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白金828

　　我在晚春时节带着倦意的步伐穿过泥泞的街市。当我仰头看天的时候，春雨就忽然滴落下来。路人的心情在足下表现出明显的恶劣。他们踢踢踏踏地闪躲着身体蒙受着的春雨带来的玩笑，如同这是不白之冤。他们撞过我的身体，好象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这一切的确是我的过错。城北古老的城墙上终日蜷伏着一只暗绿色的蜥蜴，它调弄着周遭的背景，强迫着青苔的颜色和它保持丑陋的一致。当天气放晴的时候，蜥蜴的身体即刻隐去，只留下褐色的眼睛粘在城北一带的墙上。城墙年久失修阴雨后不免有些塌落，而蜥蜴却从不疲惫，它注视我的眼神毫无偏差。每当我穿越城北的时候，脊背总会一阵阵地发麻，我仿佛看见它恶意的微笑，它在这无味的城市中等待了我多年，它终日的匍匐必将候来一个奇特的时刻，它捣鼓着一副色子，似乎我们之间曾经有过一场有关生死的赌博。这使我的少年时代充满惊慌，我看上去只是一个怪僻的孩子。

　　我曾纠集几个伙伴气势汹汹去到城北用石块戡它。有一次我们全体认为它死定了，但当我独自穿越城北的时候，城墙上终日蜷伏着的那只暗绿色的蜥蜴依然冲着我充满恶意地微笑。我发足狂奔，顺着高大的长满青苔的城墙低头狂奔，城墙里伸出无数的抓动着的苍白的手围拦着我的去路，我闻见了失效氯霉素的腐败气味，它控制着我的脑细胞逐个走向死亡，即便是死亡也发出了氯霉素般的腐败气味。我只有离开，我只有离开这个城市才能避开它邪恶的眼睛。我怀疑这个世界只有它是永生的。

　　我出落成了一个婉美的女子。当然这已经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我最终离开了那个受诅的城市，走时没有行囊。我在外漂泊的日子生活还算平静，只有在身体状况糟糕的时候于夜的梦里，我才会重新看见那古老城墙上蜷伏着的绿色的蜥蜴。蜥蜴苍老了许多，墨绿色的身体紧紧贴着墙，它的肌体充满担心，仿佛路人一个不经意的一个重步就会将它震落下来。它褐色的眼睛已经趋于暗然，但在梦中我们每一次的对视，那邪恶的眼睛都会溢出光彩，流露兴奋。它已经学会用眼睛发出狂笑，声浪如巨浪盖过我的头顶，刹那间就淹没了我。

　　我在梦里焦燥地行走。绕开城北地带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我因为患有重度抑郁症而嫁给了我的心理医生。他长年给我口服一种药，绿色的片体是个椭圆形，上面刻着一个V字。我喜欢椭圆也喜欢V字，可我不喜欢绿色，这种颜色在不断地暗示着我那有关城北一带古老城墙上蜷伏着的绿色的蜥蜴所散发的一切，仿佛我吞服了的是整个阴雨绵绵的城北一带。药片清甜可口，穿过我的口腔和胃肠，它能给我带来神奇的想象，幻觉如香墨浸开在一等的宣纸上。我慢慢合上眼睛，看见城北一带的城墙修复一新，光洁的墙壁上浮雕着我的画品，还有我的医生丈夫身着中山装高举着一片绿色的V片目视着远方，脑后的光环烁烁生辉。

　　那个时期我大量的作品都围绕着神与宗教。画室里挂着厚重的平绒窗帘，日光灯在静谧中发出丝丝的声响，即使没有创造的欲望，我也会坐在画室里，一个神话故事或者一个有关宗教的传说都很有可能导致我灵感的突然降临。当一个夜晚过去之后，我从梦游般的状态中醒来，我看见我画出了让我吃惊的画面：人类匍匐在墙壁上，太阳神阿波罗骑驾着白马巡游在天空，天空万里无云，阿波罗的所有英武看上去是那么的空洞无助。他的眼神落在人类的匍匐上，欲言又止。这是在我绘画史中少见的现象――天空中没有云朵。

