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四则
http://www.sina.com.cn 2001/01/17 14:19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陈均
1 大漠狐
冬天,沙漠里降下了第一场雪,人们在营地的水坑旁边发现了几行野兽的脚印,有人说是狐狸的。
塔里木盆地的地下水很丰富,越靠近沙漠的中心地带,水位越高,在那里的低洼处只需掘下去两米深就会有水泊泊渗出,大概这和盆地周围雪山林立有关,雪水融化后都蓄积在盆地中央,有人设想,如果把盆地上面的整齐地揭开,盆地将变成一个大湖。
沙漠里刚渗出的水不太咸,但也不能直接饮用,要净化后才能喝,住在沙漠里的人只有在遇到紧急情况时才喝这些原始的地下水。但沙漠里的动物们就不这么讲究了。在天气暖和的夏天,它们可以远离开人群,打洞钻到凉爽的沙子下面嚼食多汁的芦苇根,但冬天到来的以后,它们只有冒着危险来到营地旁边喝水。
打猎是人类的天性之一,发现狐狸的踪迹后,有好事者马上张罗着做了几付兽夹子下在水坑附近,准备逮狐狸。某天早晨,听到一阵聒嘈,说是捉到狐狸了,看时,果然捉住了一只。
狐狸的一条腿已经被夹断了,捉到狐狸的人说,这个畜生拖着断腿和夹子跑出去了一公里,最后精疲力尽,他说如果不是他赶的及时,这家伙就要咬断自己的伤腿逃窜了。我看时,果然,狐狸的伤腿血肉模糊,只连着少许的白筋,我对狐狸的勇气肃然起敬,这和刮骨疗毒是同样勇敢的举动。
狐狸给我的第一印象更象一条狗,毛色土黄,只不过嘴尖些,尾巴长些,它的脖子上被套了一根绳子,惊惶地蜷裾在沙地上,鲜血不断从伤口渗出,凝结在沙子上,很快冻成了冰。它冷冷地注视着围观的人类,眼神显得愤怒和无奈,挣扎片刻又低下头去,发出丝丝低吠。
有人把一口木箱子的一面锯开,安了几根铁条,把狐狸变成了笼中的囚犯。人们围着狐狸参观,扔给狐狸一些剩饭,但却从没见它吃过,它伏在一角,一动不动地望着栏杆外那仅能见到的一点光明。看样子它宁可饿死也不愿意吃东西,听说狐狸死的时候都要枕着自己的巢穴,现在它这个愿望也不可能实现了。
人们怕狐狸死去,决定第二天把它吃掉,在沙漠里居住的人饮食单调,鲜有可口的饭菜,就想到了拿这灵狐来打牙祭;有人质疑,说狐狸的肉会不会有腥臊味儿,据说狐狸屁是异常臭的。这个质疑马上被否决了,一个美食家说没有的事,狐狸肉和最好的兔子肉一个味道,很好吃。接下来他提议用狐狸肉包饺子吃,这又是个绝顶新奇的主意,有谁吃过用新鲜狐狸肉包的的饺子呢?
入夜,我来到狐狸的笼边看视它,黑暗中只见狐狸的两只红眼睛,须臾才眨一下儿,从它的眼睛里,我看不到超凡的灵光。那法力无边的狐仙都在哪里呢?难道就是眼前这只凄凉的小兽吗?
我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唉,什么灵物,过了今夜,也不过变成一锅热气腾腾的饺子而已。”我转身离开,这时,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你不必为我悲哀。”
听到这个声音我吓的几乎要坐在地上,那分明是一个人的声音,旁边只有我一个,哪来的声音呢?
“是我在说话,我是这笼中的狐狸,请你不要害怕。”
我吓的半死,定睛往笼中观瞧,狐狸弓身蠕动到栏杆的边缘,这下,我可以清楚地看它的嘴脸了,它在向我点头致意。
我定定神,小心翼翼地问:“真是你在说话吗?”
“是的。”狐狸说。
“狐狸会讲话,那么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狐仙了?”我凑到跟前,蹲下身子问。
“狐仙是有的,但我还不是。”狐狸舔着自己的伤口。
“你不是已经说话了吗?”
“狐狸是有灵性的动物,我们完全有能力模仿人的语言,那些关于狐狸的传说只不过是我们的一些聪明的祖先和人类开的玩笑而已。另外,有很大一部分狐狸,根本就是人的化身,它们先为人身,后来不愿意再做人而愿意归狐类,这样代代相传,狐狸家族的智商自然很高,高到会令人这万物之灵都害怕的地步。”狐狸的声音很小,我听的出它很虚弱。
“做狐真的比做人还要有意思吗?”
