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狼小京

　　转眼又是秋天了。这条古老的小胡同里到处都是枯红的落叶。感觉上几天前这些叶子还是绿的，怎么一下子就会枯了呢？

　　“又是秋天了。”她弯下腰在地上捡起了一片形状标准的枫叶，捏在手里转了几下，突然插进了我上衣的口袋里。“喂，我这么长时间都没来看你，你生不生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淡淡的说。一个半月之前之前我们吵了架，她搬到亲戚那里去住了。

　　“那你想不想我？”她又问。

　　“我有多么想吃西瓜就有多么想你。”我笑着回答。

　　她转脸去看别的地方。我知道她生气了，她知道我最讨厌西瓜。

　　我们都不说话了，默默向前走。一直走到胡同尽头，我才开口说：“你今天晚上去不去我家给我做饭？我整个月都在吃泡面。”

　　“不去。”她坚决的说，“我要回姑姑家。”

　　我点点头，调转方向准备送她去车站。

　　她却站住了。“喂，我告诉你，我交男朋友了。他是我大学的同学，偶然在一次同学会上遇到的。”

　　我又点点头。

　　她盯着我，慢慢皱起了眉头。“我很喜欢很喜欢他的，我不骗你。”她走了几步，越过了我，然后回过头来。“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能回去。”说完转身就跑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越跑越远。

　　我家在市中心旧住宅区。一所非常非常小，而且非常非常杂乱的房子。以前是我们两个一起住在这里的，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感觉宽敞了不少。

　　我在坐垫上坐下，点燃一支香烟。我对面是她放小装饰品、相框、化妆品和各种各样香水的柜子，现在这个柜子已经成了我的书架，她那些杂碎东西全部被我扔进了一个大纸箱子。

　　我熄灭了烟蒂，拿起电话给她打了个传呼。我对传呼台的小姐说：“告诉机主，我肚子很饿，我想吃她做的饭。如果她不来给我做饭我就饿着肚子。”

　　挂上电话之后我就去洗澡，足足洗了五遍她也没回传呼。

　　于是我开始玩电脑游戏，吸烟，喝咖啡，然后睡觉。在这期间我每过三十分钟就给她一次传呼。但一直到第二天，电话也没响。

　　我想也许今天我应该对她态度好一点的。而且，我应该对她道歉。

　　我在家里足足坐了一天，什么都不干，避免不必要的消耗。为了抵制饥饿，我一杯接一杯地喝热咖啡。其实我并不是故意把自己弄得这么可怜的，我只是刚好没有别的事情好干。

　　傍晚的时候，杂志社的编辑来了电话。他说：“喂，老兄，约好的游戏评论呢？！再不发来这一期就没有你的东西了你知不知道？”

　　我这才想起来我还有工作没干完。这一期杂志要是没有我的东西，我下个月就不用吃饭了。“对不起，老编。我现在肚子饿得发晕，什么都干不了。”

　　“别跟我开玩笑了。明天之前把稿件发来。”他很生气地挂上了电话。

　　我盯着电话看了半天，才很不情愿，磨磨蹭蹭地爬起来坐到电脑前开始写那篇游戏评论。

　　大概写了一个小时左右，她来了。没有敲门，直接用钥匙打开门就进来了。

　　“我来了。”她说。

　　我假装没听见也没看见，继续写我的。她也不再跟我说话，直接去了厨房。

　　等她把满满一盘炒饭放到我面前时，我才把视线从屏幕上拿开。

　　“我的那些东西呢？”她问。

　　“墙角的大纸箱子里。”我指给她看，然后盯着她的脸，慢慢地说：“你搬回来住，好不好？你搬回来我就把这些东西统统放回原位，保证和以前一样。”

　　她沉默着把手伸进了口袋，拿出来的却是一张照片。“你看，这就是我的男朋友。”

　　那是一个相当有男人气概，相当英俊的男孩子。留着一头和郑伊健一样的长发，穿着球衣，手里还拿着一个足球。

　　“品位太差了吧？”我无可奈何地吃了一口炒饭，“看起来像个莽夫。”

　　她不跟我辩驳，转开了话题。“其实我今天也不想来的，但我害怕你真的饿着肚子等我。你真应该交个女朋友了，你从来就不知道照顾自己。”

　　“别对我说教。”我拼命吃着炒饭，表示我对这个话题很反感。“你以后是不是都不会来了？”

　　“在你找到女朋友之前，我还是会偶尔来照顾你一下的。”她竖起一只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不过你可别想赖皮。如果我发现你打着‘一直不找女朋友，就可以经常见到我’这种主意，我立刻就会永远不来。”

　　“你真没礼貌。对我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说。

　　那天晚上，她不停地在说她的男朋友。她告诉我他叫小汰。

　　在她要回家的时候，我对她说：“上次吵架的事情，是我不对。”

