下，落回碗里。海胆黄颤颤巍巍地，色彩和姿态着实诱人。我张开嘴巴，将筷子送进嘴里，米饭的温热香糯、海胆黄的冰凉鲜爽一下子融于舌尖，瞬间盈满口腔，牙还没来得及工作，海胆黄早已融化在唇齿间。芥末的后劲儿带着海胆的甘甜从鼻腔顺着后脑勺一路上行，刷地，两行热泪涌了出来，和鼻涕、口水在脸上汇成了贪婪的小溪。我大口咀嚼着，吞咽着，享受着。我坚信，那一刻，我的嘴角一定是上扬的。

　　当最后一颗米粒被送进嘴里，仍感不甚过瘾的我端着碗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信再无漏网者，才极不甘心地放下碗筷。

　　带着满脸的满足走出北海番屋时，签到簿上已写满了名字，等位的队伍排出好远。信步来到旁边的波除神社，看到这里供奉着食物神灵的海老(虾)塚、活鱼塚、玉子(鸡蛋)塚，我似乎明白了：你对食物有多尊重，它就能给你多少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