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手的死
http://www.sina.com.cn 2000/10/24 14:32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侠胆雄虱
他静静的站着,任凭风吹过他木讷到有些呆滞的脸。
这是个石头山,一边怪石林立,一边却是刀削般直。这种天然的残败不知怎地总让他兴奋莫名,连手指在这些怪石上摩挲都会阵阵抽搐,直如满脸青春痘的小伙子第一次抚摩情人光润的身躯。
这种兴奋使得他更希望到这里来,因为他是个剑手,是个喜欢挑战的剑手。原以为早做到在任何条件下都能心如止水,波澜不惊的他发现了这个秘密后,就天天骑着劣马奔袭数十里来到这个石头山上。
他来这儿不干别的,原先躺着,现在是站着,只是为了感受这种让他抽搐的兴奋。剑手到了他这地步,已经不用练剑了,练的就是心态。经过四十多天的刺激后,今日他站在这里,心里只有平静。风咝咝地吹过,头发和衣服慢慢舞着,月光将他青紫的影子投在灰白的石头上,班驳得有些古怪。他瘦长的手指紧攥着剑柄,指节泛出白色,掌缘清晰地突出了一块肌肉,可手与剑却贴合的那般和谐。平日里他一紧握剑,后心便泛起一股凉意,可今日却没有,依旧是平静。他知道,自己的剑术又上升了一个台阶。于是他转身走下这座石头山,再也不曾望它一眼--这里对他不再有任何意义。
这个下午很好。碧空万里,只有支离破碎的几片云有气无力地缓缓飘过,变幻着形象。太阳干爽而不暴躁地照着,偶有一丝风吹过,让人们知道它还存在。他静静地站在那儿,等着对手的到来。他们约定未时在小城外七里这个破校场中一较高下,现在还有小半个时辰才到未时--他习惯早到,也习惯等待。反正人的一生总是在等待中度过,等待生,等待死,等待幸福,等待痛苦,等待那些不可能逃避的东西……
那人来了,果然就如传说那样,四十多岁年纪,洗得发白的土布衣服,头发随随便便打个髻,脸普通得没有任何特色,眼睛也没有高手那种灼人的亮,拄着一根拐杖,唯一不同常人的就是修得干净整齐的指甲和一只空的衣袖。这就是名满天下的李子庄?据说他的快剑可以插进飞转的车轮再拔出而不会碰到任何东西,这就是他?但是他信。因为这人随随便便往这里一站,再抽出他拐杖里那把长剑,就生出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只有绝世剑手才有的气势。
他们冲对手拱拱手,笑了笑,便开始了这场本会惊动江湖的大战。太阳开始泛着黄色的光,这破校场只有望不到头的茅草,最远处的草枝与夕阳贴合着,弯曲着,仿佛正是它们使力不让太阳离开这个美丽的下午。
剑气辉映长空,剑意直指人心……两柄快剑撞击的清响如涨潮的海水一波接一波地没有停息。他们额头浸出的细细汗珠,就如女儿的泪珠样晶莹(就是这泪只见其多而不见停)。也不知这场大战持续了多久,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或者更长。
李子庄剑式忽然一敛,他也收住了手。两柄剑都入了鞘,可剑破长空的声响似乎还在激荡。
李子庄道:“这场剑若是较生死,在下未败,若是比剑,却是在下败了。”
“哦?……”
“到得最后,在下剑意已有难以为继之势,而阁下却仍是连绵不绝,圆转如意,所以说是我败了。”
“但与李兄一战,实是畅快淋漓,生平所未遇。我二人本乃比剑而非较生死,这一战小可获益良多,实当多谢李兄才是。”
本性木讷的他从未这般多话,他察觉到自己的异常,不由一惊。
“在下自幼残疾,故而剑法过于偏执,只求其快而忽视了剑的本质,所以不能再进一步。而兄台则尽可再上层楼。放眼天下,只有大侠赵慧台目前尚胜兄半筹。此人以仁心驭剑,从而剑术中正平和,大巧不工,实乃剑术至高境界。吾等学剑之辈以此人为对手,纵是一死,亦无憾矣。”
李子庄渐已远去,身形在茅草中慢慢消逝,太阳也渐落下,余晖将天边映为酡红……可他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激动,他又开始紧张。远处的山就如扑面尔来般直压心头,因为他知道,又有了新的目标。人的一生,不只在等待,也在给自己找事做,比如寻找一个个的目标。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而生活,自从生直到现在,只有找到了一个赶超的目标,他才如嗜肉的鹫鹰般坚挺硬朗,否则,便是紧张……
他开始不停地爬一座座的高山,站在山顶,看着脚下流水般的白云,云将山遮蔽得了无缝隙,云气翻涌,却又怎及他心中波澜起伏?
