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城
http://www.sina.com.cn 2001/01/17 14:13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任盈盈
整整七天,我没有见到一个活人。就这样孤绝的被围困在四面墙里,听颓废的音乐,想念苍白的情人,看电视上的男人和女人夸张的表演爱情,和网络中与我同样孤独到可耻的人聊天,我开始明白一些诗人的死因,虽然,我并不是诗人。
人一旦开始怀旧,就真的变老了么?
我想逃开随时可能决堤的狼狈情绪,遗忘在寂寞的空气里不该忆起的情景与心绪。然而,就像是开启了潘朵拉盒子一样,所有尘封的痕迹,并不留情的敏锐了每一份回忆的知觉。
曾经,为了从他那里乞讨到一点卑微的喜欢或是爱,我把自己冻死在那个很冷的冬天。第二年的春天,他拉着我走了很远的路,走到一半时,他说,让我抱住你吧……
当我把头埋在他怀里的时候,我仍然可以望见遥遥且迢迢的天空,夕阳越来越柔红,沿着他的额头一直照到我和他纠缠的脚印上,我想,如果不是这条路才走到一半,我也许会更幸福。
过了半年以后,又近冬天,我在他建议下留起的长发已经及腰了,他一手掠起我的长发,一手放在我冷冷的面颊上,皱着眉,深思许久说要离开我,理由是“你很美,但是你没有想像力”。
而我现在过的,就是一种最不需要想像力的生活。
自从毕业后一无反顾的辞职,再到一无反顾的恋爱,我已经知道,以后的生活将会是一无反顾的安稳。我像是一个重病的孩子,被他精准的安排着一切,他也是一个没有想像力的人,所以,他不会像他,要求我有任何的想像力。
和我那些踩着高跟鞋在办公大厦里杀进杀出的旧时同学相比,也许我真的更适合困在这四面墙内,被他买的零食所包围,然后对着窗外飘来荡去的浮云发呆,成为一个无知的孩子,或是知天命的老妇人。
很多时候,我真的懒到想一头钻进婚姻的围城中了事,只要他能保证这座城不会被震垮或是风化。我想起已经快到尘埃落定年纪的姐姐,至今她仍然找不到城的入口,天天坐在教堂里和老修女聊天以慰寂寥,顺便祈求上帝保佑她快些觅到她的城。所以我必须感谢他,让我免去四处求神问卜的焦虑,而能够无所事事的等待在四面墙内观看世界,厌倦时只要拿着遥控器按一下按钮,眼前纷乱的影像顿时就会消灭。
又是七天。他在电话里唠唠叨叨的提醒着我多喝牛奶少喝咖啡一类的事,我听到一半竟然想睡觉,他说,小心着凉。我心里掠过隐隐的一点感动,和很多感谢。
在梦里面,我梦到恍如前世的他,他站在夕阳下,赤着脚,看着我的眼睛,仍然流露出有些狂妄和失望的心绪,或者还有别的什么。
我问他:什么才是想像力?
他看着天空,痛苦的想了一会,表情像是在读海子的诗,等到夕阳都丢了的时候,他才说:你不懂,你真的不懂。
我看着他白色的毛衣,很厚的那种,想着不知道隔着这么厚的毛衣,躲在他怀里是不是还可以听到他的心跳。
其实他真的说对了一件事,我确实是一个没有想像力的人,直到下雪那天,我才体会到这个事实。
那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大学里的同学Lina告诉我,在他说我没有想像力的那天黄昏后,他陪她看了一整夜的云。我从来不知道夜里的云是什么样子的,或许,这就是他所说的想像力吧。
“在他怀里的时候我真的幸福得要死掉。”Lina说。
我发现她也很美。
但是缺乏想像力的我却从来不能设想一个幸福得几乎死掉的人会不会更美。
我和Lina对视了很久,后来都哭了。我们在夜里疯狂的去看海,在海边喝了很多酒,唱了很多首歌,后来是醉得很狼狈,很尴尬。
他每天的电话内容都相似的让人以为有原稿。多喝牛奶,少喝咖啡。
我常想,我和他,这样两个没有想像力的人在一起一定会乏味且安稳的过一辈子。然而这样的日子过起来毕竟是容易的,不需要花费太多心思应对,任由日子自己去发展,一切自然而然的就可以过下去了。
也好,对我这样一个虽然表面上只有21岁而心里却很苍老的人来说,生活只能介于“也好”与“无所谓吧”之间的反复游走,而不是困人苦思的辩论,甚至连选择都谈不上。曾经也有过几次面临决定,我也总在“就这样吧”之下结束我的犹豫不决,不给任何问题有困扰我的机会。
我唯一对他的不忠诚就是常常在夜里喝咖啡,恍恍惚惚的听王菲,直至反胃。对我来说,没有太多快乐的同义就是没有太多的难过。生活原本如此,不必勉强,随性是福。
鱼是在他离开的十四天里我最喜欢吃的食物。冰箱里冻了很多鱼,是他临走时买的,他说天太冷,而我身体又一向不好,所以我可以像冬眠的狗熊一样,躲在他给我的城里就可以过完这个冬天。
记得第一次杀鱼时,我恶心得后来在饭桌上看到鱼都止不住左手的颤抖。盘中偌大一双死白的鱼眼在做无声的控诉,看着它,我突然有种微妙的熟悉感觉自左手传来。
是的,像是把左手放在很有想像力的他的头上,仿佛可以触及他脑中的层层折皱,而我的头是一阵刺痛,我听到他又在笑我“你很美,但是你没有想像力”。