“怎么说呢,狐道之大,凡人不可测度,狐狸的禀性不同,追求也各异,大致可分为世袭狐、精灵狐、欢喜狐、多情狐、游戏狐、烦恼狐几类,虽然在狐狸中没有严格的等级划分,但世袭狐永远是狐狸世界里的最上层,几乎所有的狐狸部落的统领者都出自其中,它们表面上也和大多数狐辈一起跳跃在是山野,行走于河川,同采天地精华,修造化之功,但最先得到霞举飞升成人形者必然是世袭狐,世袭狐一般在高山大川的灵秀之地结穴而居,平常的乡野村落是见不到它们的踪影的。
精灵狐是狐狸世界道德规范的制定者,它们聪明而自命不凡,千万年以来,狐狸世界得以在动物世界中获得卓然不群的地位,它们居功至伟。精灵狐唯一的缺点是,它们之间太容易相互争论,总认为对方是狐说八道,自己才是狐道的捍卫者,动辄骂的狗血喷头,每年都有精灵狐为了一句狐学原理而打的头破血流,大概这也是近年来狐辈生存空间减小、家族式微的原因吧。
欢喜狐、多情狐、游戏狐这三类是狐狸中的自由主义者,它们鄙视狐狸世界里约定俗成的道德规范,反对墨守陈规,它们随遇而安,得过且过,你们人类关于那些狐仙的传说,大都是它们与人类游戏的结果。这一类狐狸将来也许要取代精灵狐。
烦恼狐是狐狸世界里的最没思想的一类,它们不思进取,每日为一餐奔走,从有狐类起到今日,一直没有大的变化,因此它们终日忧心忡忡,就有了烦恼狐之称。
狐狸的社会也不是一个很完美的社会,但有一点很清楚,举例告诉你,狐狸群体里的任何一个成员在饥荒的时候都可以贡献出自己的身体来,用自己的肉来拯救整个家族。”
我不屑一顾地说:“人类也有这个范例呢。释迦摩尼曾经割肉饲鹰,以身饲虎,难道在这种大慈大悲比不上狐狸吗?”
狐狸轻轻笑起来:“你错了,释迦摩尼的故事只是人与人之间杜撰出来互相讹诈的把戏,释迦摩尼被弄成了佛像,人为地变成了神。正如你们把我们的故事发挥到一个可笑的地步一样,其实,这个世界上最无聊的动物就是人类,人类为了自己的任何举动都会引用一大堆理论,即使没有的也要自己创造,归根到底,就是欺骗二字,你懂了吗?”
我摇摇头:“我不懂,你做狐狸的下场也不过是被关在人类的牢笼中,等待一刀之痛而已。”
狐狸奇怪地看着我:“你们人类往往过于自信,我明日受一刀之痛,焉知你们死的时候要比我痛苦一百倍?”
“那你还是死于先嘛。”我不满意地挪揄道。
“唉,我原以为你的气质有些异样,在所有围观我的人里面,我早就注意到你了,你是唯一对我的际遇做出很多思考的人,我看的出你是在平原上长大的,平原是狐类的老家,所以我在临终前才会跟你说说话,现在看来,你也不过是一个聪明一点的蠢货。”
“我……”我默默地看着狐狸:“大概我还是不了解狐狸吧。”
“我们不必为做人还是做狐争吵了,我这个狡辩的毛病还是跟你们人学来的,我自知死期已到,你也不必为我哀伤,但有一事你要牢记,明日你不可吃我的肉。”
狐狸扬起火红的眼睛,从栏杆的缝隙里打量着星空,它的微笑着,仿佛那冰珠一般悬挂在天幕上的星星让它浮想联翩。
第二天,众人将狐狸剥皮取肉,剁馅包饺子,热腾腾下锅煮来吃。我推脱半晌,不敢食,众人皆骂我愚钝,哄笑中碗箸交错,饺子一扫而光。须臾,食者手脸俱变,毛发丛生,滚地化做一只只狐狸,跳跃着尖叫着遁入大漠深处,惟我一人得安。
2平原狐
平原上有两种动物具有非凡的灵性,一是蛇,二便是狐狸,人们对狐狸更是有着特殊的神秘感。我小的时候,也还见过肩扛猎枪斜挎皮囊的猎人在庄稼地里搜狐猎兔,但从没见过他们曾经有什么收获,我从出生到现在,连一只真正狐狸的影子也没有见到过,画上和电视上的都不算。据家乡的老人们说,从前经常有狐狸到人家的柴棚里做窝生仔,还有狐狸深夜跑来衔走养在笼中的鸡或兔子。遗憾的是老人们提起狐狸,都要象童话里一样,在开场白里加上“从前……”或者“那个时候……”几个字做为前缀。
我的爷爷曾经给我讲过一个关于狐狸的故事。