他开始不停地观海,极目远眺,望着秋水共长天一色,分不清何是海,何是天。潮水倏起倏退,水和沙柔和的抚着他的腿和脚,却又怎能抚得去他无尽的紧张……
他开始在夜里频繁静坐,倾听蛇行虫走,花开花谢,一只虫儿不停地鸣叫,有规律且有精力,它珍惜生命。夜风吹着树叶,叶子哗哗作响,可这风又怎能将他吹出煎熬之生天?
他力图去感受自然,贴合自然,以图让自己的剑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因为他知道,自己平实木讷,少那种冲天豪气,自己呆滞脆弱,少那份悲天悯人,故而无法以人性驭剑。他的剑法还在进步,但他知道,自然之力还是无法胜过自身之力,所以他也知道,自己还是及不上赵慧台。
他慢慢地爬起来,手臂似乎已无力支持身体的重量,手臂的痉挛使得浑身颤抖不已。满身的刀伤使得他失去了痛感,只有一种麻木让他难以行走,伤口早已发炎化脓,一群群的蝇子不厌其烦地绕着他转来转去,遍地的死人早已变为青紫色,尸臭、汗臭、血腥气和海风一齐飘来,随着来的还有濒死的人的呻吟。他也杀过人,但这次的拼杀却是异常的惨烈。倭寇扰我海疆杀我儿郎,他虽不理世事,但又如何能坐视不理。于是他率百姓联防抗贼。昨日夜里,他们一队五人巡视时遇到了大队倭寇,然后就是撕杀,红着眼,象饿狗一样的撕杀……他只记得,是在洞穿最后一个敌人的咽喉后他才倒下的,在这一刻之前,只有满眼的刀光剑影……
因为他伤势未愈,生恐再遇到倭贼时无法抵抗,所以,就象一只狼一样在野林里挣扎着生活,他又在咀嚼着一种草根,这玩意儿既苦且涩,他的颌骨慢慢地动着,感受着这种艰难。
他已经瘦得脱了形,肋骨一排排地凸了出来,腮部明显地凹了进去,皮和骨之间已没有了其他物质。饥饿就象一把刀子,不留情地割着他的胃,可是他却无法去猎东西哪怕一只活物,因为他的腿至今还无法让他比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跑得快,不知这饥饿能不能使人镇静,但肯定会让人晕眩--他又晕了过去……
可是他终还是扛了过来,生机就象春天的草般在他身上生长,力量慢慢地又生了出来,他又活了过来,又是那个剑手,那个笑傲江湖无敌的剑手。
他发现自己的剑术竟然有了新的变化,这种变化让他目瞪口呆,也欣喜若狂。生命的生生不息竟使他达到了以前无法达到的剑术高峰。他的人和他的剑现在已经完全和谐,就如庖丁和他的刀子。
他对自己的信心前所未有的高,现在渴望充塞着他的心,他渴望和赵慧台的战斗,渴望印证自己的剑术,渴望知道到底是心能带动剑,还是生命能带动剑……
他在路上奔驰着,树木呼呼而过。他太期待这场比试了,他对这的渴望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太期待结果了。
又是一个刀削般的峭壁,他站在上面任风吹自己的脸,可感到的只有麻木……自己的期待竟然化为泡影--赵慧台死了!天下无敌的赵慧台竟然死了!若是死于人手也罢,可竟是急病而亡……
他觉得自己在瞬间失去了寻找的意义,他的苦练,他受的折磨都化做失落……他在路上奔驰着,树木呼呼而过。他太期待这场比试了,他对这的渴望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太期待结果了。
又是一个刀削般的峭壁,他站在上面任风吹自己的脸,可感到的只有麻木……自己的期待竟然化为泡影--赵慧台死了!天下无敌的赵慧台竟然死了!若是死于人手也罢,可竟是急病而亡……
他觉得自己在瞬间失去了寻找的意义,他的苦练,他受的折磨都化做失落……他发现自己竟然如此脆弱,如此不堪,这个打击让他无法承受,尽管他已是天下第一人,他的剑术已经纵横无敌,可他已将倒下……
恍惚间,他已跳下了这绝壁!
风和云在耳边飘过发出锐响,他的意识反而异常清晰。
小时侯,自己比常人都显笨讷,母亲毫无失望,轻抚着他的头柔声对他说:“孩儿,你不一定做最好的那个,别人好你也不差即可了。你就叫亦飞吧……”
年轻时,他最好诗文,却少灵气。终于在剑上找到了自己生活的空间,哪怕是一次次的挥剑都让他满足不已,他已把这当成生活……
再后来,他剑术大成,纵横江湖,只要是一个江湖客,就知道他的名字,可他还是不知足,他需要目标去超越……
他的意识模糊了,耳边却响起自己最爱的诗句“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忽地他灵光一闪,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本就是在生活,何必一定被目标所困。一叶障目,使他忽视了生活的本质……
他还在向下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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