　　她背对着我沉默了一会儿。

　　“你没不对，用不着自责。”说完她便走上下楼的楼梯，片刻之后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关上门的一瞬间，我烦躁透顶。

　　我的生活很少变化，每天不是呆在家里写游戏评论，就是在电脑市场买光盘。再不然就在咖啡厅喝咖啡。不过第三种情况非常少，因为我非常穷。

　　她每个礼拜来我这里一次，给我洗洗衣服，收拾一下房间，然后做一顿美食给我吃。唯一让我不高兴的，就是她每次来都要喋喋不休地说那个小汰。

　　“他踢足球好厉害的，他是整个队的顶梁柱呢！”她一边洗衣服一边对我说。“他还会打台球，打篮球，打网球羽毛球，体育项目没有他不会的！”

　　我靠在门框上吸烟，没有对她的话表示任何反映。

　　“他还有好多朋友，每一个都很风趣呢。当然最风趣的还是小汰，我每次都被他逗得笑翻了。”她抬起头来看看我，“喂，听到我说话没有？”

　　我吐了一口烟，说：“你发没发觉你变了很多？你以前好像不是这么无聊的。”

　　“我无聊吗？”她夺过我的烟扔进烟灰缸里，“我觉得你无聊。”

　　我一笑。“算了，我不管你了。随你胡闹去，反正你所谓的恋爱一般没长性。我记得最长一次只有半年。”

　　“这次我是认真的。”她看着水里的衣服。“我并不是只有你。”

　　我并不这样认为。她就算跑到天涯海角去，最后还是会回来的。我坚信这一点。

　　冬天到来之后不久，她打电话约我到咖啡厅聊天。我到那里才发现小汰也在。

　　见到我，小汰很主动地站起来跟我握手。“您是搞电脑游戏评论的吧，久仰大名了。”他说。“我也很喜欢电脑游戏，有空的时候常常玩通宵。”

　　我发现这个小汰比照片上还要有活力，他的快乐能毫不费力的传染给每一个人，这是我永远也做不到的。

　　她坐在小汰身边的椅子上，很恬静的样子。小汰说话的时候她就用心倾听，时不时加一两句鼓励性的评语，让小汰说得更起劲。

　　“……所以，不论干哪一行都一样，只要认准目标不停攀登，就一定会达到巅峰。”小汰慷慨激昂地说，她用力点着头。

　　“真正能爬到巅峰的是那些肯努力的天才。庸才爬到的只是他们自己以为的巅峰。”我揉着太阳穴说。这不是我今天第一句失礼的话了，我知道我表现得非常没有风度，可是我真的非常讨厌这个小汰。讨厌到了头疼的地步。

　　小汰看着我，尴尬地笑着。“那个……我说句失礼的话，您是不是讨厌我？”他很小心地问。

　　我惊讶于他的坦诚，因此我也盯着他坦诚地点了点头。“我是不太喜欢你。”

　　“没关系！”他爽朗地笑了，“将来你会喜欢我的，就像我那些朋友一样。我保证。笑一笑吧，笑和爱心可以化解一切寒冰的。”

　　我瞪大了眼睛，像看着怪物一样地看着他，表情僵硬地笑了，然后慢慢点头。整套动作就像僵尸的表演。

　　她豁然站起，对我说：“你身体不舒服，我看我们改天再聚吧。我送你回去。”

　　“我能自己回去。”我站起来，她却拉住了我。

　　“我们一起走，我有话对你说。”她转向小汰，语气立刻柔和起来。“小汰，对不起，今天你要一个人回去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单独谈谈。”

　　小汰好像明白了什么，很高兴地点点头。“好啊，交给你了。”

　　我觉得他们两个的对话有点不知所云。

　　从咖啡厅出来，我们两个送小汰上了出租车之后，就走向商店街。现在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也是商店街最美的时候。

　　“你有什么事，说吧。”我边走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她没有说那件“重要的事”，而是问：“你觉得小汰这个人怎么样？”

　　我哼了一声，很勉强地说：“还不错。”

　　“我知道你讨厌他，却还是要带你见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恶？”

　　我不回答，也就是默认。

　　她站住了。仰起脸来看着我的眼睛。路灯和霓虹柔和的光芒投射在她雪白的脸上，和咖啡色的绒毛外套上。我也停下来看着她。于是她的眼睛慢慢地湿润起来，她说：“我爱小汰的。我决定跟他结婚。”

　　说完这句话，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惊讶到极点，脸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摘下手套，把手递到我面前，她的中指上套着一枚紫水晶的戒指。“这是他父母给我的。我们下个月就结婚。”她说，我看到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吧。哥。”

　　从她中学时代开始，一直到一秒钟以前，这是她第一次叫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