爷爷年轻的时候自己经营一些小买卖,他把货物装在独轮车上,在各个乡村之间流动叫卖,赚取微薄的利润养家户口,为了赶早,经常披星戴月。有一次他起的太早,几乎在半夜就出发了,那天晚上月明星稀,他沿着熟悉的乡间小路蝺蝺前行,树林和和庄稼地之间笼罩着乳白色的雾气,在月色下,他看到一只尖嘴动物在他面前跳跃着跑过,在那一瞬间,爷爷明白那是一只狐狸,他的目光就追寻着狐狸的踪迹,知道狐狸消失在沙沙作响的庄稼地里,回过神,眼前是一条笔直平坦的白亮亮的小路,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不一会就汗水涔涔。他心存了疑惑,往日的路根本没有这样的平坦,而且既然平坦为什么走起来还费劲呢?他停下来,决定抽袋烟再走,装好烟袋锅,嗤地划着火柴,蓦然一切归于黑暗,月亮也不见了,小路也消失了。爷爷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废弃多年的砖窑里面,他推车走了大夜的路,也不过是在砖窑中不停的转圈而已,此时,爷爷才明白,是遇到狐仙了。
当时我津津有味地听爷爷讲这个故事时,全身都充盈着恐惧和震颤,直到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忆犹新,我对狐仙的法力深信不疑。但后来才慢慢知道世界上本没有什么狐仙,爷爷的遭遇带有彻底的杜撰性质。我想,即便爷爷那次真的稀里糊涂在废砖窑里转了半宿,多半也是喝酒喝多了的结果。
3校园狐
X大学校园某楼内多狐,人皆畏之,惶惶不敢近,有学生张某独不惧,身藏利刃,昼伏其中,拟待夜间捉之。
入夜,万籁俱静,忽有人走动,继而楼上一房间灯火通明,张生抵近观瞧,只见房间内陈设精雅,书香凝绕于顶梁之间,桌旁有两个人,一人讲话,一人聆听。讲话者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听者是一年轻貌美的姑娘。
男人正襟危坐,对姑娘说:“萨特所谓的存在,就是‘有’的意思,一个东西要存在,就是说这个世界上必须要有这个东西,实实在在的,比如说我的手,你看,它放在灯光下,有光泽有热量有弹性,这就是存在,你可以摸摸,完全可以。”
姑娘诚惶诚恐地看着男人:“谢教授,我……”
男人向姑娘微笑着点头示意:“没关系,我治学讲究平易,一定要和学生之间消除尊卑的沟壑,必要时可以牺牲自己的身体,你可以摸摸,试试看。”
在鼓励下,美女伸手小心地触摸了一下教授的手。教授不满意地说:“小崔,你完全可以大胆一些嘛,就象这样。”说着话,教授把美女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轻轻摩挲,姑娘面色绯红。
“怎样?这就是存在的真谛。”教授嘿嘿地笑着,一边把一撮耷拉到额头的头发拂上去,用力按一按。
美女把手从教授的手里抽出来,点点头:“是的,老师,我感觉到了。”
“对了,存在就是一种状态,而状态有很多种,狂热的、陶醉的、痴情的,对了,小崔,你痴情过没有?”
小崔摇摇头。教授摆手说:“没关系,对于存在的种种状态,我们可以在日后多做试验,下面给你说说阿尔倍·加缪的荒诞,荒诞就是不合常规,说话做事不走脑子,你说热炕头子我说城门楼子,你们现在的青年人的一些举动就荒诞不经,毫不懂的洁身自爱,尤其那个性生活,随随便便就搞上了,听说学校里打扫卫生在下水道掏出来过死婴对吧,是谁的知道吗?”
小崔摇摇头:“不知道。”
“好,年轻人好冲动一时犯了错误也不能一棍子打死,打死人也是荒诞嘛。这种荒诞的举动你有过没有,我是指婚前性生活,不要不好意思,为了研究真理牺牲一些个人隐私还是必要的嘛,你看我,为了求学不是决定终身不娶吗?”
小崔点点头,小声说:“有过两次。”
“你看看。”谢教授沉重地说,“荒诞的举动嘛,和谁?”