我告诉Lina我不能想像她和他在一起的样子,她说她也是。然后我们都大笑起来。
我记得在北方很冷的初春黄昏,他抱着我,说他看到一尾很动人的鱼,我问他鱼在哪里啊,他松开了抱紧我的手,然后独自跑到一个巨大的黑洞里,我站在洞口大喊“你不要走,我看到鱼了”,可是……
他说他很快就回家了。回家以后,就可以买新鲜的鱼给我吃。
我从不怀疑,我们可以一直按照着没有想像力的模式过下去。这让我联想到初中时学过的牛顿第一运动定律,“静者恒静,动者恒动”。心情是不是也可以套用这样的定律呢?在走到最终之前,我并不急于知道答案。
而雪也又来了。
冷,可以使本来就安静的人变得更安静,使本来就无所求的人连死后都不想涅磐。望着四面墙内的寂然,对于一个很没有想像力的人而言,回忆是打发寂寞的最好方式。有时我也会对着镜子凝视自己,看空洞的眼睛,曾经是谁说这双眼睛与他对视过的很多眼睛不同,又是谁说这双眼睛像空谷幽兰,寂寞地开着再寂寞地谢着,生命也就在这样的过程中消耗殆尽。是谁说过?告诉我。
他回来的前一晚Lina说要过来和我喝酒。
她的脸色很苍白,一进门便伏在我的肩上大哭起来。她说前天晚上她以最勇敢的割断动脉的方式准备离开,后来又以更加勇敢的方式一个人挣扎着握紧手腕走到医院,所以她又回到了这个冬天里。
她渲泻似的哭了一会儿,又突然很认真又很坚定的告诉我:我和你不同,我的想像力还没有死。
我看着她,她的眼睛还是湿湿的,我也想到了许多和她同样挣扎的女人,她们本身就是一个坐标,刻下了女性特有的价值、理想、本能。
似乎是,一个被岁月青睐和捉弄过的人总在寻思找到一方柳暗花明后的桃花源。而水样的岁月无数次的荡过,她的希望如同绝望一样长久的心底蔓延、泛滥。回望来时路,所有的欢颜变得那么遥远--或许,尚有一种想像力企望挽留住一个弥留之人,可是这种卑微的想像力都连自己都无法说服,于是她淡淡的对LINA说,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别再回来让我陪你喝酒了。
沉默。她或许在想像,而我是无话可说。
“加一点音乐吧,随便什么都好。”
我顺手放进这几天最常听的音乐,她问我这段怪怪的陌生音乐的名字。我说是春江花月夜,她大笑,说想不到我竟然喜欢听这样的音乐,她以为我应该听张爱嘉或是刘若英,在她看来,那些淡淡的小女人歌曲才适合我听,我没有否认,因为无论听什么对于我来说都可以消遣寂寞。
这一晚,我们并没有喝酒。
他该回来了。
我提前三个小时去机场接他。
冬天的灵魂高高在上。
我站在街上,刺耳的声音下我听不见人的声音。可是我仍然能够感觉到人们相互欺骗和抵触,并以此作为冬天里最惯常的沟通方式。城市生活的阴影在语言缠绕下显示出了巨大的空洞。像我的眼睛。
空气沉闷起来。
街道两边的枯树冷得有些触目惊心,仿佛使人感到这个世界危机四伏,许多潜在的危险似乎随时会从头顶倾泻下来,我抬起头,又看到遥遥且迢迢的天空,他的脸在云间时隐时现,我不知道他会认为我什么样的表扬是最美的,我傻傻的看着他,又想起那天黄昏里,他的心跳。
在意识的断线后,我无力的化为一尊静默的傀儡,木然了所有的表情,颓然的虚看时间流逝。
想像结束了,多余的知觉也一起跟着谢幕。离开了舞台,我再次变成一个困在城里守望的人,寂寞的坐在孤独的后台,生命,只是一种空白的存在。
一阵很冷的风又裹着身体袭来,街上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少了。我开始判断自己的位置,自从认识他以后我的方位感越来越差,我想只要找到机场见到他,他一定会带我回家的。
他已经站在那里等我半个小时了。
如果不是他叫出我的名字,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可以找到他。
我嘲讽的对自己笑了一下,我当然希望像他牵挂我一样的牵挂他,可是我没有那个能力。
暮色中我们缓缓的走着,相互说一些很简单的话,有时微笑,有时沉默,像《花样年华》里一对暧昧犹豫的男女。这时候如果加上音乐,我也许会冲动的在街灯下赖在他的怀里,而冲动的感情后,往往是一场惨不忍睹的结局。
后来,我们相对而坐。
桌上是一尾新鲜的鱼。
接着他说了很多抱歉的话,并答应我以后不会再出差那么久,然来又坐到我身边,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细致的挑出鱼刺,我看到白色的鱼眼,白色的碟子,和白色的尸体。
“不如结婚吧,反正是迟早的事了。”他淡淡的问,像是不过在考虑今晚的晚饭该吃哪一尾鱼。
我侧过身,紧紧的抱住他,然后以同样的平淡回答:“你对我很好,可是你没有想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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