　　我相信这是一个预言，一个来自冥冥的警告或者暗示。那沉默了许久的古老城墙上蜷伏着的绿色的蜥蜴即将从城北一带消失，它必将用它所剩无几的余生来找到我，这是一笔赌债，终将偿还。

　　当晚我将这个秘密对几尽缠绵后的医生丈夫在枕畔和盘托出，医生丈夫坐起来凝视着我，我看见他的欲望如红眼鸽子扑腾着双翅掠出窗外。医生丈夫的手纤长秀丽，柔软洁白如娇妇一般。他抚摸着我的脸庞慢慢滑下轻轻捏住我尖尖的下巴。医生丈夫的手和椭圆的V片都是我喜欢的，我习惯并且顺从于他们，医生丈夫湿润的眼睛充满着熟悉的笑意，他拍着我轻声说着睡吧睡吧宝贝睡吧的时候八月的桂花就香彻了一地。

　　桂花的清香引导着我看见我的医生丈夫站在城北一带的城墙上身着中山装高举着一片绿色的V片目视着远方，他脑后的光环亮得我睁不开眼，于是我努力伸长手臂去抓，去抓，他不闪也不躲他的身体滑腻腻湿露露有着坚硬的甲壳，他褐色的眼睛溢出光彩，流露兴奋。他低头吻向我，他细长的泥腥的长舌卷入我的口中。当时春雨从空中滴落下来，城墙上我的画品刹那被雨水冲渲着流漓着最终搅拌成青苔般的绿色。我听见自己的尖叫回荡在空寂潦寞的城北一带，太阳神驾马在天空中匆匆逃过，阿波罗不敢看我一看。

　　这一场晚春的骤雨过后，夏天就到了，新的一批生物属于夏天的生物洋洋得意地占领了主导新世界命运的呼吸。初夏的空气轻如蝉翼，阳光是附在姑娘身上的一层薄儿皮儿，这是个禁不住诱惑的季节，抖动着风柳般的娇笑从无知少女一夜成为风流的艳妇。艳妇身上有猎猎的气息，瞬间就刮过了人类盲从的变迁。

　　我和我的医生丈夫取海路来到久别而又熟悉的城北古老的城墙边。戴着桔色安全帽的施工队员们正在插置大旗，隆隆作响的堆土机、吊车哇哇大叫着跃跃欲试。古老的城墙千穿百孔衰败不堪，明天这里将成为一片废虚，新的城市设计者象几百年前那个自以为是的帝王一样对自己的所谓渊博充满自信。河山永远在倔强中随和，在热烈中沉默。

　　我又看见了，看见了城北古老的城墙上终日蜷伏着的那只黑绿色的蜥蜴，它真的老了，从它黄褐色的眼睛里我看见了死亡，我又闻见了失效氯霉素的腐败气味。蜥蜴努力凝神看着我，似乎一切都来自于它的意料。夏天的太阳照在它那依然如镜子般明亮的眼睛里，我从里面看见了少年时代的我低着头发足从城北的这片古老的城墙边狂奔而去；我看见我郁郁的童年在南方恶劣的阴雨下我灰暗的心情；我看见了城内我的家园那一畦挺拔的大理菊被父亲拦腰砍断。

　　我抖开画布注视着老蜥蜴，我知道它快不行了，无论从生存的形式还是从穿越我梦境的可能性，它都将永远离我而去。我仿佛看见了它的魂灵正在慢慢离开它的身体，慢慢浮过城墙，慢慢升上天空。老蜥蜴用最后的力量冲我微微一笑，突然它黑绿色的身体从它匍匐了一生的墙上直跌下去，它的肉体即刻被推倒的重土掩埋……我的画笔在当时只记录下了它的眼睛，眼神安祥没有恶意。

　　我穿过城北，城北地带在我后来的梦里总是一片郁郁葱葱，没有高楼也没有城墙，没有蜥蜴也没有河垧。梦里城北地带的天空中总是浮动着一个巨大的V字。我的医生丈夫说，V，就是VICTORY的意思，你的病就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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