“老师你……”小崔紧张地低下头去。
“好了,我不问了,知错就改这很好,要是明知道是荒诞的举动还要去做那就是大愚了。加缪在他那个《西绪福斯神话》里怎么说的,‘然而,教导我们的仍然是荒诞和他的矛盾的生活。’这就是说社会的进步里还是包容你们荒诞的行为的。”教授起身喝水,顺便探头在美女的脑后头发上嗅了嗅,脸上露出诡秘的笑。
小崔若有所思地琢磨着教授的教诲,她回头说:“老师你还是给我讲讲卡夫卡吧,我们班好多人迷他都迷疯了。”
“哧,”教授嘴里差点喷出水来:“你看,这又是一种荒诞!崇拜是极其不正常的荒诞现象,卡夫卡是文人里最不值得崇拜的一个了,他本人就是一个没意思的人,又写了好多没意思的小说,看他的小说就象掉进一个黑洞里,你围着那个什么城堡转吧。这都是小事,卡夫卡活着的时候没人理他,他觉得没意思,临死了就把写的那些交给一个好朋友,嘱咐他千万不要发表,他害怕丢人,可那个朋友出卖了他,卡夫卡一死他就把那些小说卖给出版商,这也算朋友?卡夫卡是典型的生前凄凉,死后荣耀,要不得,那是典型的文人悲剧,小崔呀,你千万不要崇拜他,就是崇拜我也不要崇拜他。”
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说得美女直点头:“老师,你懂得真多。”
谢教授拍拍美女的肩膀:“要说艺术家里,玩的最开心的得说毕加索,他那财产那女人……好了,你要知道还很多,这些都是伟大的艺术家,单是择出其中的一个,也够我们跟在后面研究一辈子的了。”
美女站起来要走:“教授,您是不是该休息了。”
谢教授摇摇头:“不忙。小崔,坦白地讲,你是我所有学生里最有天赋的一个,你将来会有很光明的前途,我愿意为你多花些精力,就是彻夜不眠也不要紧,重要的是要让你们这些年轻人分清萨特和瓦特、博尔赫斯和马特乌斯的区别。我们这是一所百年名校,却出了那么多欺世盗名的废物,不能再让荒诞剧重演了。”
美女被教授严谨地治学态度感动,禁不住说:“谢教授,你真好。”
教授脸上笑纹儿跳跃,嘴都合不上了:“呵呵,……人要有职业道德嘛。”说着话他点点美女的额头,嘴里直说:“你可以喜欢我,但不可以崇拜我,知道吗?”
美女心神荡漾,教授顺其自然将美女拥入怀中。
张生见状,勃然大怒,破门而入,大声喝道:“哪来的贼妖,竟敢冒充博学教授,毁我名校之清誉。”拔刀相向,直取教授,教授大惊失色,规避动作稍慢,胳膊被刀锋划中,他慌忙放开女子,现出原形,原来是一只白面黑狐狸,急不择路,攸忽间跳窗户逃之夭夭。
女子此时如梦方醒,始知为狐所迷。二人观地上所遗狐血,颜色黑紫,腥臭扑鼻。
自此,楼内狐狸绝迹,校园乃得安。
4都市狐
这年盛夏,酷暑难当,家家以饮用桶装纯净水为时尚。
桥西陆某于家中闲坐,口渴,妻子说桶装水喝完了,陆某急忙以电话通知饮水公司送水,一个小时后方送到,陆某交钱后,送水工人离去。
陆某刚坐片刻,又有人登门送水,陆某及妻子大惑不解,对送水人说刚刚给送来了呀;送水人出示所记录的地址电话,丝毫不错,就问陆某要钱,陆某坚决不给,这样一个要钱,一个不付,两方面纠缠不清。
正在争执,又有一人送水来到,与前一个人所说理由相同,也要陆某付水钱。陆某大怒,把第一桶水出示给两个送水人看,尽皆吃惊。
这时,吵闹声惊动了对门的梁老者,他过来问过因由,就在屋内左右查看,走到阳台上时,他笑着说:“找到了。”众人跑来看,梁老者指着阳台顶上一个小儿胳膊粗的洞说:“那东西在里面。”
陆某惊惧地问:“什么?”
老者笑而不答,他让陆某妻子从冰箱拿来一罐可乐,用手大力晃动,然后扑地打开对准洞穴喷洒,边喷洒边大喝一声:“畜生,还不快滚!”
片刻间,从洞内钻出一物,尖嘴红毛,动作迅捷,在老者面前停一停,跳出阳台,消失在马路上。
老者笑曰:“正是这个捣乱的狐狸冒充你,连续打了两个送水电话,现代城市里的狐狸最喜欢可乐味道,不然它还不愿意出来呢。这个洞存在多久了?”
陆某说半年,老者说:“我说怎么这段时间楼内半夜老有鬼祟悸动之声,幸亏它耐不住寂寞,先出来捣乱,要是再迟些日子,我也对付不了它了,赶快把洞堵上吧。”
梁老者何许人也,一个退休干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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